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仵作验尸，康金死于马蜂毒。伤口在头部左侧，极其微小，很难察觉。
“毒针？”武思月沉吟道。
“对。”仵作回道。
是谁下的手？武思月正冥思苦想，有人报百里二郎来了。
“硝石？”武思月闻言一愣。
“硝石，古称北帝玄珠。高纯度的北帝玄珠十分宝贵，以克部出产最佳。克部商队运北帝玄珠来，不无可能。”百里弘毅道。
“有证据吗？”武思月蹙眉。他们内卫做事，一切要有凭有据。
百里弘毅摇头，“没有。”
扶风不让他说出消息的来源，说是会给嘉乐带去麻烦。何况这也是她天马行空的猜想，并无实证。
百里弘毅：“柳沣说克部商队一路上行踪诡秘，与人疏远隔离。北帝玄珠是禁品，如果他们运送的是北帝玄珠，这一点就可以理解了。”
武思月摇头，“还是凭空臆断，并无真凭实据。”
百里弘毅道：“所以我请月华君来，帮忙一起找证据。我在康瞻彼和康金的房间里，闻到过一种气味，类似硝石。我需要再去一趟。”
“郎君，华庆之的儿子陈超已经带回来了，如何处置？”
“把他保护住。华庆之暴露，春秋道会杀陈超灭口。”
“是。”安白檀应下，却不退去。
公子楚在黑暗中回头，“怎么了？”
有武思月相陪，广林客栈的掌柜配合了很多。百里弘毅在康瞻彼和康金房间的柜子里，发现了极少量的白色粉末。
“北帝玄珠？”武思月探身过来。
百里弘毅拿手指蘸了蘸，“他们曾经在这里存放过北帝玄珠，但时间久了，房间里的那种气味已经消散了。只有一丁点儿粉末。康瞻彼他们很谨慎。”
“这算证据吗？”百里弘毅回头望向武思月。
武思月沉吟片刻，“康金死了，尸首现在内卫府。他的衣物上或许会沾上一些。”
百里弘毅摇头，“他们是负责运送的，不是负责开采的。包装好的北帝玄珠，很少会沾到身上。即便沾上少许，他们行事谨慎，人又富有，好几天过去了，衣服定然已经换过了。”
武思月默然。
的确富有。她跟李北七去兴教坊查探，发现康金不少珠宝财物。春秋道付给他们的钱财不少。由此可见货物不菲。如果真是北帝玄珠，确实合理。
“华庆之害死了韩执事，郎君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那依你说，我该如何？”公子楚默然半晌，道。
“该报的仇，不能不报。”安白檀斩钉截铁道。
“北帝玄珠可以制冰、入药、做火折、炼丹。制冰用芒硝即可，不必这么高纯度；春秋道也没这么好心用北帝玄珠制药。所以，是其他两种可能。”
百里弘毅在想伏火雷霆的可能性，但同样，他不能说。扶风不让他说，说是怕牵连嘉乐。
武思月：“克部商队的货物，必与春秋道的大计有关。如果是北帝玄珠，入药也要查。也许春秋道用来做毒药。”
高秉烛：“这么多功效，必须要缩小范围。”
武思月：“那就逐一排查。”
“韩执事乃春秋道所害，与陈超无涉。罪不至六亲，祸不及妻儿，这是我们联昉的准则。绝不罗织构陷，绝不株连妄杀，这是我们区别于酷吏的根本。”公子楚掷地有声。
武思月：“最近神都来了一位老神仙，在留白楼讲经论道，据说对炼丹颇有研究。这个人你也认识。”
百里弘毅：“我认识？谁？”
武思月：“柳公。七娘的阿爷。”
高秉烛看了百里弘毅一眼，对武思月道：“你去问吧。你跟柳七娘相熟。问起来也方便。”
“阿月，你怎么来了？”柳七娘道，“这几日你见过二郎吗？”
武思月一顿，“并未。我来是有事相求。”
柳七娘的眼睛黯淡下来。
“确实是北帝玄珠，”武思月和柳七娘找到柳适，柳适仔细看过那少得可怜的粉末，道，“但如此精纯的北帝玄珠，属实少见。这应是宫中贡品。”
武思月：“除了宫中呢？”
柳适：“我回神都那几日，与道友谈论，听闻云萃观的天通道人，正在炼制长生仙丹，就需要最上等的北帝玄珠。”
云萃观。
“听说这云萃观求签灵得很，”申非道，“难得来一趟，二郎求一支，求姻缘顺遂，百年好合。”
高秉烛去查药，武思月去查火折，百里弘毅自己一个人来云萃观查炼丹，两人不放心，于是派申非来陪他走一趟。
“哎呀，下下签，这是凶兆啊。这样吧，本观正有一位真人造访。这位真人道法高深，炼了一种仙丹，吃了以后可以逢凶化吉、延年益寿。只不过……价钱有点贵。”
百里弘毅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还是拗不过申非，求了一支，然后就听到这么糟心的一番话。
“价钱不论，只要有效，我们这就去求丹，”申非一个转身，不小心打翻了签筒。签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道士慌慌张张来捡，“不用不用，贫道自己捡就可以了。”
百里弘毅拽了申非一下，两人离开了大殿。
“二郎看见了吗？全是下下签。”申非小声道。
百里弘毅点头：“这是骗人花钱买丹呢。而且，签筒是旧的，签上面是新漆，这里面有蹊跷。”
突然百里弘毅不知看见了什么，拉了申非掉头就走。
“怎么了二郎？”
“别说话，快走。”
“我不会认错的。”百里弘毅一边画云萃观的地图，一边对高、武二人道，“那个道人，就是从奁山回来的路上要刺杀我的人。”
高秉烛：“神都的医馆、药铺、黑市，都没有北帝玄珠的消息。所以肯定不是用来制药的。”
武思月：“制火折的地方也没有线索。”
“假道士，假签，假丹药，春秋道的杀手，”武思月沉吟道，“看来只有云萃观了。”
高秉烛和武思月去云萃观，带了白浪。
白浪没有加入联昉，也没人跟他提联昉。百里弘毅只是问他，将来若有钱了，有何打算。
白浪遂畅想起有钱的日子，兴奋道，定要娶个美貌的小娘子，生十个八个俊俏的小郎君。百里弘毅一听，得，你还是留在外面帮忙跑腿吧。
高秉烛带了白浪有白浪的作用。白浪吃了丹药后，白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把你们……道长叫出来！”白浪上气不接下气声嘶力竭地喊道。
原本整整齐齐排队买丹的人群，顿时哄然大乱。
高秉烛和武思月趁乱进入后殿禁地。
恰有贵客来访。两人于是一个跟踪去了丹室，一个去了道长房间查探。
丹室里来了个穿黑斗篷的人，“道长，自你将九转升仙丹的丹方交于我手，至今也有三月之久了吧？”
“这期间，无论财力、人手，还是炼丹的原料，我都一应供给，就连你要那克部的北帝玄珠，我也为你开了门路。”
“可为何时至今日，这九转升仙丹还未炼成呢？”
“尊驾息怒。这古方本就残缺不全，需要时间参研，我又找香客试丹，这才摸出一点门路。还请宽限些日子，我定会将这丹交付于你。”
“大日子就快来了，我没有时间等你。你再要耽误下去，自己知道是什么后果。”
正在此时，观里突然响起示警钟声，天通道人匆匆将神秘贵客送走，“有贼人混进观里。”
武思月和高秉烛赶忙离开。他们在道长房间找到了一卷手札，在丹室里找到了一个丹盒。
“这丹盒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武思月道。
“在这神都，只有公侯以上的贵人才可以使用玄武的图案。而且这还是镂金的玄武。”高秉烛道。
武思月蹙眉，“是东宫专用的颜色。”
武思月：“还有这手札，上面写的都是丹方。如此，大量购买北帝玄珠的人，就是这天通道人。”
“我听永川郡主提起过，太子这几年沉迷于炼丹。刚才那个神秘人会不会就是……”
武思月顿住。
两人与百里弘毅会合。
高秉烛：“东宫的丹盒，怎么会在云萃观？莫非真的与东宫有关？”
武思月：“神都有不少达官贵胄喜好炼丹，太子在云萃观炼丹，或许只是巧合。”
高秉烛：“如果他不是去炼丹，是去见天通道人呢？”
武思月：“猜测而已，没有证据。”
百里弘毅：“只要能查清太子和天通道人的关系便可。”
武思月：“如果天通道人是春秋道的人，那太子曾经被春秋道刺杀过，照理说东宫不可能与此事有瓜葛。”
高秉烛：“但是五年前宋凉也剿除过春秋道。”
百里弘毅木然道：“还是要查清太子与天通道人的关系。”
武思月：“那可是太子。”
百里弘毅：“那我们表决吧。我觉得太子该查。”
高秉烛点头，“是该查。”
武思月看着两人，半晌道：“那便查清此事与东宫的关系。不过事涉储君，不可大意，须小心谨慎行事。”
高秉烛和武思月走后，扶风突然来了。
“郡马，郡主有请。”
百里弘毅来到郡主府。
“你们是不是在怀疑太子？”
“对，”百里弘毅道，“我们决定要查太子。”
“太子不可能与春秋道有关，”嘉乐道。
“宋凉谋反，晋王主审。在这之前，晋王去见过杨焕，他是去征求意见。晋王想栽给太子，说明杨焕也想栽给太子。这种情况下宋凉还攀咬太子，太子不是很容易被判谋逆？”
“谋逆一案总共两个人犯，一个王登成被灭口，一个宋凉为什么还留着？就是为了让宋凉攀咬太子。这不是什么太子的苦肉计。宋凉也没疯。宋凉是装疯。”
“这是春秋道的计谋。牵扯出太子来，铜矿一案就没人往下查了。太子是个幌子。宋凉是个弃子。”
“还有，晋王查宋凉谋反一案时，武思月曾经去见了太子，出了东宫她就去见了逍遥子。可见逍遥子这个消息是太子透露的。”
“如果太子是春秋道的人，他为什么要透露这个消息给武思月？他就不怕逍遥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揭露了春秋道的秘密，抄了他自己的底吗？”
“所以，太子定与春秋道无关。如果太子真的在云萃观炼丹，那他一定对云萃观的背景毫不知情，就真的只是在炼丹；他迟早会有危险。上次是攀咬他谋反，这次不知又要对他做什么了。”
百里弘毅沉吟道：“照你的意思，东宫的丹盒，很可能是被人故意放在那里的？”
嘉乐：“不无可能。”
“你想，”嘉乐继续道，“你们为什么会去云萃观？柳适指点的。柳适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大家查到北帝玄珠的时候，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吧，回来不先看女儿，却去留白楼讲经论道，跟人高谈阔论炼丹之术。武思月能不注意到他吗？”
“然后在柳适的指引下，大家去了云萃观；然后，就发现了北帝玄珠和东宫的丹盒。”
“春秋道为了掩盖北帝玄珠，杀了克部商队，杀了天香楼一家七口，杀了李济。北帝玄珠的秘密和东宫的丹盒，就这么轻易地被发现了？”
百里弘毅：“你是说，不但东宫的丹盒是春秋道故意暴露给我们看的，就连他们用北帝玄珠炼丹，也是假的。就像炼铜钱、铸兵器，炼丹其实也只是个障眼法。春秋道用北帝玄珠，另有所图。”
嘉乐：“对，春秋道炼丹做什么，做伏火雷霆才有用。”
百里弘毅微微颌首，“你这么说，也不无可能。我看云萃观签筒是旧的，签上是新漆，签是刚刚被换的。这说明他们刚骗人试丹没多久，也就是说，他们刚刚炼丹没多久。”
“克部到神都，来回一次至少三个月，克部商队一年来神都四次，他们早就有北帝玄珠了，为什么现在才炼丹？”
“就跟奁山铜一样，我们每追查一步，他们就扔出一个答案给我们。先是临川别业炼铜钱，柳襄贪墨；继续往下追，他们就扔出不良井铸兵器，宋凉谋反。至今不知真正的奁山铜被他们用在了何处。”
“现在我们追查北帝玄珠，他们就想拿太子用禁品炼丹一事，阻止我们往下查……”
“对！”百里弘毅忽然道，“不是栽赃！太子在用北帝玄珠炼丹！那个神秘人就是太子！”
“北帝玄珠乃宫中贡品，他用北帝玄珠炼丹，原本无可厚非；但他行踪隐秘，不想被人发现，说明他知道这北帝玄珠来路不正。”
“太子还是要查！”
嘉乐一噎，敢情她苦口婆心半天都白费了。
“去查可以，但你不能去查。你现在是联昉中人，在公子楚手下，又是未来的郡马，身份特殊，不能对查太子一事过于参与。”
百里弘毅顿了顿，“那我去查伏火雷霆。”
毕竟太子再有问题，也只是个挡箭牌。春秋道要拿北帝玄珠做什么，才是他最关心的。
“哦，对了，你刚才说柳公是故意引导大家去云萃观的？你怀疑他是春秋道的人？”百里弘毅突然问道。
嘉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无可能啊。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春秋道为了掩盖北帝玄珠连杀十几人，天通在用北帝玄珠炼丹，难道不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柳适怎么会知道？”
百里弘毅闻言，心里不知作何感想，正要告辞走人，被嘉乐叫住了。
“你在云萃观求签，求的什么签？”
百里弘毅脚步一顿，走了。
嘉乐自然不是问他求的是上中下签，而是问他为了什么求签。
嘉乐看着他几乎要同手同脚走路的背影，不由笑了笑。
弄月去送百里弘毅回来，给嘉乐倒了一杯茶，“郡主，那个神秘人真是太子啊？”
嘉乐摇摇头，“如果神秘人是太子，他去趟云萃观都偷偷摸摸，他会把自己的丹盒留在那儿？真需要留丹盒，随便留个什么样儿的便罢了，何必放个证明自己身份的？这是唯恐别人不知道是他吗？”
“八成丹盒是太子去炼丹留的；神秘人另有其人，是去跟天通接头的。”
弄月奇道：“那这话郡主方才为什么不跟郡马说？”
嘉乐：“反正他不去查太子了，说不说无所谓。武思月他们会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