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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还敢打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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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海洋躺在病床上。他的一条腿已经被打上了石膏。此时此刻,剧烈的疼痛正从那条腿上扩展到全身。虽然他又累又乏,但疼得睡不着觉,只好睁大眼睛回忆着往事。

    他本想一死了之。因为他失去了继续生活的信心和勇气。他今年二十八岁,出身在一个高干家庭。他父亲是华胥市驻军司令员,正军职干部。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除了他,家里还有三个姐姐。这三个姐姐都已嫁人,而且都有了孩子。听妈妈说,他刚生下来的时候,护士把他抱给她看,她发现他嘴里衔着一根竹棍。她把这根竹棍从他嘴里抽出来,这根竹棍就变成一只从未见过但又异常美丽的小鸟飞走了。她当时非常惊讶,把这件事说给旁边的护士,但旁边的护士都说没有看见。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是产后体虚所引起的幻觉,所以也就没有在意。但当天晚上她却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抱着孩子来到了一座山上,在一块青石崖边遇见了一位须眉皆白的老人。这老人一见她,就手指着她怀中的孩子怒气冲冲的说:

    “我已把你们三个妖孽打入了三精谷。你为什么还要偷偷跑出来幻化为人?要知道,你是三精之首。你出来了,它们两个早晚也要出来。到那个时候,我想拦都拦不住了。”

    可是,没等老人把话说完,她怀中的孩子突然开口说话了。

    “伏羲大帝,您演绎八卦真诠的目的不是为了教人就事论事,而是为了教人通情达理。因为天地万物的根本在于一个情字。通情才能达理,达理才能论事。我之所以甘冒欺君之罪幻化为人,正是为了把这个道理告诉世人啊!”

    “可是你知道吗?你们这一去非但自己受苦受难,还会把我的八卦真诠演绎成一场人间悲剧啊!”

    “可是,您在当初演八卦时不是早就把这场人间悲剧演绎出来了吗?既然已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您又何必再去管它呢?”

    “不行,我不能让你们这样随随便便的去祸害人间!”

    说着,老人一把把她怀中的孩子抢过来,就要往山下扔。她一看这情景,连忙跪在老人面前,抱住他的双腿痛哭流涕,苦苦哀求。老人见她这个样子,不由长叹一声。

    “你说的不错。我八卦真诠是因情而生,缘情而灭,万变不离其宗。既然你已幻化为人,已得母子之情,只好由你去了。”

    说罢,老人把孩子还给她,飘然而去。

    妈妈的这个梦在汪海洋的头脑中并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因为他觉得,每个人都会做一些很奇怪的梦。但没有必要对这些梦太认真。因为梦毕竟是梦,不是现实。他是一个百分之百的现实主义者。他最注重的还是现实。汪海洋小学毕业时正赶上一场革命运动,所以把初中和高中的学业都给荒废了。在这段时间里,他先是到爸爸的部队里当了几年兵,复员后又到工厂当了几年工人。不过由于他自幼好学,在那个不尊重文化知识的年代里,先后自学了初中和高中的全部课程。所以一九七七年全国高等院校招生恢复考试的时候,他以优异成绩一举考上了华胥大学,成为这所全国重点高校经济系的一名本科生。在共和国的高等教育史上,七七级大学生是一批极为特殊的人群。这不仅因为他们的入学时间被整整推迟了半年,而且因为他们的年龄远远超过了应届高中毕业生。汪海洋入学时已年过二十四岁。为了把失去的学习时间抢回来,他发誓毕业前不谈恋爱,不交女朋友,以便专心读书。可是四年时间一晃就过,眼看今年春节过后就要毕业,他的婚姻问题逐渐变成了家庭问题的焦点。汪司令是这个家庭的一家之长。军人出身的他,从来不允许自己的家里有什么不同意见。他认为儿子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结婚。他很快就要六十岁了。虽然已经有了外孙子,但想孙子想得着了急,恨不能早一天抱上亲孙子。可是谁晓得,老子急,儿子不急。儿子至今没有女朋友,和谁结婚去?为了给儿子解决女朋友问题,汪司令几乎把所有的社会关系都动员起来了。由于汪海洋是司令之子,又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毕业生,加上本人一表人才,一时间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每逢周末儿子从学校回家,汪司令总是把一摞一摞的美女照片摆在儿子面前供他挑选。汪海洋被父亲搞得实在头疼,可是又不好意思让他难堪,所以只好胡乱编些理由一一拒绝。谁知,儿子越是拒绝,老子越是认为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一次市委扩大会议之后,汪司令和市委组织部的刘部长谈起了此事。刘部长向汪司令介绍了一个人。此人是前任市委书记季涛的女儿,名叫季秀香,与汪海洋同岁,是上海复旦大学历史系七七级本科生,也是今年毕业。目前尚无男朋友。季秀香不仅家庭背景与汪海洋门当户对,而且文化程度也与汪海洋旗鼓相当。更重要的是,季秀香有沉鱼落雁之容倾城倾国之貌,堪称华胥城里第一美人。汪司令闻讯后大喜,立刻找个机会让两个人见了面。可是两个人见面后,一直没有继续来往。汪司令一打听,原来不是女方不同意,而是自己的儿子在从中作梗。这一回,儿子把老子彻底惹火了。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汪司令推门走进儿子的房间。汪海洋正在伏案读书。他计划春节后报考研究生。

    “海洋,你和秀香交往得怎么样了?我和你妈妈可等着你们结婚的好消息呢!”

    汪司令为了弄清儿子的想法,一开口就来了个“火力侦查”。

    “爸爸,我有一个想法。”

    汪海洋放下了手中的书,转过身来准备和爸爸好好谈一谈。

    “什么想法?”

    “我想暂时不考虑结婚问题。”

    “为什么?”

    “因为大学毕业后我想接着读研究生。所以想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

    “这不是理由。结婚不会影响你学习。”

    “当然影响了。结婚就要有家,就要有孩子。我就要用一定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家,照顾孩子。”

    汪司令听了哈哈大笑。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呀!家嘛,让季秀香帮你管。孩子嘛,让你妈帮你带。你该学习就学习,这不就行了吗?咱们这个家庭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你为柴米油盐婆婆妈妈的事情操过心?”

    汪海洋让爸爸说得没话可说了。其实,怕影响学习只是他不想结婚的一个借口。他不想结婚的真正理由,是至今仍未找到自己的意中人。汪海洋是一个具有矛盾性格的人。他在面对社会时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但在面对爱情时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渴望那种不受世俗利害关系影响的、至真至纯尽善尽美的爱情。他渴望两颗心灵直接碰撞所产生的爱情火花。在没有达到这种理想境界的时候,他宁愿等待,而不愿草率结婚。但这些话他实在没办法去对爸爸说,因为他根本就不能理解。在爸爸看来,结婚就是一种义务,一种责任。人到了该结婚的时候就必须结婚。否则就是不负责任。其实,汪海洋对自己的父亲并不了解。虽然汪司令是农民出身,因为跟着共产党打天下才做了大官。但他并不是那种满脑子封建意识的人。他并不想对儿子的婚姻问题横加干涉,也希望儿子能够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终身伴侣。他之所以特别想促成汪海洋和季秀香的婚事,主要是为了汪海洋的前途着想。因为长期从政的经验使他习惯于从政治角度考虑一切问题。他认为汪海洋未来如果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她的妻子就必须是一个在政治上对他有帮助的人,而不能是一个在政治上对他没有帮助的人。而季秀香恰恰具备这个条件。因为季秀香是前任市委书记的女儿。虽然前任市委书记早已去世,但他却在华胥市留下了一个无所不在的关系网。这是一笔无形的政治资产。汪海洋如果能把这笔政治资产接收过来,将会受益菲浅。所以汪海洋的最理想的妻子就是季秀香。如果汪海洋放弃和季秀香结婚,不仅是对家庭的不负责任,而且是对个人前途不负责任。由此可见,父子两人意见不和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每个人都为对方假设了一个错误的前提。父亲假设儿子一定要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儿子假设父亲满脑子封建意识。这样一来,这场父子之间的悲剧性冲突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正如一只雄狮在自己的领地上发现了另一只雄狮一样,不管它们之间曾经是什么关系,它都会无情的把它驱赶出去。父子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很微妙的。这既是一种长辈和晚辈之间的关系,也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如果在这种关系中出现了一个女人,特别当其中的一个男人认为另一个男人对这个女人的好感超过了自己,他就会对另一个男人产生猜忌。其实,汪海洋对季秀香并不是一点好感没有。他只是感觉两人性格不合。而最重要的,是他对季秀香没有那种他所渴望的爱情冲动。不过,由于他和季秀香只见过一面,所以他并没有拿定主意,想接触过几次再说。可是他最近忙着复习功课准备考研,实在抽不出时间去约会。虽然季秀香来过几次电话,但都被他搪塞过去了。本来,如果汪司令不来过问这件事,汪海洋还有心和季秀香交往下去。但汪司令一来过问,而且话里话外已经把季秀香当成了自己的儿媳妇,这就让汪海洋感到忍无可忍了。他认为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了,必须马上表明自己的观点。

    “爸爸,我认为季秀香不适合我。”

    “不适合?为什么?”

    汪司令对儿子的话感到很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条件这么好的人还是看不上。他到底想找什么样的人呢?他实在弄不明白了。

    “其实她的条件很好。也是我所见过的条件最好的一个人。”

    “条件很好。可是又不适合你。你不觉得这种说法很矛盾吗?”

    “确实很矛盾。因为我认为,爱不爱一个人不能光看这些条件。”

    “那要看什么呢?”

    “感觉。”

    “什么感觉?”

    “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对她确实没有感觉。”

    “放屁!”

    汪司令被儿子的话激怒了。

    “连什么感觉都说不清楚,还说没有感觉?我看你是对自己的前途不负责任,拿婚姻大事当儿戏。”

    “就算当儿戏。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别人来干涉我的婚姻自由!”

    汪海洋忍不住顶撞了爸爸一句。

    “什么?你说我干涉你的婚姻自由?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汪司令顿时让儿子气得浑身发抖。

    “你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如果你觉得她好,你就把她弄到家里来吧!反正我是不会要她的。”

    汪海洋索性把对爸爸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了。

    “你……我揍你!”

    汪司令气得挥舞着拳头冲了上来。但他在汪海洋面前停住了。因为他发现儿子攥着拳头站了起来,而且用一种敌视的目光看着自己。

    “你……你还敢打我吗?”

    汪海洋没有说话。但他那付威风凛凛的样子让任何人都不敢靠近。

    “好呀,你反了。你等着!”

    汪司令说完,就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他冲进警卫室,把警卫员的手枪夺过来,装上子弹,一拉枪栓,把子弹送进了枪膛。

    “首长,你要干什么?”

    警卫员吃惊的问。

    “你别管。”

    汪司令提着枪转身就走。警卫室就在汪家院子里。汪司令和儿子的争吵早已惊动了全家。汪妈妈见汪司令提着枪走过来,连忙拦住老伴,替儿子求情。

    “不行。今天我非杀了这个逆子不可!”

    汪司令怒气冲天的叫喊着。

    “你杀吧!”

    汪海洋已经站在了爸爸的面前。汪司令让儿子气昏了头,举枪就打。汪妈妈和警卫员连忙抬起他的胳膊。只见啪的一声枪响,子弹从汪海洋头顶上飞过去了。

    “海洋,你快跑呀!”

    汪妈妈和警卫员一边夺着汪司令手中的枪,一边让儿子赶忙离开。汪海洋痛心极了。他没想到亲生父亲竟会开枪杀他。他默默回到屋里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走出了家门。

    “滚吧,你永远不要回来了。你不是我的儿子。我不要你这个儿子!”

    身后,传来了汪司令的阵阵叫骂声。

    汪海洋默默地走着。他从黑夜走到白天,又从白天走到黑夜。饿了,就随便找口饭吃。渴了,就随便找口水喝。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困了,就随便找个地方躺躺。他整整走了两天两夜。从华胥市走到了华胥县,又从华胥县来到伏羲山。当他坐在伏羲山八卦台的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什么亲情?什么感情?一切都是假的。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东西了。于是他想飞,想飞出这个世界。可是,当他在三精谷的积雪中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见了一双纯洁善良的眼睛和一张美丽动人的脸庞。于是他又感觉到,这个世界也许还有很多他从未感受过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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