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武思月真是没有担当，生生让圣人将失职的罪名扣到了联昉的头上。
反倒她成了受害者，被兄长疼爱着，被情人怜惜着。哎呀，你真是受苦了呀。没有受伤真是太幸运了！
就没有人问问她为什么会在那儿吗？就没人追查她的失职之罪吗？
人家联昉可是该做的都做了。预警做了吧？有没有让你们都好好看管？虽然没有指出具体地方，但……联昉也不可能是万能的吧？
然后，最关键的是，最关键的信息明明已经给你们内卫了啊！是你们内卫失职，不是联昉！
只可惜这事不能说，说了就是谁给你的权力调查内卫，即便他是春秋道嫌疑人李北七，你联昉也没有调查的权力。于是，联昉被按着头认下了这个罪名：失职。
大大的失职。以前倒也罢了。这次后果着实太严重了！
公子楚人都站不稳了，“消息属实吗？”
含嘉仓被炸，大火还未熄灭，已经确定大部分粮食保不住了。而含嘉仓，有神都大部分存粮。如今被毁，神都怕是要大乱了。
安白檀胆战心惊地回复道。
事态越大，武思月罪越重。但最终她什么事儿也没有。联昉替她背了所有的锅。她自己反倒成了有功之臣，虽然功劳未遂。
据晋王在朝上所奏，竟然不止含嘉仓一处。两岸百余仓窖皆有损毁。
也就是说，联昉通知的消息，几乎等于没通知。神都粮仓保住的甚少，好在春秋道没对水源下手，不然河道怕是也难以幸免。
谁能有这样大的能耐一手遮天？
可怜严于律己的公子楚还在深深地自责，“如此大的事，我联昉竟毫无预警。春秋道趁燃灯大典之际，我们无暇他顾之时，有此行动，看来是早有盘算了。”
百里弘毅看了又看公子楚：“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子楚抬头：“讲！”
圣人：“漕运粮船即刻集结启程，十日内调集新粮，运至回洛仓。若百姓恐慌，就告诉他们，只要朕在，神都就有四海为援。炸了一个粮仓就想毁了神都？毁了朕？可笑。”
掌秋使带人闯进掌春使的房间。
“是你告诉高秉烛伏火雷霆在哪儿的？”
“师妹，何出此言？我自伏火雷霆造出来之后就没有再过问，我连伏火雷霆放在哪里都不知道。”掌春使闲坐烹茶，悠哉悠哉地道。
“果然，都是你干的。要不是你的话，妖后已经死了！”
“迂腐！你以为炸死妖后，神道的大计就得以实现了吗？”掌春使手一挥，慷慨激昂。
“你什么意思？”
掌春使起身，走到掌秋使面前，“妖后死了，还有太子；太子死了，还有皇孙。而你我，终将成为这些人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届时神道大计非但不能实现，还会被你拖累。”
“那你以为炸掉含嘉仓就能实现大计了吗？”掌秋使道。
图穷匕首见。双方都知道对方做了什么事。
掌秋使猜得没错。掌春使应该是让青夜获得高秉烛信任，然后一路引导高秉烛去清除燃灯大典的伏火雷霆。
就连百里弘毅能破解连山诀，估计都在他们意料之中。
当然，破解不了也无妨。天堂炸不炸，掌春使一方无所谓。青夜的任务是拖住百里弘毅、高秉烛等人，不让他们发现含嘉仓的秘密。
掌春使闻言，傲然不语。
掌秋使喝一声，“把他给我拿下！”
就见宫嫣一剑挥来，在掌春使面前划过，直指掌秋使的脖子！倏忽之间，掌秋使带来的人全部倒戈相向！被拿下的反而是她自己了！
掌春使在春秋道的实力和地位由此可见。
“含嘉仓？才是刚刚开始。”
高秉烛失魂落魄、精疲力竭地在一片废墟中寻找武思月。
“思月，思月……”不知他找了多久，高秉烛的声音已经沙哑。
此时的武思月正与李北七对峙。须臾，内卫赶到，三个人，三把刀，硬生生毫不犹豫地扎进了李北七的身体里。
武思月：“不要！”
已经来不及了。
武攸决稍后即至。目瞪口呆地看着渐渐倒地而亡的李北七。
李北七是怎么死的呢？
三个内卫如此果决，定是有人下达了这样的命令。而武思月下的令是“带他回来见我”。
那还能有谁能越过她的命令直接杀死李北七呢？
不言而喻。
所以武攸决你目瞪口呆个啥？这不就是你希望看见的吗？李北七死了，就没有人追究你的失察之罪了。或许不仅仅是失察，还是幕后主使。
然李北七在听见内卫来时朝武思月挥了刀。所以，他是在一心求死吗？
武攸决此人，总能把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完美妥贴，合情合理。你怀疑他，但你没有证据。
有人似乎是功成名就，打算衣锦还乡了。可惜回到了百里府，遍寻至亲不见。
五叔急匆匆出来，一见来人，眼睛都不会转了。
稍后此人又去了神都西街。
他在一座不起眼的宅子面前驻足。
“百里府”。这里才是百里府。
百里弘毅抬头。
“见了兄长，也不问候一声啊？”
百里弘毅一语不发。
“阿爷知道有你这么个败家子，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这么盯着我看干什么？其他的人见了我，都畏惧得很。也就只有你啊，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为何是含嘉仓不是天堂？”百里弘毅突然开口，“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天堂，你却炸了含嘉仓。为何？”
“二郎，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了？我走的时候，你还没有我肩膀……”
“你为何要杀阿爷？为何不把我也杀了？”
“你虽不说，我却明白，你心里很想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吧？”
对，发生了什么呢？一切都源于百里宽仁比别人多了一根手指。
就是这根手指，让他从小受冷落，长大了受排挤，甚至不能入仕。从此前途尽毁。
“你心里的仇恨从来没有变过。”百里弘毅说。
阿爷不是他杀的。“我对杀人根本没有兴趣，无论谁死，都是棋局的一步。连含嘉仓，都只是棋子而已。”
难怪说要做“大事”。
他阿爷不是他杀的，他只是不在乎，没阻止而已。
百里宽仁追求“正道”，劝说百里弘毅与他联手，则天下何事做不得。
百里弘毅淡淡地道：“不可能。”
百里宽仁连呼“可惜”，命人将掌秋使带上来，让百里弘毅亲自手刃仇人。
此意若何？还是拉拢。
百里弘毅如果真动了手，就回不了头了。不得不说，百里宽仁深谙人心。
武思月终于出现，与高秉烛紧紧相拥。
没人来过问武思月之事，却有人来抓高秉烛，这个让天堂免于爆炸的大功臣。
为啥呢？
没有为什么。因为不公。
百里宽仁受到不公待遇，因为外貌；高秉烛是因为身份地位，被当成晋王脱罪的棋子；公子楚是因为圣人喜好，有功劳都是奉御郎，有罪责都是他联昉。
总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到各种各样的不公待遇，你百里宽仁有恨若此，可以理解。你可以推翻圣人，建立一个更好的制度，但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阿爷死，不能视人命如草芥，不能视所有人都为棋子。
首先，你就不能炸了含嘉仓。从含嘉仓被炸那一刻起，你无论追求什么道，什么公平正义，都是虚无。
你将要建立的新秩序，不会比当下更好。甚至会制造更多不公。
不，眼下你已经制造了。神都子民招你惹你了，要被你如此对待，被你当成对付圣人和当朝的棋子，以至于连口饭都吃不上？
冤有头债有主，你对圣人有恨，你还不如帮你师妹炸天堂。
来捉拿高秉烛的是大理寺的裴谏。职责所在，他无能为力。高升要抓他，晋王要抓他，裴谏只能奉命行事。
武思月哀求地看着她兄长。
武攸决也许被妹妹打动，也许被他们那深情相拥的一幕所打动，也许另有所图，总之，他开口了。
“裴谏，高秉烛这个人虽然可恶，但若说他与春秋道有关，并无实证。这件事情我会根高寺卿解释的。你先回去吧。”
武思月想留下在废墟里寻找线索，这次武攸决没有拦，留下了几个人保护她。
不是，现在还找啥线索呢？爆炸前人证物证都明晃晃在你眼前晃，你视而不见，如今你在废墟里找啥线索呢？
你看你兄长都知道你找不到，随便你找了。
这样一来，多显得你一心为公啊！就没人追究你含嘉仓的事了。
但高秉烛的直觉和本能还是让他问了，“你怎么会在含嘉仓啊？”
让我们来看看武思月是怎么回答的吧，“李北七失踪了几日，我们到处在找他。最后我查到他来了含嘉仓，我就过来。没想到他在为春秋道做事，也是他绑架了我。”
听听，这话说得多有技巧啊！来来来大家一起学起来。
“我查到他来了含嘉仓”，我找到这个奸细，与联昉无关。是我自己的本事大。
然后轻描淡写的一句“我就过来”，没说为什么一个人过来，过来干什么，为什么没有通知别人，更没提她在过来之前，就发现了李北七把伏火雷霆运到含嘉仓的事实，也没提发现他们在偷运粮食，而是简简单单“他在替春秋道做事”。
无论是她在李北七房间、车行、还是含嘉仓发现的证据，她统统都不提。提了就洗不清了！
然后“他绑架了我”。
是他绑架了我！我无能为力！我救不了含嘉仓！我甚至无法传递消息出去！我还被绑架了！
我多无辜多委屈啊！说着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这下知道为什么一开始要说李北七“失踪了几日”吧？若是一开始就说“我发现李北七有嫌疑”，就没法解释她为什么去含嘉仓的时候要单刀赴会了呀！
不但不能提早已怀疑他有嫌疑，更不能提早就发现的证据，不然武思月你洗不清啊！非但洗不清，高秉烛听了也吃醋啊！
谁说武思月直爽率真、一心为公的？你瞧瞧人家这水平。“直爽率真”只是为了遮掩她高傲跋扈没礼貌的。就方才这几句话，是一个“直爽率真”的人能说得出来的吗？果真直爽率真，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早就和盘托出了吧？
简简单单几句话，立马有功无过受尽委屈忍辱负重的形象就立起来了！
学到了吗？遇到这种情形，千万不能多说，多说多错。越简单越好，越模棱两可越好，要留给人们遐想脑补的空间。要避重就轻，还要不经意地把罪责推到别人身上。都是他绑架了我！呜呜呜！我好委屈！
我没留心，我没想到李北七是这样的人，我被他绑架了。
你看高秉烛马上就被糊弄了，他的关注点跟着转移到了李北七。
话说武思月你不是一直觉得李北七有苦衷吗？现在倒相信他在替春秋道做事了？还是说把自己失职的过错往死人身上一推，最简单是吧？瞧把你委屈的。
还“他绑架了我”，你是怎么被绑架的，能跟大伙说说吗？不是你非要拉着人家掏心掏肺诉衷肠，你能被绑架？你直接交手，你带人来，你偷偷折回去报信，你还会被绑架？
武思月你不是自以为自己很强吗？怎么能这么一副满脸委屈的模样承认自己被绑架了？
但高秉烛马上就心疼了！马上注意力就被转移到罪魁祸首李北七身上了！
“李北七？那他现在人呢？”
再让我们来看看这位直爽率真的人是怎么回答的吧。
“我兄长担心我，就带内卫来救我。李北七……”要强忍泪水，“死了。”
又是轻描淡写，又是避重就轻，又是模棱两可，反正已经死了，你想问也问不着了。
然后要继续伤心地哭，“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背叛我们，为什么要帮春秋道做事。”
说了这半天，就这句话是真心话。李北七负了你，你是真不甘心。直到现在也不甘心，不相信，不接受。但不能否认，你刚刚利用人家把你的罪责给转移了。
果然高秉烛更心疼了，一把抱住武思月。
亏得公子楚识破了你，没有允你加入联昉。你还是在你的内卫好好呆着吧。备不住哪一日还能修成正果，从此青云直上。
高秉烛还在那里安慰：“我们会找到真相的。”
真相？真相你怀里抱着的那个就知道好吗？
她能仔细说说李北七怎么死的吗？李北七没有杀伤力了还要被三人齐心协力同时捅上三刀。这里面要是没人指使，谁信啊！
再说，你要什么真相，如果人家就是春秋道的信徒，忍辱负重在内卫做卧底，不行吗？
说到底，就是不能接受人家变了心。听听这话吧，一口一个“背叛了我们”，啥意思？李北七是你家的狗？就非得追着你舔？你但凡说个“背叛内卫”、“背叛圣人”、“背叛神都”也好啊！“背叛我们”算个什么鬼？就你跟你兄长呗！还是就你自己？还是你把内卫当成自己家的了？
“内卫刻训”你不是还罚手下背百遍吗？我看最该去背的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