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也不能说没有奁山铜矿。一开始还是有的,不良井的丑翁说手戟是奁山黄铜锻造的。可见奁山黄铜很出名。
应该是起初奁山确实在开采铜矿,但接着就开始挖地道了,所以天堂工程的监工说最近的铜料纯度不好,此时应该是开始用别处开采的铜料做代替了。
窈娘留在陈阙身上的手戟,是个失误。她为了保全高秉烛,扔手戟暗杀了陈阙。她没想到高秉烛会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查到奁山铜矿。
龙门渡口的铜料存疑,这些铜料应该也不是奁山铜,因为现在奁山已经开始挖地道,没有奁山铜运到神都了。但春秋道宋凉将铜料押送到了京畿大营,高升、武攸决忙于粉饰太平,匆匆结案,所以没人发现这些铜料不是奁山铜。
奁山为什么不能一边挖地道,一边采铜矿供应天堂工程,应该是没有足够的人手。奁山会限制人员出入,避免暗道的秘密被泄露。
为什么春秋道要在龙门渡口劫铜料,这里应该是个障眼法。春秋道故意演了一出戏给人看,让人觉得奁山铜被劫走了。这样就没有人去奁山调查奁山铜的质量问题,暗道的秘密就可以被隐藏。
而实际上这些铜料根本不是奁山铜,就是别的地方的劣质铜。
这也是为什么春秋道要烧死装卸力夫的原因了。戏演一场就够了,演第二场就露馅了。所以力夫没用了。一把火烧了,还能引着高秉烛、武思月去救火,掩护他们撤退。
不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白浪和高秉烛,却去龙门渡口演一出戏给他们看呢?
此后又演铸铜钱的戏,铸兵器的戏,但就是不杀高秉烛、百里弘毅等人。
即便窈娘护着高秉烛,但春秋道不止窈娘一个杀手;即便柳襄为了柳七娘护着百里弘毅,但柳襄已经死了。
嘉乐想到这里,不由觉得好笑。这两位莫非是有金光护体、护身符加身?
但不管怎样,奁山铜可能真的没再运到神都。奁山铜有,但没有开采,人手都挖地道去了;神都再没有奁山铜运进来。但春秋道要掩盖这一点,因为奁山还在借采矿的名义挖地道。
所以春秋道就劫走“奁山铜”,炼铜钱,铸兵器……拼命给奁山铜一个合理的去处。但实际上,它根本不存在。没有开采,没有运到神都来。
说到底,春秋道谋反,要奁山铜干什么?奁山铜最好的用途就是铸造兵器。他们连这个都弃之不用,奁山铜就对他们毫无用处。
所以他们没有偷盗奁山铜。奁山铜还在奁山未开采的矿石里。
他们演这么多戏,与其说在保护奁山铜,不如说是在保护奁山,保护奁山的地道不被发现。
但问题是,天堂工程还没完啊,还需要铜料啊。圣人都知道铜矿贪墨一事了,就没人监督天堂工程的铜料吗?
奁山小地方你春秋道一手遮天,好不容易跑出个林仲还被杀了;天堂工程那么多人,你春秋道也能在那里一手遮天?
也许吧。像黄安,像百里延,发现铜料有问题就被杀害了。
所以,奁山和天堂工程,都被春秋道控制了。这样他们才能踏踏实实地挖通地道。
嘉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样一切就解释得通了。春秋道的背后阴谋是修暗道,围绕着奁山铜展开的一系列事件,皆是为了掩盖这个真相。
告密者林仲也不是来告铜矿贪墨——没有人贪墨铜矿,而是告修暗道。
即,嘉乐此刻面前纸条上的两句话:龙蛇潜影行道,朝野相合连山。
不是火灾,不是地动,不是空心大佛装爆竹。
柳襄“即将倾覆的世界”是隐喻,逍遥子的“烈火焚之”是她过度解析,“归藏凤出倾天下”也不是真的倾。
是暗渡陈仓,是大军从暗道进神都,是新朝换旧代。
只是,这背后是谁呢?
忽然一个人名闯入嘉乐的脑海,顿时骇了一跳。
公子楚!
公子楚,李家,“西北生”;逍遥子或许支持的是太子,所以两人产生分歧,逍遥子一系被剪除。
无孔不入无所不知的联昉之所以耳目昏塞,因为公子楚自己就是春秋道!
春秋道的目标:推翻武家,还朝于李家!
所以龙门渡口他让宋凉去救援,因为奁山铜是假的,宋凉可以掩盖真相;
所以宋凉攀咬太子,设计杀武攸决,王登成逼杀武思月;
所以宋凉骂圣人杀夫屠子——圣人杀的是李家人;
宋凉说他已重创联昉,是为了撇清联昉和公子楚;
公子楚提供木炭的线索,是为了迷惑众人的视线,让他们的追查停留在柳襄炼铜钱;
他让高秉烛将王登成从大理寺带出来,是为了将王登成灭口;
他招纳高秉烛进联昉查内奸,是为了给圣人一个交代,以保住他公子楚的位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表明了公子楚才是那个幕后之人!
然而,唯有一件事,让嘉乐否定了这个念头。
联昉执事韩冬青,被春秋道所杀,为何?韩冬青是在拿到柳襄的账本之后被杀,如果公子楚真的是春秋道,那么只能说明韩冬青不跟公子楚一条心。
韩冬青在联昉的位子如此之高,应该说是公子楚的心腹,他会与公子楚貌合神离?
公子楚经营联昉多年,如果他是春秋道,整个联昉都是春秋道了。
柳襄的账本是很重要,但也不至于为此牺牲韩冬青一条命。打伤他,迷晕他,不都可?或者干脆杀掉高秉烛、百里弘毅、和武思月,一了百了。
但这些,都没有做。就这么看着韩冬青死了。所以公子楚一定不是春秋道。
嘉乐相信,韩冬青是忠于联昉、忠于公子楚的。如果公子楚是春秋道,他一定也是。如果他是,春秋道就不会杀死他。牺牲太大。
还有,王登成之死,联昉抓到了一个刺客的活口,还有四个内奸怀疑对象。
此外还抓了间风赵阳,还招了高秉烛进联昉查内奸,公子楚如果是春秋道,就算要抓内奸给圣人一个交代,需要如此大动干戈吗?
他明明知道高秉烛果敢勇决、聪慧机敏,就不怕他查出些不该查的?
所以,公子楚不是春秋道。前面种种,皆有其他原由和解释。
嘉乐想到这里,心里不知该作何感想。默默地提笔,将公子楚的名字涂到黑得看不见。
此时她的头号名单,仍然是杨焕和永川。
扶风带着百里弘毅和申非两人,一路上乔装改扮,不停换车、换船、换路线、换装束,甚至把百里弘毅打扮成了乞丐。好几次有惊无险地与杀手擦肩而过。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情。
申非:“至于吗?扶风?你看你把我们二郎捣鼓成啥样了?我们二郎最爱干净了。”
百里弘毅摸摸自己的脸,摸了一手黄色的粉。
扶风:“到了下一个地方,我们就换装。”
申非:“还换?你把我们府上的马车都换没了!”
百里府的马车精致豪华、宽敞舒适,扶风愣是给扔了!让他家二郎在这简陋的车里晃荡。
申非忽然停了车,“二郎,前面有个人,好像被劫道了。咱们下去看看吧。”
扶风:“不必管他。走吧。”
申非不可置信地道:“那人看着要死了!遇到了怎能不管?扶风你真是铁石心肠,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百里弘毅:“那就去看看吧。”说着就要下车。
扶风拦住,“看那人装束,也不是富贵人家,哪个劫道的要劫他?还有这里荒郊野岭,他一个人不骑马、不乘马车,就这么徒步穿行?”
“此事蹊跷,百里郎,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是。”
申非忽然道:“二郎!那人好像动了下!他还没死!”
百里弘毅闻言,赶忙下了车。
扶风没拦住,赶紧跟了上去。
百里弘毅去试那人的鼻息,“果然还没死,还有救……”
话未说完,那人忽然睁开眼睛,猛地一把匕首向百里弘毅刺来!
说时迟那时快,扶风一把将百里弘毅拽了回来,堪堪避过了匕首!
“上车!申非!带百里郎走!”
申非赶忙拉着百里弘毅上车。刚上车就有更多凶徒冒了出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扶风见状,扑过来猛地扎了马一刀,“坐稳了!”
申非一个踉跄,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百里弘毅摔在了车厢里。马车疾驰而去。
留下扶风一人,对上了数个匪徒。
扶风以一敌十,阻了片刻,然后,撒腿就跑!
众匪徒紧追不舍。各自之间的距离逐渐被拉开。
扶风见一个追上,就回头杀一个,然后并不停留,继续撒脚丫子跑。接着再回头杀一个,再跑。
如此多次,剩下的匪徒们醒过味儿来了!但也无法,任务在身,还是要追,还要拼命地一起追,不能落单!
然而一个转弯,扶风不见了!
匪徒们四下寻找之际,身后传来打斗声!扶风不杀排头,改杀落后的排尾了!
这一段的山林里,扶风□□西进,几出几没,将十余个匪徒斩杀了大半。
百里弘毅紧紧抓住车框,好不容易固定住自己的身体,大声嚷道:“扶风怎么办?!”
百里弘毅性情高冷,翩翩君子,几乎从未高声讲过话,但没办法,此刻马蹄咚咚,马车飞驰,耳边一片呼呼风声,不大声申非听不到。
申非喊道:“我先送二郎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回来找他!”
百里弘毅:“这里就很安全了!你此刻便去吧!”
后来三人重聚,申非不由一阵后怕,私下里跟百里弘毅说:“二郎,亏得是扶风跟我们来了,不是七娘。若是七娘跟我们一起,我们三人就回不去神都了。”
扶风则道:“这一段是奁山去神都必经之路,不然咱们如此乔装,他们不会找到。接下来我们绕远,晚一两日回京。”
百里弘毅:“出其不意,我看可行。”
申非咋舌:“林仲父女是否也如此一路被追杀?亏得他们有官兵护送,不然根本到不了神都。”
百里弘毅:“可见这个秘密多么重要。这应该就是春秋道一直以来要隐藏的阴谋了。根本不是什么奁山铜矿。是这羊皮残卷。”
扶风道:“前面还有几段必经之路,还会有危险。百里郎,这残卷上还有什么秘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可以佯装看不懂扔掉了。他们就不会穷追不舍了。”
申非惊讶,“怎可如此?这是春秋道的大阴谋,林仲父女拿命守护的秘密,我们怎能说扔就扔?”
百里弘毅沉吟片刻:“我可以做个假的。”
“郡主,信鸽回来了。”弄月将纸卷递给嘉乐。
嘉乐打开一看,“这是你写的。扶风没收到。应该是他绕路了。”信鸽原路返回找不到他,又飞回来了。
弄月一惊,“扶风有危险?”
嘉乐:“自然。什么都没发现没关系;发现了这样的大秘密,春秋道还会放过他们?这一路上东躲西藏,扶风日子不会好过。”
“让高秉烛和武思月去接应一下吧。就在进神都前几段必经之路。”
弄月正要应声而去,就听她家郡主又道:“春秋道也没多么神通广大嘛。这么大的秘密在奁山,这么久了居然都没找到,百里弘毅一去就找到了。”
“要不是这秘密看着是真的,我真怀疑是他们故意伪造了一条假线索,又要演一出戏。”
弄月:“……”
此时扶风也在客栈里,一边看百里弘毅做假羊皮卷,一边道:“百里郎,你看这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有诈?这么重要的东西就在林仲家,春秋道不会去自己翻翻?就等着我们去翻出来,他们来追杀我们?”
申非也呆头呆脑地道:“对哦。我们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了。看来春秋道也不过如此。”
百里弘毅:“……”
三人做戏,嫌弃地扔了假羊皮卷,很快被人捡走了。三人颇走了一段舒心的路程。
高秉烛和武思月迎到他们的时候,三人正悠哉悠哉啃西瓜。
申非高兴道:“亏得月华君和高郎来接我们了,扶风刚说下一段必经之路不好过。”
“羊皮卷”夺回去了,人也要接着杀。
武思月看了高秉烛一眼,笑道:“现在应该叫‘烛光君’了。”
百里弘毅:“你加入内卫了?内卫一定有特别有趣的东西。”
武思月脸一红。
高秉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