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什么都不要
崔岚岑一回到医院,就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医院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和许多黑色的高级轿车。今天一大早,崔岚岑就把守护汪海洋的事情交给了祝祥福。虽然她对祝祥福以前的印象不好,但从那天晚上遇到他之后,他一直寸步不离的帮着自己照顾汪海洋。看着他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她不由得开始对他产生了好感。她心里想:也许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祝祥福当了几年兵以后变了,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恶不作,那样令人讨厌了。她今天上午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为了给汪海洋补养一下身体,她打算赶回家去炖一锅鸡汤,然后在吃中午饭之前赶回来,把炖好的鸡汤趁热端给汪海洋吃。她匆匆忙忙回到家里之后,就和妈妈一起捉鸡,杀鸡,生火,烧水,整整忙了一个上午。快到中午时,鸡汤炖好了。听妈妈说,栗子炖鸡是大补。她特意在鸡汤炖进了许多去年新摘的本地特产的板栗。闻着沸腾的鸡汤飘出的一阵阵香味,想着汪海洋喝汤吃肉时的嘴馋的样子,她脸上不禁露出了快乐的微笑。她把炖好的鸡汤连汤带肉一起倒进了一只瓦罐,再用一件自己最喜欢穿的漂亮的花棉袄把瓦罐包起来抱在胸前,坐在一辆自行车后面让爸爸骑车把自己送回镇医院。
初春的寒风冰冷刺骨。自行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崔振田一边骑着车,一边对女儿说:
“岚岑,帮人帮到底。你对人一片热心肠,爸妈都知道。可做事总得有个度。你一个女孩儿家,不要和那个男的太密切,这样别人会说闲话。就算别人不说闲话,祥福看着也不好。”
“和祥福有什么关系?再说,这两天他不是也在一直帮我照顾他吗?”
崔岚岑心里充满了幸福的感觉,根本听不进崔振田的话。
“听说你还给那个男的端屎端尿?”
“这有什么?他动不了嘛。身边又没有一个亲人。”
说到这儿,她的脸红了起来。
“你不会让男的干?再不行让护士去?你还是一个没过门的闺女呀!”
“什么男的女的?你真是个老封建!我不和你说了。”
她一赌气,不说话了。
在医院门口告别了父亲,崔岚岑就兴冲冲地抱着瓦罐向汪海洋的病房走去。可是还没走到门口,就被站在走廊里的一名警察拦住了。
“站住,你去哪儿?”
“我给病人送饭。”
“哪个病人?”
“就是这间屋里的病人。”
“不行。他马上就要走了。”
听到这话,崔岚岑如同五雷轰顶,不由得愣住了。这时,另一名警察走过来解释:
“他的大姐和女朋友从华胥市赶来接他。市里县里的许多领导也赶来送他。现在屋里人很多。为了保证安全,暂时不让外人进去。”
崔岚岑两眼一黑,只听呯的一声,怀着的瓦罐摔在地上,溅出的鸡汤和摔破的瓦罐顿时把那件崭新干净的花棉袄弄脏了。
“怎么回事?”
听到声音,祝祥福开门走了出来。他看到崔岚岑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心里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这两天,看着崔岚岑一心一意照顾汪海洋,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凭着自己对女人的经验,他感到崔岚岑可能已经爱上了汪海洋。他必须阻止两人的感情继续发展下去。尽管他表面上不露声色,甚至还在帮助崔岚岑照顾汪海洋。但他背地里一直在寻找机会。所以,今天早上崔岚岑刚刚离开医院,他迫不及待的走进了汪海洋的病房。
“你现在好多了。我想详细了解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准备向县公安局做个汇报。你知道,我是警察。这个案子又是我第一个接触到的。所以这是我的工作。请你不要介意。”
祝祥福一边说着,一边坐在汪海洋床边,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笔记本,拿起笔准备做记录。汪海洋打量了他一下,不屑一顾地说道:
“案子?什么案子?我一没有杀人放火,二没有打家刧舍,三没有作奸犯科。这完全是我个人的事情,是我自己的隐私。凭什么要对你讲?”
啪的一声,祝祥福狠狠的拍了一下床头柜。
“你知道救你的那个女孩子是谁吗?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们两家已经订亲了。你想干什么?你想勾引她吗?告诉你,不管你有什么来头,我绝对不会让你在这儿横行霸道!”
“你说什么?我勾引她?”
汪海洋气得使劲撑起了身子,但一阵剧痛又使他不得不躺了下来。他为人光明磊落,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他决心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好。我走。我这就走。请你帮忙给我家打个电话。”
祝祥福没想到逼走汪海洋的目标这么快就实现了。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想办法让崔岚岑对汪海洋彻底死心。所以他在给汪大姐打电话时,一再嘱咐汪大姐务必把汪海洋的女朋友带来。现在,看到崔岚岑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不禁产生了一种报复心理得到满足的快感。但他很快就把这种快感掩饰起来了。他装作莫名其妙的样子说:
“岚岑,不知怎么回事。他大姐和女朋友找到了这里。市里县里还来了许多领导。马上要把他接走。你进来看一下吧!”
说着,他就把崔岚岑拉进了屋里。
“哎呀,这位就是那个舍身救人的小妹妹吧?”
崔岚岑一进屋,就见一个气度非凡、神态高傲的漂亮女人向她走了过来。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季秀香,海洋的女朋友。这位是海洋的大姐。哎呀!我怎么把各位领导放在后面了!得罪得罪。这位是市委组织部的刘部长。这位是你们华胥县的党政一把手杨书记。这位就是你们靠山镇的父母官祝镇长。各位领导,我没有介绍错吧?”
季秀香谈笑之间,一口气把屋里的每一个重要人物都介绍了一遍。
“杨书记,你看咱们香香,说话办事要多周到有多周到。是不是一块当官的好材料呀!”
刘部长挤眉弄眼地对杨书记说。杨书记频频点头。
“当然。虎父无犬女嘛。不愧是老书记的千金!”
“过奖过奖。比各位领导差远了。还请各位领导多多指教!”
就在这几个人谈笑之际,崔岚岑发现汪海洋已经被抬上了一付担架。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动了动嘴唇,仿佛想说什么。看到这情景,季秀香连忙走到汪海洋跟前,用被子轻轻蒙上了他的脸。
“外面风大,别让风吹着。”
说着,她向汪大姐使了一个眼色。
“汪大姐,你先把海洋送回去。我留在这里陪陪各位领导。”
等到汪大姐随担架走出去之后,季秀香立刻满面笑容的对大家说:
“各位领导!还有你,小妹妹!还有你,小妹妹的小男朋友!已经快到吃中饭的时间了。汪大姐陪海洋先走。其他人一个也不许走。今天我做东。我代表海洋感谢大家。不许不给我面子!”
季秀香一路拉着崔岚岑的手,一直把她拉进了镇政府招待所的小餐厅。只见这里早已布置好了丰盛的筵席。季秀香拉着崔岚岑在自己身边坐下,又让祝祥福坐在崔岚岑身边。
我们每个人可能都会有这样一种经历:当你发现有人当着很多人将一件与你有关的事情讲错了的时候,出于某种胆怯心理你往往不会马上反驳。但是,这种处理方法往往会使别人感到你已经默认了这件被讲错了的事情,从而使纠正这种错误说法的难度越来越大,最终使你不得不接受这种错误说法。季秀香目前所要制造的正是这样一种效果。她明明知道汪海洋并没有承认自已是他的女朋友。但她偏偏要当众宣布自己是汪海洋的女朋友。她也明明知道崔岚岑喜欢汪海洋而不喜欢祝祥福。但她偏偏要当众宣布崔岚岑和祝祥福是朋友关系。她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制造出一种既定事实,并且迫使那些不愿意接受这一事实的人接受这一事实。
“各位领导!”
季秀香端着一杯酒站起来。
“今天这第一杯酒我先不敬你们,先敬我的这个小妹妹。感谢你救了海洋!”
说着,季秀香把另一杯酒递到崔岚岑手里。小声对她说:
“这是白酒,度数高。能喝就喝。不能喝用嘴碰一下就行!”
说罢,她用手中的酒杯和崔岚岑手中的酒杯轻轻一碰,一饮而尽。崔岚岑恍惚置身于梦中。她望着杯中泛起的酒花,心中疼如刀绞。索性一抬手,把杯中的酒全都喝了下去。顿时,一股苦涩的味道涌入了她的胸膛。
“这第二杯酒也不是敬给各位领导的,而是敬给这位小警官的。听说你一直帮着小妹妹照顾海洋。谢谢你了!”
“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祝祥福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和季秀香碰了杯。
“别坐下!”
季秀香拦住了正要坐下的祝祥福,又顺手把崔岚岑挽了起来。
“这第三杯酒是敬给你们两人的。听说你们正在谈恋爱。祝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崔岚岑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听不清楚季秀香说的是什么。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一抬手喝下了第二杯酒。喝完洒,季秀香拉着她坐下来。
“说吧,当着各位领导的面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或者,你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
季秀香说完话,用眼睛扫了一下刘部长、杨书记、祝镇长等人。这几个人一见连忙表态:
“是呀,小姑娘。有什么要求你就提吧!”
“舍己救人,见义勇为。这种精神我们应该给予鼓励和奖励!”
“上学、入党、提干、参军、分房子、调工资。都可以。你说吧!”
“我什么都不要!”
只见崔岚岑刷的一下起来,推开身后的椅子,转身跑出了餐厅。
外面飘起了雪花。这是初春的第一场雪,也可能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崔岚岑在雪地里茫然地走着,身后留下了一行沉重的脚印。她默默地流着眼泪。心中好像翻腾着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海,那苦涩的海水似乎全都变成了泪水。
“汪海洋!……”
她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刚刚知道的名字,眼前浮现着那张早已熟悉并且永远也忘不了的面孔。她感觉自己就像一颗埋藏在柴堆中的火种,刚刚燃烧起来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于是变成了一缕青烟,在这银装素裹的大千世界里漫无边际的飘荡着。
其实,崔岚岑对自己与汪海洋的分离早有预感。她所不能接受的是,在相识了这么短短几天之后竟然以如此残酷的形式分离。以至于两人竟没有时间相互吐露心曲。她并不指望汪海洋能够爱上她。但她想让汪海洋知道她爱他。真正的爱是不需要回报的。它的要价很低,仅仅希望被爱的人知道。但是这样一点可怜的要求都得不到满足,这不能不使她感到悲痛万分。汪海洋的出现是崔岚岑一生的转折点。在没有见到汪海洋之间,她觉得自己的爱是一朵飘浮在天边的白云,摸不着也看不清。在见到汪海洋之后,她觉得自己的爱就是一个站在自己面前的活生生的人。这个人就是汪海洋。对于她来说,能不能和这个人生活在一起其实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她找到了自己的爱,找到了人生的精神支柱。所以她感到幸福,感到快乐,感到满足。她为他无怨无悔的付出。她为他全心全意的投入。她一生的幸福,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全部追求和梦想,似乎都浓缩在了这短短的几天之中。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轰轰烈烈,没有了如痴如醉,没有了真情奉献。只有这漫天飞雪似的回忆、思念和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