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人之恶，隔肚皮
根据七宝的言说，展颜半信半疑的落身至一家富丽堂皇的宅院前，她瞧着牌匾上龙飞凤舞的雕刻着李府二字，默问道：“这个地方真有魂灵？为什么我没有卷轴？”
“有的有的，一会儿便来了。”
七宝话音刚落，展颜手中便凭空多了一道卷轴，她挑了挑眉，乐道：“七宝，你是言灵吗？”
“切，本座还真没见过什么言灵能长它这副模样，连个真身也没有！”
“我可比言灵厉害多了！”
七宝哼了一声，又立马变了可爱的声音，“展颜以后你要多攒功德，我会帮你的。”
霓羽听了这话，噗嗤一笑。“得了吧，快别吹牛了。”
“我哪有吹牛，是真的好不好！”
眼见两人又要吵闹起来，展颜无奈的叹了口气，低语道：“好了，我需要清静，马上引渡了，你俩别添乱。”
两人还算听话，当即就闭了声。
展颜得了空，这才看见门前镇守宅院的石狮子有些不同。
那石狮子脚下的绣球是用玉石打造的，胸膛前嵌着一块金子做的铃铛。威风凛凛，与众不同。
展颜走至门前正欲敲门，那两扇朱红的大门便打开了。
门内的门童瞧见门外站立的女子手持一把利剑，坠着玉兰花灵石，心中明了来人的身份，立马恭敬的说道：“恭迎灵士，请随我来。”
“有劳了。”
虽对门童知晓自己身份的事情有些惊讶，但展颜此时也没有探究的心思，只想着履行自己的职责。
先前她还不懂圣都的规矩，还以为都和平川城内一样，引渡时为了避免人群惊慌都要隐身，低调行事。
后来，在唐门长老唐敬一那里，她才知道，在圣都引渡时，无需避讳。
门童一路引着展颜到了内院，刚踏足内院里面的一瞬间，展颜忽然打了个寒颤，也察觉到一些别样的气息。
她停下了脚步，抬眸仔细的查探着院落。
院子的陈列中规中矩，寒风穿过凋零的枯木，发出几声低沉的风啸。倒是院景里多了几处奇石，大多雕刻成葫芦、宝塔一样的形状。
连廊的石柱上贴了几张黄符，距离较远，她看不清上面绘了什么走势。
见她停下了脚步，门童转过身来，小心的唤道：“灵士？”
圣都中人，对灵士趋之若鹜，家中摆放些灵符用来镇宅也是常有的事情，展颜没有多想，
眼见并无异常之处，便收回了视线，跟着门童继续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他们到了一处院子中，里面站着许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见她出现，他们的视线也都朝着她投了过来。
“天岚门弟子展颜，前来护送令尊往生。”
话音刚落，李升便皱起了眉头，不着痕迹的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灵士，这少女穿着件波烟翠色的裙衫，腰间坠着一串由大小均匀的东珠编制成的玉兰花，眸色淡淡，面容上并无多少神情。
他心中起了嘀咕，这圣都的引渡一贯是由唐门灵士负责，今日这位灵士出自天岚门，来迎接圣都的引渡，倒真是不常有。
虽心中有疑虑，但李升也没有表现出来，不管是哪里的灵士，都有着他们普通人不曾有的灵力，自然是不能怠慢。
先是对面前的灵士行了礼，又自我介绍了一番。“在下李升是李府的长房长子，有劳灵士为我家翁引渡。”
随后挥了挥手，身后的一位妇人便端着一个盖着红布的东西呈了上来。
“有劳灵士辛苦一趟护送我家翁，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灵士务必收下。”李升揭开了红布，一排金元宝整齐的陈列在托盘上。
展颜有些惊讶，不想他们误会便连忙解释道：“不必如此，护灵卫引渡亡灵本来便是天职。不需要这些东西的，快收回去吧。”
“灵士还是收下吧，圣都的规矩一向如此。”李升看着眼前少女脸上写满了拒绝，心中多了几分疑惑，难道是嫌少？
“真的不必了，我们向来不收金银之物，能将灵体安然引渡才是最重要的。”
容貌明媚的灵士满脸写着真诚，李升这才相信，她真的不懂圣都的规矩。
李升朝身后看了一眼，示意将托盘递到灵士手中。
“您还是收下吧，圣都的规矩便是如此，总不好在我这里坏了规矩，若是日后被其他人家得知，我李府的声誉定会受损。”说完，那位妇人不管展颜反应如何，直接将东西塞进展颜怀中。
“可是”
李升抬手示意她无需多言，只自顾自的说道：“圣都灵士一向如此，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拜托灵士将我们的亲人完好无损的送入冥府，就当是为我们的亲人做的最后一点事了，买个心安罢了。”
“灵士若不收，便是嫌少，无心将我家家翁护送至福地，我们也不会心安的。”
话已至此，展颜也不好推拒，只得接过那些金元宝放入储物袋中，她看向李升与他的夫人，行了个礼道谢。
“有劳了。”
展颜无心与他多言，只想履行职责，随后抬脚朝着半开半合的屋内走去。
经过廊下的时候，她的余光注意到门柱下贴着一张黄符，可能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上面的文案已经模糊不清了。
她轻扫自己的衣袖，拂去杂尘，随后推开门踏进屋内。目光越过宽阔的正厅，在书桌前坐立着一位花甲老人，衣裳整齐，双目阖在一起。
面容上血色未褪尽，看起来与熟睡别无二致。书案上还有半卷摊开的书籍，想来是因为时辰来的匆忙，未能翻阅完成吧。
引灵卫化作麻雀站在灵体的肩膀上，淡黄色的灵体是一位面容慈祥的老人。此时面容上多了几分愁思，见她出现，先是一愣，旋即了然。
“有劳灵士今日来此一遭，小老儿感激不尽。”
“老人家言重了。”展颜微微颔首，将手中的卷轴打开，“李松年，心悸，卒年七十。”
黑色的卷轴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凭空消失了。正如卷轴现身于灵士手中那般突然，消失时也是无声无息的。
她利落的结印，开了亡灵阵，准备护送灵体前往冥府。白色的铭文铺满了亡灵阵中，等护灵卫走入亡灵阵中后，屋内的阵法便会关闭，再次隔绝阴阳两界。
李松年一路上走的沉默，苍老的双眼看向身前背影挺拔的年轻灵士，心中纠结不已，最后小心的试探道：“灵士，不知小老儿到了那边会怎样，劳灵士告知。”
这也不是第一次有灵体问这样的事了，展颜步履未停，只轻轻答道：“生魂无法进入冥界，自然无从知晓。”
闻言，李松年有些失望，淡淡的叹了口气，正欲说些什么，便被展颜抬手的动作打断了，他不解的问道：“灵士？怎么了？”
展颜单手拂上腰间的灵剑，眉眼间漫上一丝凝重。
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们。
“展颜，你的功德来了。”
七宝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她更加确信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周围有一股浓郁的鬼气环伺，她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停下脚步，先静观其变。
可能见他们停下了脚步，隐在暗处多时的身影也现了身。
黑雾渐渐散去，露出一张清秀的女人的脸庞，脸色惨白与被黑气所充填的眼瞳形成鲜明对比。
身着一身黑色的裙衫，黑发散落在肩头两侧，飞停在他们面前，用那双满是黑气的眼睛打量着面前的灵士。
“奴家十二娘，这厢有礼了。”
触及那双没有眼白的双目时，展颜的心咯噔一跳。这是怨鬼，只是不知道，她手上是否染了鲜血。
这怨鬼出现在此处，必然抱有别样的目的。
思及此处，手中的灵剑顺势抽了出来，剑锋朝着地面，展颜盯着面前的怨鬼，红唇微启，冰冷地说道：“护灵卫引渡亡灵，无关者速速离开。”
十二娘抬起衣袖置于唇边，随后又放了下来，望着一脸肃穆的小灵士低低的笑了一声，“灵士大人，奴家有样东西还未拿到，不能走呢。”
语罢，黑漆漆的眼睛冲着展颜身后望去。声音似忧似怨，“老爷，您不记得十二娘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后，李松年脸色忽然变了，望着前方的那道身影惊恐不已，“十十二娘你你不是已经”
“已经什么？已经死了对吗？”十二娘阴森森笑了起来，“我怎么能甘心自己死去呢？要死，也要拉上你们李家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一起死才对！”
李松年面色惊惧不已，他下意识地向面前的灵士求救，“灵士，求您救救小老儿！”
“他现在已经是亡灵了，此生的因果业障也已经命定成书，到了冥界自然会有得到审判。”展颜看向十二娘，劝道：“你何须手染鲜血，灭了他的魂魄，你便会被判为恶鬼，没有来世了。”
“你说的轻巧，你又知道什么！？我受过的苦，遭过的罪，灭了他们李家的魂魄又能偿还几何？！”
“来世有什么好期盼的？”
十二娘一脸的无所谓，她嘴角缓缓勾出一抹嘲讽的笑，黑漆漆的眼睛中似有了一层水雾一般，“我已经被这卑微又无助的一生折磨够了，不想再有来世了！”
“幼年时我的爹娘也曾把我视若珍宝，虽家中清贫，但胜在我们活的快活。父亲是我们那儿有名的猎户，性子敦厚。”
“我娘待人十分真诚，绣工也是闻名十里，我哥哥书念得很好，村里的秀才先生都说他天赋极高。他们辛勤劳作，日复一日，我们的生活也渐渐好了起来。”
十二娘似乎回到了那段幸福的日子，脸上的黑气慢慢的褪去了一些。
“后来，娘生弟弟难产，我爹把街坊四邻的钱借了一个遍，总算保住了娘和弟弟的命。爹说，只要人在，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
“我爹和我娘每天都在努力的还债，我哥哥听说圣都的灵士们炼丹药需要山中一味药材，他读过书后，便去山上找了药材，我们俩便背着药材去找灵士售卖。”
“欠的那些账，也还了不少。眼看着弟弟慢慢长大，我哥哥也要考取功名了，我真的以为，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我哥哥为了赚些盘缠，又背着药材去圣都城里售卖，就为了多几钱银子。谁知那日，他李家的混世鬼到了那集市上，与旁人起了冲突打了起来，踩坏了我哥哥的药材。我哥哥便叫他赔偿，他二话不说，仗着家仆众多将我哥哥一顿毒打。”
“我扑上去求他放过我哥哥，那混世鬼瞧着我有几分姿色，起了贼心，强行将我捆了回去。我哥哥被打的吐血，仍挣扎着来救我，不成想，被他们一棍子敲在了身上，躺在地上生死未卜”
黑色的血泪从眼角滑出，十二娘泣不成声，“我被掳至李家之后便被那混世鬼糟蹋了，事后，我苦苦哀求他放我一条生路。”
“彼时他兴味正浓，哄骗我说已经派人去医治我的哥哥，只要我留在他身边，他便不会去找我哥哥的麻烦。我便答应下来，在他身边苟活着。”
“不过一年，他腻了，便对我拳打脚踢，撕扯我的头发将我拖至院内，扒光我的衣裳，让我受辱。用滚烫的蜡油淋满我的全身，用鞭子抽打我。”
我知他们李家的家翁是位贤明的人，便求告到他面前，不求他惩罚他的孙儿，只求能放我回去，让我们一家团聚。”
“可是，他李松年对此视若无睹，任由我被欺辱折磨。那混世鬼知道我告了状，当天晚上便将我摁在浴桶中想杀了我，我挣扎出来，拼命想逃出去。可他们李家的院落太大了，我插翅难飞啊。”
“那晚，他将狗链子锁在我脖子上，让我双手双脚的爬行，学狗叫，还要与狗抢食。甚至甚至让他的家仆凌辱我，这禽兽就在一旁拍手叫好。我心中的期盼着哥哥能来救我，他却说，我哥哥那日已经死在了大街上”
“我爹娘得知后去报官，可他们李府家大势大，用金银财宝收买了那贪官，反判我爹娘诬告，将他们流放塞外苦寒之地！我无数次的恳求他们李府中人救救我，可他们个个如同身披人皮的恶鬼，毫无人性与怜悯之心！！我恨毒了他们李府中人，更恨自己没能亲手杀了那个混世鬼！！”
那些过往的不堪的、绝望的画面似乎又浮现在她眼前，十二娘的眼角流出一滴黑色的血泪，她满是不甘和怨恨的吼道：“你们这肮脏的李府众人别想有来世！！！”
语罢，十二娘清秀的脸上爬上了黑色的血丝，纤纤十指化作森森白骨，直直的朝着李松年飞来。
“看护好灵体！”
引灵卫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牢牢贴在灵体肩头。
展颜持剑与她正面对上，灵剑挡住了白骨，十二娘尖叫一声，黑漆漆的眼睛看向面前的灵士，怨毒的咆哮：“为什么要帮他，为什么要帮他！你们都是同样的人！都该死！都该死！！”
一瞬间十二娘身上的怨气暴涨，森森白骨上蔓延出黑色的利刃，凶狠的朝着展颜的心窝处抓去，“去死吧！”
目光一凛，灵符自储物袋中飞出，迅速贴在十二娘身上。黄色的灵符燃起灵火，在十二娘身上绽出火花来，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痛苦嚎叫起来。
见十二娘面露痛苦之色，展颜劝道：“你此时收手，我便渡你入冥界。”
“收手？呵，我苦苦哀求他们之时，为何他们未曾收手呢？！”
十二娘汇集怨力，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黑雾，带着怨气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李松年，厉声喝道：“我要你们魂飞魄散！”
展颜见她执意伤人，遂与她缠斗在一起。黑色怨气与闪着银光的利剑打的不可开交，十二娘虽怨气大涨，但还是敌不过灵士的灵韵强力。
随着展颜旋身而起，凌厉的剑锋破开黑色的鬼雾，直指十二娘的咽喉。眼见自己今日未能杀了李松年，还要殒身于此，十二娘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苍天啊，你睁睁眼吧，为何要放任他们李家这群恶鬼在这人世间活着呀！”
预想之中的痛苦没有传来，跌坐在地的十二娘缓缓睁开了眼，定定的看了眼前的展颜几秒。
少女眸光清透见底，手持灵剑身姿挺拔的立于她面前，转了剑锋，“作恶的人自会有恶果自食，你何必连累自己的来生。”
“我不甘心！”十二娘咬着下唇，悲切的喃道：“我受尽折磨而死，而我那前程光明的哥哥也被他们害死了，不杀了他们我岂能安心！”
“他们到了冥界，自然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十二娘，我渡你超生可好？让你能干干净净的去冥界，说不定还能与你兄长团聚。”
展颜缓缓向十二娘伸出手，面容在亡灵阵光线下显得越发柔和。
“别让他们，脏了你的手。”
“不！我不信！我要亲手杀了他们所有人！”
黑色的鬼雾冲着展颜涌去，灵剑劈过，鬼雾消散，十二娘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李松年见展颜降住了十二娘后，长舒了一口气，感激的说道：“多谢，灵士搭救小老儿。”
展颜眸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魂灵，冷声道：“走吧。”
引灵卫飞至展颜身侧，轻声说道：“她心头怨恨正浓，已成了厉鬼。你渡不了她的，别白费力气了。”
“她是被人杀害的可怜人，那些人你们不管吗？”展颜十分不解的看着引灵卫，双眉轻蹙，“由着他们在人间作恶，岂不是多了许多无辜之人丧命？”
“诸般业障皆会记录在册，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行至尽头，展颜忽然停下脚步，问道：“他纵容行凶将会如何？”
引灵卫扇了扇翅膀，小声低喃：“自然会有炼狱问罪，她若杀了人，被冥差抓到一定会被打鬼鞭打的魂飞魄散的。”
“能否找到她哥哥，我想渡她入冥界。”
引灵卫深深地看了眼展颜，见她双眼恳切，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旋即飞入冥界中。
展颜感激的目送着引灵卫离开，“多谢。”
出了灵阵，七宝立马就跳了出来，声音里多了些急切，“展颜，你要是引渡了十二娘就是功德一件，你可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呀。”
功德倒是其次，重要的是他不想十二娘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脑袋中突然多了些灵光，展颜内视神识，双眸打量着七宝这个光球，询道：“你是怎么知道十二娘的？”
闻言，七宝愣了一下，“就就是感觉到的呀。”
“是吗，七宝？”
明明她没有多说什么，但七宝莫名的就抖了抖，光球不安的跳动着，它也不敢欺骗展颜，于是梗着脖子说道：“等我的真身在聚集一片后，我就告诉你是为什么，现在，我不想说！”
展颜也没逼迫它，心中悄然有了些衡量。只不过，当务之急是十二娘，她没有多做停留，连忙飞身至李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