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风雪将至
自那日唐时锦的生辰宴后,唐雨彤得知李家大公子失了手,被关在水牢后,惶惶不可终日。
她深知唐时锦必然会去提审李家大公子,那李家公子的软弱无能。
经不了刑罚,定会将事情全盘托出,到那时,她一定会被打死的。
唐雨彤并未亲自出面与那李家公子见面,而是让丫头事成之后留意展颜的动向。
看准她孤身一人在梅林时,跑去告知他。
这李家公子花名远扬,家中又是皇商富贵,在她看来,倒也算是便宜了展颜。
谁知那李家公子中看不中用,坏了事。
唐雨彤当机立断,亲手处理了那丫头,又在李家公子的饮食中下了哑药。
得知今日唐时锦在水牢中发现了李家公子被毒哑后,大发雷霆,责罚了一众看管的家仆。
最终无功而返后,她才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膳食上接手的人众多,何况只是关押在水牢的人。
如此一来,唐时锦短时间内绝对查不到她头上来。
就算查到了头绪,她也能将那些耳目清理掉。
李家公子被囚在水牢也要有个解释,一夜之间唐门上下传遍了。
李家公子在唐家少爷的生辰宴上嫉妒心起,对唐家少爷痛下杀手未果后,被惩处后意图自尽。
当然,被唐门救了下来,李家公子回家的时候,李家上下全都对唐门的大度感恩戴德。
唯有李家公子神志不清的躺在病榻上,咿咿呀呀的比划着什么。
转眼间就到了年关,展颜也在汀兰苑修养了十日了,她的身体已见好,只不过依旧不能见风寒。
年关本就是热闹的日子,唐门上下各处张灯结彩,迎接新年的到来,各门各派的灵士也都参加了唐门的宴会。
展颜拒绝了唐时锦的邀约,留在汀兰苑修养。
她坐在窗边,单手托腮,百无聊赖的用指腹描绘着喜庆的窗花。
金色的双瞳毫无预兆的浮现出来,指尖一顿,展颜微蹙着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七宝,你会画画吗?”
屋内只有她一人,七宝展露了真身,围在她身边,“当然会,你想画什么?年年有鱼?五福临门?”
展颜摇摇头,“我想要一副其他的。”
七宝困惑的说道:“那是什么样啊?”
展颜走到书桌前,摊开宣纸,拿起狼毫,沾了彩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双金色的眼瞳。
她有些苦恼的支着下巴,“我只能画出这么多,其他的,怎么都画不出来了。”
“我看看。”
七宝飞了过来,宣纸上那副金色的双瞳活灵活现,它登时愣住了。
有些事情,注定要发生的。
它看着展颜,童声中带着些迟疑,“你为什么会画这样的画?”
“有些怪异吧。”展颜抿了抿嘴角,耸了下肩:“之前见过一次,后来忘了。直到最近,我醒来后脑海中总时不时地跳出一些奇怪的画面。”
“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双金色的眼瞳。”她停了一下,突然轻笑一声,“你说,我该不会因祸得福,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吧?”
七宝干笑了两声,第一次没有跟她玩笑,“展颜,你若是不想看到这些,我可以帮你的。”
想到那近乎真实的怀抱,展颜立马拒绝了,“不用。它既然出现,一定有它的用意。”
“说不准,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是月老他老人家给我牵的红线呢。”
展颜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将那幅描绘着眼眸的画作拿了起来,乐道:“希望早日见到你呀,梦中人。”
七宝不知该如何作答,它第一次觉得,有曼珠沙华在不是一件好事。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展颜收了画作,扬声道:“进来。”
唐时锦裹着一身寒意从门外走来,脱掉身上的披风,站在原地运起灵韵将寒凉驱散后,这才走了进来。
见她坐在书案前,轻笑一声,“身子刚好些,你就急着要当好学生了。”
展颜走了过来,见他取出食盒,将美味的食物一一摆放在面前,他扬唇笑道:“味道很不错,你尝尝。”
“刚刚梨花已经送过饭了。”
她看着面前的饭菜,又看向在大年夜赶过来的他,无奈的笑道:“锦哥,我一个人真的没事的。”
她病了许多日,身形消瘦了不少,长发未束,随意的散在身侧。
穿着一身藕色的襦裙,立在烛光中,柔顺极了。
他心中一动,继而垂下眼眸,摆放着碗筷,“我还没吃饱,想你陪我用些。”
展颜的目光落到他的发顶,瞥见那抹玉色,她心中一暖。
这些天来,他日日都簪着那根玉簪,发冠倒是换了一个又一个,但那簪子像是他的一部分似的,始终未曾换过。
送出去的礼物被人如此珍重,她自然开心。
语调也带了欢意,“好。”
二人对坐,唐时锦将热汤放在她手边,升起的热雾让她的面容看起来十分缥缈柔和,他的声音也忍不住柔了许多。
“这汤甚是鲜美,里面放了不少滋补的药材,你尝尝。”
她端起热汤,小饮了一口,眼眸蓦然亮了亮,“真的很好喝。”
她惊喜的神情落在他眼中,唐时锦忍不住弯了唇,“那就多喝点。”
礼花爆竹声不绝于耳,屋内烛火盈动,柔和的暖光落在四周,他俊朗的轮廓柔和了许多。
展颜一边喝汤,一边悄悄的看着他,心中一片温暖。
她很喜欢现在的样子,屋外的风雪和嘈杂被隔绝在外。
两个人静静的坐着用餐,不许过多的言语。
在天寒地冻的隆冬时节,她孤独的心门被一盏烛光照亮,那人静静的站在门外,眼眸中带着温柔看着她。
唐时锦给她夹了菜,抬眸的瞬间发现她加快了喝汤的速度,自然的收回筷子,优雅的用餐。
过了好一会儿,展颜才敢悄悄探了目光,不曾想被人抓包了。
她紧张过度,呛到咳嗽不止。
唐时锦起身,温柔的为她顺着气,好笑的看着她发红的耳尖,“好好地,怎么就咳起来了。”
展颜心虚,咳得又厉害了些。
等她终于缓过气来,握着手中塞过来的锦帕,一头撞进一双含着星光的眸子。
她飞速逃离,垂着头,瓮声瓮气的说道:“不小心呛到了。”
他好整以暇的坐在她身边,笑着问:“难道不是因为心虚吗?”
展颜的耳朵又红了几分,她能察觉到那含笑的视线正笼罩着她,保持着垂头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乌黑的发丝垂了下来,挡住她的小脸,她像是壮着胆子,飞快的瞪了他一眼,随后说道:“我怎么会心虚。”
她那一眼着实没有威慑力,面前的姑娘双颊飞云,目含春水,看得他心中软了一片。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说道:“展颜,我心”
“少爷,夫人差人来寻了。”
唐玄的声音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也打断了他鼓起的勇气。
见她看向自己,唐时锦当即藏起心中的想法,只说道:“新年胜旧年,岁岁平安。”
展颜也笑道:“岁岁平安,锦哥。”
他站起身,将她的披风拿了起来披在她肩头,“开门有冷风,披上些。”
唐时锦看着她笑了笑,随后迈动步伐:“走了。”
门板开了又关上,他口中的冷风分毫未吹进来,偌大的房间内只剩她自己。
一声叹息后,展颜支起下巴,眸中多了几分愁思。
明知前方山路险峻,偏偏还要步履不停的向前。
当真对吗。
守岁礼炮响彻群峰,唐时晗沐浴过后,坐到书案前,捧着书本精心的翻看着。
鸾鸟一族生来便是为了指引亡魂的,这样的伙伴对灵士来说简直是天赐的宝贝。
奈何鸾鸟一族隐匿山野,行踪成谜,难以捕捉驯化。
他们唐门也是走了运,得了两枚鸾鸟蛋。
一枚已经孵化成形,被唐家家主给了现如今的国师大人。
另一枚久久未能孵化,直至今日,才出了壳。
她驯化那鸾鸟已有十余日了,日日夜夜用阵法紧逼那鸾鸟,想让它屈服。
鸾鸟性情高傲,灵力也是十分强悍,不仅对抗阵法,还差点被它冲破阵法跑了出去。
唐时晗这些时日有些心焦,频繁的翻阅书籍,想找到能驯服这极品灵兽的法子。
书本翻到一页画着各种印记的标识时,唐时晗顿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池钰手腕上的印记,于是来了兴致,仔细的翻找着。
数页翻阅后,她眼尖的发现了那个合欢花的图案,扫至一旁的注解上出现的字眼时,她神色一凛,屋内的气氛陷入一阵静默。
山茶也看到了这个图案,她当即一顿,欲言又止的看着唐时晗,最后一咬牙,小心的说道:“小姐,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唐时晗心乱如麻,但还是平复着声音避免她发现异样,“说。”
“奴在展姑娘手腕上见过这个。”
唐时晗应声回头,美目中带着冷光,“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那日在万兽园中,咱们与少爷经过时,奴拿了灵果走在后面,恰巧看到展姑娘的手腕。”
唐时晗单手托腮,美目中的光不时闪烁。
这样倒也说的通了,唐雨彤就算在恨展颜,也不会红口白牙的诬陷她和魅魔有关系,更何况还提出了白色的灵丹。
她早便起了疑心,鬼市那晚后,展颜的灵力提升的如此快。
仅仅一晚,当真能让一个灵士的灵韵攀升一阶吗。
现在想来,池钰身上那股陌生的淡香也就有解释了。
她向来喜欢檀香这样浓厚的香味,池钰平时又不喜接触旁人。
那一定是那晚在鬼市时,展颜给池钰结了单契!
唐时晗连连冷笑,起身时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笔架上悬挂的毛笔都晃得飞快,山茶也抖了一下。
“小姐,是不是奴说错话了。”
“你没说错话!”唐时晗稳住心神,徐徐道:“山茶,你帮我大忙了。”
一想到困扰自己已久的那根刺即将被拔取,唐时晗就十分兴奋,脑海中也迅速形成紧密的计策,唯一的变数就是她那被蒙骗至失了察觉力的哥哥。
这次,她定要亲手撕开那妖物的真面目!
等唐门众人都看见那妖物的真面目后,便是长老,也无力保她!
“山茶。”
她低声在山茶耳边说道:“告诉哥哥我驯灵兽时不慎震伤了经脉,要他不要告诉其他人,为我寻墨莲来疗伤。”
山茶眼中闪过犹豫,余光看到主子脸上那抹势在必得的光后,她做了决定,福了福身,“是。”
山茶出了门后,她屏退了其他人,径直走向池钰的房间,伸手推开房门,目光深沉的看向那个在练字的人。
他察觉她来,没有抬眸,只专心写着手中的毛笔字,带着笑意开口:“看了一下午书了,这会儿想起我来了?”
唐时晗目光如炬的看着他,突然说道:“池钰,你腕间的合欢花印迹是谁给你的。”
笔锋停顿,浓墨在宣纸上落下厚重的一点。
她冷笑一声,眼底含着怒火:“是展颜吧。”
他缓缓抬起头来,淡声道:“那是个失误。”
唐时晗走了过去,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合欢花的印记刺眼的疼,“藏好你的印记,不许其他人知道!”
“至于她,”唐时晗眼中迸发出冷意,“灵士自当除尽魅魔!”
池钰抿唇,不说话。
他的沉默让唐时晗十分满意,转而换上平常的笑颜出来,“你安心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池钰对上她娇俏的脸,不假思索的点头。
唐时晗满意极了,转身离开了池钰的房间,她沉声吩咐门外的侍女,“看好他,若是他不在屋内,我拿你是问!”
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薄怒,侍女抖着身子,连声应道“是。”
唐时晗走后,池钰站了很久,凛冽的风声在窗外呼啸而过。
他莫名就想起那人趴在冰河中,满身结满了冰霜的模样,房中满是寂静。
烛火跳动,随着最后一朵烟火炸开,满天璀璨星河落幕,他的身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汀兰苑不同落霞峰的偏僻简陋,唐时锦显然是花了心思的,处处布置的十分精美,伺候的下人也多了许多。
展颜沐浴时不习惯别人在场,等她出了浴桶,擦干了身子,屏风外候着的人立马将备好的衣物递了过来。
她穿着干爽的衣物,一头秀发还湿着,裹着一件薄薄的披风走了出来。
家仆们没有多言,立马收拾好了房间就退了出去,她走到内室,看到突然出现的人后一愣。
旋即又能理解了,这个地方,他自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刚沐浴完,身上的清香幽幽袭来,墨发贴在脸颊上,皮肤白皙透亮。
他想起那晚,她像妖精一般,紧紧的贴着自己,眸中满是迷蒙的热雾。
展颜拢了下披风,望着那个像石柱般立着的男人问道:“有事?”
她这般淡然,像是完全忘了那天的蠢事一般,让他像个傻瓜一般,巴巴地跑过来就为了提醒她。
他犀利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最后意味深长的盯着她。
展颜见他默而不语,抬眸望他。
发现他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带着嘲讽之意。
“单契,解开。”
他极为冷淡的吐出四个字来,仿佛多一个字都嫌累。
展颜鼓了鼓腮帮,问道:“那个玉瓶,你带了吗?”
他没说话,拿出那个玉瓶放在手边的柜子上,眉宇间似是笼罩着一丝不耐。
“还差一样。”她观察着他的神情,小声道。
池钰的神色有片刻凝结,抬手置于心头,一滴金色的心头血缓缓渗出。
那抹耀眼的金色散发着无尽的灵韵,展颜只看了一眼,便为之震撼。
传说,天神的血液才是金色。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池钰先前不愿意拿出心头血了。
面前的男人一张绝色风容貌实为人间少有,强悍的灵韵与嚣张的气势让他浑身散发着睥睨众生的气息。
事到如今,她才懵懂明白,眼前这人,当真有这样的资本。
目光中带着惊叹与震撼,看着他,直到他露出不悦的神情后,她抢先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忘了此事。”
见她这么上道,池钰的脸色才好了些,“赶紧。”
展颜没有犹豫,双手掐诀,将两人的心头血引至半空,复杂的法印亮起,席卷着两滴心头血飞旋。
“天地为炉,日月为火,极咒欲裂,万法破空!”
随着最后一句口诀念出,法印分裂两端,直直钻进二人手腕间,光芒渐弱,合欢花印不复存在。
她的身体撑不住这样复杂的灵诀,当即吐了一大口鲜血,身形虚弱的晃了晃。
殷红的血刺进了浅色的瞳,瞥见她后仰的身形,身体率先做出反应。
坚实的长臂将人捞入怀中,池钰沉默的看着她。
展颜神色恹恹,体内的刺痛渐渐席卷,她半睁着眼睛,露出一副惨兮兮的笑:“两不相欠啦。”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这副惨兮兮的样子实在碍眼,他将人抱起来放在榻上。
再开口时,声音中似是夹了几分温情:“真丑。”
他倒是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展颜差点又被气的吐血。
想到他那神秘的身份后,她也不敢再说什么。
她伸手扯住他的衣袖,仰着脸,抹去嘴角的血迹,“帮个忙呗,我头发还湿着。”
他眸如凉夜,甩开她的手,“你使唤人倒很随意。”
展颜抬起手上的血给他看,虚弱的说道:“我还是个病人,解了个单契,我差点就得付出生命为代价”
没等她说完,他抬手帮她烘干发丝,瞥见她苍白的脸色,到底没说什么。
她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池钰最后看了她一眼,立马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她虚弱的声音,“谢啦。”
脚步一顿,他没有回头,只道:“没有下一次了。”
三次机会,已经全用完了。
此后,是生是死,全看她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