第8章 原来这是他的一本诗集

    一条通向深谷的小路，崎岖而又漫长。好像是走回人生的起点，又好像是走向人生的归宿。挂满冰凌的树枝在编织着无数个洁白的梦。冰封的小溪把流水年华冻结成一张无声的琴。小路尽头，有一堆厚达数丈的积雪。积雪上面有一个深深的雪窝。啊！这就是汪海洋摔下来的地方。崔岚岑躺在雪窝里，好像在感受着汪海洋的拥抱。她多么渴望投入到那个怀抱之中啊！她多么希望那双有力的臂膀把自己紧紧抱住啊！但她感受不到丝毫温暖。她感受到的是寒冷和冰凉。突然，一只挂在树枝上的背包映入了她的眼帘。啊！这就是那只被汪海洋扔掉的背包。它在深谷里静静的待了几天，直到今天才被发现。

    崔岚岑从雪窝里站起来，爬上那棵树，从树枝上取下了那只背包。她把背包打开，只见里面有些随身衣物，还有一张揉成一团的信纸和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她轻轻展开那团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亲爱的爸爸妈妈：十年动乱，我耽误了太多的时间，我有太多的抱负想要实现。虽然我已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但我真的不想马上结婚。我不是不渴望爱情，我太渴望了。但我至今没有找到渴望找到的那个人。难道我必须从此放弃自己的追求吗？难道我只能为了年龄而不是爱情去结婚吗？如果我命中注定只能如此，那么我的婚姻肯定是不幸福的。而不幸福的婚姻终将毁掉我的一生，使我一事无成。我不是不知道你们渴望子孙满堂，也不是不想送给你们一个幸福的晚年。但在家庭的责任和个人的追求之间，我实在难以两全。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你们伤心。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不让你们伤心。原谅我吧！我想离开这个家。我想变成一只鸟，飞得远远的，飞到属于我的世界里去。儿：海洋顿首。”

    信没读完，崔岚岑就已泪流满面。她没有想到，汪海洋与自己竟然有着如此相同的命运。两人都是因为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却没有找到自己的意中人，而被父母逼着不得不结婚。

    说起来很奇怪。尽管我们每个中国人早已缷下了包办婚姻的历史包袱，拥有了婚姻自由的权利，但我们似乎又是天生不自由的。我们的家长，我们的父母，甚至我们的亲朋好友，都认为对我们的婚姻拥有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一旦我们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他们似乎比我们还要着急。因为他们觉得，我们在该结婚的年龄必须结婚。正如我们在该生下来的时候必须生下来该死去的时候必须死去一样。他们把结婚看成了一种与生老病死没有什么区别的人生经历。这样，婚姻就与爱情发生了冲突。爱情是没有年龄的。它可能很年轻，也可能不年轻。但它永远不会停止在人生的某个阶段，也永远不会用年龄作为自己的象征。爱情有成熟和不成熟之分，但它永远没有年轻和衰老之分。由于爱情不会衰老，所以爱情永远不会死亡。爱情是活着的。它既活在每个人的生命之中，也活在每个人的生命之外。所以，爱情比我们每个人活的更长久。它是一种永恒的生命。当我们读着白居易的《长恨歌》时，我们不觉得那种已经时隔千年的爱情故事仍然活在我们心中吗？“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人是宇宙之中的渺小。但唯有爱情可以使人变成伟大。因为爱情可以使人超越时空，超越宇宙的创生与毁灭。爱情是人性之花的绝对完美，是我们终将毁灭的生命留给宇宙的无限之美。但爱情又注定是不幸的。因为它超越了现实，超越了我们每一个人必须承担的社会责任。因为它太美了。太美的美好必然会成为最不现实的美好。因为它太自由了。太自由的追求必然会面对最不自由的现实。所以爱情的理想主义者必将成为社会的弃儿，只有爱情的现实主义者才能在这个社会拥有一席之地。可是爱情一旦成为现实的俘虏，就绝对不美了。因为爱情已经变成了一种利益，一种交易，一种可以光明正大的让自己变成堕落的借口。

    崔岚岑放下信，拿起了那个笔记本。只见一张照片从笔记本中滑落出来。这是汪海洋和另一个男青年合影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汪海洋双手捧着一个奖杯。那个男青年一只手抱着篮球，另一只手搂着汪海洋的肩膀。他们都穿着球衣球裤。球衣上写着“华胥大学篮球队。”她把照片翻过来，只见照片后面写着一行字：

    “赠海洋：四年大学生活，四年球场征战，终于捧回大学生联赛冠军杯。人生征战亦能如此，岂不乐哉？友：邓国辉。”

    照片上的汪海洋笑容满面，神采飞扬。强健的肌肉把球衣球裤撑得鼓鼓的，好一个男子汉的强壮体魄，好一个胜利者的英雄模样！崔岚岑不看则已。一看就禁不住心潮澎湃，爱不释手。看了很长时间，她才放下照片，翻开了那个笔记本。只见扉页写着一段散文式的诗句：

    “像爱你一样爱诗，像爱诗一样爱你，诗是我心中爱着的她，她是我诗中爱着的你。”

    啊！原来这是他的一本诗集。崔岚岑为这个发现感到无比惊喜。她捧起这本诗集看了下去：

    一、用我的一生写首诗

    用我的一生写首诗，不用纸，也不用笔。用一天一天的日子，用一年一年的回忆。用眼角丛生的皱纹，用耳鬓厮磨的话语。用早起晚归的辛劳，用生儿育女的希冀。用柴米油盐的慌乱，用锅碗瓢盆的无绪。用守望家门的一盏灯，用叩响窗棂的一支曲。此生漫漫，此心悠悠。除却波澜，唯见涟漪。曾是烈火，燃遍荒原，化做一片新绿。曾是雷鸣，划破碧空，飞起一道虹霓。坐观，日出日落。卧看，斗转星移。虽有良辰美景，怎比长相守？长相依？虽有海誓山盟，哪得终无悔？终无忌？踏遍青山，情未了，人已老。觅尽红尘，只有我，只有你。用我的一生写首诗，给我，给你。

    二、一个字

    读你，只有一个字。看你，只有一个字。写你，只有一个字。给你，只有一个字。一个字，就是一个唯一。用唯一的庄重，向你承诺永恒。一个字，就是一个全部。用全部的情怀，向你敞开真诚。一个字，就是我伸出的一只手，千里万里，这只手会牵着你，走完一程又一程。一个字，就是我捧出的一颗心，千年万年，这颗心会守着你，过完一生又一生。

    三、屋檐下的滴水

    你是屋檐下的滴水，用夏夜的雨丝，拍打我的窗棂。你是透明的风铃，在雨夜中唤醒，我的魂牵梦萦。你是我心中的碧波，在爱的阳光下升腾，化做云帆一片。你是我胸中的奔雷，用爱的呼唤震撼长空，化做银辉万千。你是长夜的痛苦与孤单，汇成潺潺的故事，流入我的梦中，你是梦中的泪滴，在我枕边悄悄耳语，直到天明。

    四、相逢

    走了很久很久，像两颗流星，拖着疲惫的身影，划过迷茫的夜空。走了很久很久，像两条弧线，走到了孤独的尽头，走到了寂寞的终点。让我们相逢吧！在这相逢的缘分里，在这相逢的欲望中，相逢在一起。相逢得粉身碎骨，相逢得流光四溢。从此黑夜不再漫长，从此死亡不再恐惧。不管我们魂归何方，不管我们葬身哪里。此爱无悔，此情无怨。一瞬间的毁灭，就是一瞬间的拥有，就是一瞬间的永恒。

    五、下雪的日子

    我愿在你掌心融化，像一滴冻成冰晶的泪花，在明明亮亮的目光中，露出笑容。我愿在你掌心蒸发，像一朵满含热泪的雪花，在轻轻盈盈的身影中，回归纯净。我愿你永远站在那里，站在爱的起点上，伸出双手，等待我的降临。

    六、除夕的爆竹

    我把生命，封存在一个狂欢的夜晚，封存在远离你的，最后一个冬夜。当你用无数只颤抖的手，把我的热情点燃，我将在思念的爆发中，为你幻化出火焰般的光彩。我的生命，如同炸开的纸屑，洒落在你将要走过的，每一个角落。我将在那里，聆听你归来的脚步，为你祈祷，为你祝福。

    七、毛毛雨

    不是雨，是你把湿漉漉的眼睛，贴近我的面颊。不是雨，是我把轻柔柔的指尖，滑进你的秀发。门前的小路，留下一行踏青的足迹，我在等着你，不是等着雨。窗外的落花，化做一粒芬芳的春泥，你在等着我，不是等着雨。我在等着你，心中的积雪，开始悄悄融化，一点点，一滴滴。你在等着我，胸中的情网，正在悄悄织就，一丝丝，一缕缕。

    八、睡吧

    只有在我怀中，你才能安然入睡，像一颗星星，睡在天鹅绒般的夜空。当你美丽的睫毛，在睡梦中眨动，海潮悄悄退去，月光下的海滩如此宁静。棕桐树高大的身影，在微笑中无声的摇动，那是我用温柔的呼吸，亲吻你的眼睛。睡吧！今夜有我为你守护，不要让美人鱼的歌声，把你惊醒。

    九、毛毛虫

    喜欢你藏在树丛，当我找不到你的时候，突然掉进我的衣领。喜欢你从我身边逃开，当我想要捉住你的时候，把我的手指扎疼。喜欢你与我默默对峙，在透明的牢笼里，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喜欢你对我表示拒绝，在温柔的陷阱中，严阵以待，瞪大眼睛。喜欢你在我面前变幻生命，一会儿变成顽皮的天使，一会儿变成淘气的精灵。喜欢你坏坏的样子，坏得让我无可奈何，坏得让我捉摸不定。

    十、送行

    你是我心中两行热泪，在我眼中不住流动。你是我心中一句珍重，在我胸中不住翻腾。送你一程，竟像送你一路，一路秋雨，一路秋风。等你一日，竟像等你一生，一生真爱，一生真情。无言，只因句句心声都是血。有泪，只因寸寸真心都是情。男儿有泪不轻弹，今日抽刀断臂，任凭红颜离去，洒尽英雄泪。送行，本不该泪眼相送。但一步一个心碎，一步一个心痛。

    十一、思念

    清脆的音符，犹如一滴滴晶莹的泪珠，从我眼中滑落。漫步在回忆的旋律里，那一张张金色的落叶，可是你灿烂的微笑？喧闹的人潮，恍若昨夜的灯光，从我身边消失。徘徊在都市的丛林里，任凭思念的荆棘，刺痛我的心。

    十二、红衣女郎

    你是盗来的火，流落人间，是罪恶 。你是罪恶，是我的惩罚，是我挡不住的诱惑。我忍不住看你，偷窥你，偷窥你火焰般的肢体。你是神的财产，是神的所有，而我亵渎了你。所以我必须被缚在，高加索的山岩，让苍鹰啄瞎我的眼睛。所以你才可以，这样火辣辣地，从我面前走过。

    十三、春天的风铃

    远看，日出日落。近看，春去春回。走近你，是一串风铃的欢唱。离开你，是一个春天的畅想。你把春天的脚步，系在绿色的风铃，从我的心底，跳进我的梦里。你把风铃的绿叶，系在春天的枝头，从我的梦里，跳进我的心底。梦里，几回春风几回头，风铃声声，人海茫茫难寻觅。心底，几声风铃几声唤，春风回回，咫尺天涯终别离。纵有情天恨海，梦无泪，醒来有泪，泪在心底。空抱海誓山盟，梦有泣，醒来无泣，泣从心底。相见恨晚，恨人生，姻缘无常，命中注定。相聚恨短，恨光阴，匆匆一去，身不由己。从今，唯有梦中可寻欢。往后，唯将此心空相许。

    十四、小岛伊人

    我在海水之旁，海水青青，我的衣衫青青。你在海水之中，海水青青，你的秀发青青。我的衣衫青青，我在海水之旁，洗净了一身春色。你的秀发青青，你在海水之中，飘失了一帆春梦。春色青青，我的春色，寻着你的踪影。春梦青青，你的春梦，跳着我的心动。我随春色而来，在海水之旁拣起了，一路踪影。你随春梦而去，在海水之中荡起了，一个心动。我在海水之旁，你在海水之中。海水青青，小岛青青。小岛青青，伊人青青。

    十五、点燃你

    点燃你，点燃一段情绪。黑暗中的我，弹去往事的灰烬，拔亮闪烁的记忆。任凭苦涩的回味，从我口中徐徐吐出，在我眼前扑朔迷离。点燃你，点燃一段生命。轻轻地，轻轻地把你吸入口中。重重地，重重地把你注入呼吸。我的任何亲密，都注定是对你的伤害，任凭你燃烧的希望，在我烫痛的指尖，一节一节变短，一节一节失去。

    十六、男人是酒

    男人是酒，男人的味道，绝不是这样平淡，男人的感觉，绝不会一口喝完。男人是酒，是你在烛光之下，独自品味的一种混浊，当你沉溺其中的时候，或许会感到快乐。男人是酒，是你为自己酿造的，留给自己畅饮的，一瓶辛辣，一杯苦涩。男人是酒，是你醉卧人生之后的，一种兴奋，一种清醒，一种解脱。男人是酒，是你永远为之倾倒，为之心碎的，第一个偶像，和最后一个诱惑。

    十七、灵山白桦

    你是桦之白，我是山之灵。你在我的怀中聚树成林，我在你的脚下叠石成峰。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没有门当户对，没有攀龙附凤。只有你的一见钟情，只有我的一意孤行。在这远离尘世的高山之上，在这空无人烟的旷野之中。赤身裸体，撮土为香。拜日月，拜星辰，拜天地，结夫妻。让狂风作证，让暴雨作证，让冰雪作证，让云雾作证。让狂风把你的晚霞，梳成层林尽染的气象。让狂风把我的晨曦，梳成层峦叠嶂的辉煌。让暴雨把我的星空，洗成熠熠生辉的彩礼。让暴雨把你的月夜，洗成闪闪发亮的嫁妆。让冰雪把你的枝叶，雕成披金挂银的花轿。让冰雪把我的峡谷，雕成张灯结彩的洞房。让云雾把我的险峻，绘成飒飒英姿的新郎。让云雾把你的挺拔，绘成亭亭玉立的新娘。来吧！用你那千万根柔嫩的血管，刺透我坚硬的心脏，刺入我刚强的脉动。来吧！用我那千万座荒凉的胸怀，抱起你美丽的身影，抱紧你灿烂的笑容。你和我，就这样朝夕相伴。我和你，就这样生死与共。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万万年。

    ……

    看到这里，崔岚岑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合上诗集，把它紧紧抱在胸前。她为汪海洋所描写的这种荒凉而又凄美的爱情深深地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