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贺坚强断腿奉母
走进治疗室,老太太正扶着床头坐着,满是青筋的手紧紧的握着栏杆。当人眼睛看不到的时候,内心是很没有安全感的。老太太此时就是这种状态。
“大妈,你不用紧张,这里是治疗室,坚强大哥就睡在你旁边的床上,你没有听到他的呼噜声吗?”
井亭安慰着老太太,看了一眼旁边床上已经在打着呼噜的贺坚强。这个男人一直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那样的坚强。可是此刻的他却卸下了铠甲,放下心头的万斤重担,陷入了沉睡。
“哎,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坚强这孩子睡觉打呼噜了。我知道,只有心里的事放下了,他才会睡的这么踏实。你这么尽心的帮我们,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老太太的神情有些唏嘘,也许只有在看尽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后,才会有吧。
“老太太,我是医生,就该看病救人的,用不着感谢。”
井亭说着就蹲在床边,将毫针捻进老太太脚背上的太冲穴,然后一道木气顺着毫针缓缓的进入了她的身体,直达肝脏。
井亭的解毒方式不是用药将毒素排出,而是用木气增强肝脏的活力,让肝脏发挥排毒功能,主动将毒素排出。不过这个方法,比起用药排毒,患者恢复视力需要的时间可能会稍长一点。可是,后续产生的好处却是巨大的。
如果直接将毒素排出体外,老人是可以在短时间内恢复视力。可是毒素对肝脏造成的伤害却会一直存在,肝功会逐渐变弱。造成的结果就是,患者的身体越来越差,眼睛视物也会越来越模糊。
井亭用木气增强肝脏的活力,在毒素排出后,肝脏会恢复原本的功能,甚至会因为受到井亭输入体内木气的滋养,而变得更加强大。至少不会因为供血不足,导致视力出现衰退。
其实这也就是治标和治本的区别。
“老太太,待会可能需要去一下厕所,我让霞姐扶你去。”井亭拔出金针,帮老太太穿上鞋袜,说道。
“干嘛要叫王霞,我不是在这里吗?我待会扶老太太去吧。”童蕾开口说道。
井亭有些不好意思:“小蕾,怎么能让你做这种事呢?”
“亭子,你记住,你是我男人。无论你要做什么事,我都不会袖手旁观的!”童蕾的大眼睛看着井亭,忽闪忽闪的,像天上的星星。
“是不是很感动?”童蕾笑着问道。
井亭点点头。
“好,记住你的感动。”
童蕾说完后回头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你们家里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和儿子在这里?”童蕾本意是想和老太太的拉拉家常的,可是却听到一个更加悲伤地故事。
“哪还有其他人,都没了,就剩我和坚强了。坚强也不是我儿子,他是我姑爷。”
童蕾的眼睛瞪得很大。井亭也是有些吃惊的。
他原本就对贺坚强来咸市打工还带着老母亲感到疑惑。可是涉及到私人问题,自己也不好多问。却不曾想到,宁可自己喝凉水充饥的贺坚强,竟然不是老太太的儿子,是姑爷。
两人都没有再问,怕触到老人的伤心处。可是童蕾的话,却打开老太太心中的缺口,让她有不吐不快的感觉。
“坚强从小就父母早亡,我们家那口子看他忠厚老实,也勤快。正好我们家就一个闺女,就让他入赘到我们家。他自打来我们家后,家里地里都是他一个人,从早忙到晚。而且待我们老两口也像亲爹娘一样的。日子慢慢的好过了,家里也和和睦睦的。我家那口子也是到处跟人说自己找了个好姑爷。闺女你说,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童蕾点点头,随即又想到老太太看不到,开口说道:“对,谁家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是啊,可就有人不知足啊!我那闺女比坚强还大两岁,每天什么也不干,太阳晒屁股也不起,坚强从来没有什么怨言,饭端在床头,筷子递到手里。可是我们怎么说她也不改。反倒是坚强老是劝我们不要生气,说是大点就好了。我家那口子就老是说,怎么觉得在我们家,坚强像是亲儿子,闺女反倒像儿媳妇了。你说这叫什么事?”
老太太大概想起以前的事情,有些气愤,吐出一口长气,缓了一会,才接着说道:“就这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人家还不知足。死活不要孩子,我们老两口怎么劝她都不听。坚强嘴里没说什么,可是我能看出来,他很不开心。就这样别别扭扭的过了几年,哎!现在说出来我还觉得丢人,我那闺女,呸,什么闺女,就那不是玩意的竟然跟着来村里收苹果的跑了,那男人都四十多了,也不知道她那脑袋是不是让驴踢了?”
“老太太,都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生气了。”童蕾安慰道。
“本来啊,觉得家里出了这样的烂事,坚强迟早都会走的,就是不走,对我们老俩的态度也会不一样。可是没有,什么都没变。这孩子没走,对我们俩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就是原本话就不多的他,那会更是一天说不了一句。”
“那后来怎么来咸市了?”童蕾好奇的问道。
“不来怎么办?坚强到我们家啥样的,街坊邻居可都看在眼里。家里出了那样的烂事,村里人都戳着我们两口子的脊梁骨骂呢!说我们养出个赢人闺女。我们俩一天天的不敢出门。我家那口子也被气病了。这一躺下啊,就再也没能起来。临死的时候拉着坚强的手,哭着直说‘对不住’,让坚强有合适的再找一个。还一个劲的叮咛我,家里的这些家当都是坚强的,谁也不给。”
“那你女儿后来回来了吗?”
“没有,再没回来过,我估计她也没脸回来。也幸好没回来,回来也得被我打死。我们家那口子没了,坚强看我一天天的也不出门,怕我憋出什么病来,就和我商量,说要带着我到外面打工。闺女你说,天底下谁家有在外面干活带着丈母娘的。坚强那是看我在村里实在待不住了。他也没什么文化,只能到工地上干活。就这没干一年,一分钱还没有拿到,就出了这事。你说这老天爷也是不公道,我瞎了,死了,都行,可是坚强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
老太太叹口气接着说道:“可你要说老天爷不公道,却又让我们遇到了你们两口子,你们都是好人,要不是你男人,我们娘俩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一劫呢?”
“老太太,你放心,我男人的医术非常好,你们这都是小病,过几天就没事了。你就安心的在这里待着。该吃吃,该喝喝。”童蕾说“我男人”的时候,不仅嘴里痛快,心里也痛快。
“看病钱还没说,再吃你们……”老太太正要说什么,突然脸色涨红,捂着肚子不好意思的说道:“闺女,我想解手。”
童蕾忙搀扶着老太太进了洗手间,仔细交待一番,才站在门口等着。足足有一刻钟,老太太才在童蕾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两腿发软的坐在床上。
“大夫,我的眼睛好像能看到一点点了。我能看到面前有人,可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老太太刚坐在床上,就有些激动地说道。
“嗯,正常情况,刚才去洗手间,就是一个排毒的过程,以后,你身体里的残余毒素,也会随着人体的正常代谢排出体外的。来,您把这碗药喝了,到晚上的时候,基本就可以看见了。”井亭将药递到老太太手里。
老太太喝完药,擦了擦嘴,对着井亭模糊的身影说道:“大夫,我到晚上就能看到,以后就不喝药了吧?”在她淳朴的内心,井亭没收钱,就是亏本。自己少喝点药,井亭就可以少亏点。
“那不行,你得坚持服药一周的。你的身体亏得太厉害了,从明天开始我开的药都是调养你的身体的,你这几天的任务也挺重的。眼睛可以看到,你还得照顾坚强大哥呢。不是说你看见就行了,您明白吗?”井亭有些严厉的说道。
老太太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成,我听你的。”
井亭安顿好老太太,才走到坚强的床前,看他还在呼呼的睡着,也没有叫醒他,只是伸手挽起他右腿的裤管。
当童蕾看到坚强腿上那狰狞的伤口时,情不自禁的捂住自己的小嘴。
“亭子,他,他就这样带着丈母娘到处看病的?”
“嗯!还有你看不到的腿骨骨裂。”井亭盯着伤口,点头说道。
“那他可真是,真是坚强啊!”童蕾觉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他不是生而坚强,是悲苦的生活逼的他不得不坚强。”井亭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球慢慢的清洗着伤口。睡梦中的坚强大概感觉到伤口的传来的疼痛感,眉头皱了皱,可是没有醒来。
井亭将一个已经满是脓血的棉球扔进床边的垃圾袋,又夹起一个,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他带着这样的伤口还有腿骨骨裂坚持了半个月。在这个过程中,每天还都处于饥饿的状态。这放在普通人身上是不可想象的。”
“他真的很坚强,或者说很伟大。”童蕾感慨。
“他把自己身上不多的钱给了老太太吃饭,自己蹲在马路牙子上喝凉水充饥。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来到诊所,直到我答应给老太太治疗,才放心的睡去。比起他来,我觉得那些什么‘埋儿奉母’,什么‘卖身葬父’都和闹着玩似得。他没有得到寸草心,却报以三春晖。什么是孝?什么又是伟大?这才是。一个兜里掏不出一百块钱的男人,却让天下所有为人子感到羞愧。”
旁边床上的老太太,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眼角浑浊的泪水在不停的向下淌。
经过十多分钟的处理,伤口的脓血和脏东西终于处理干净。井亭又开始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割下伤口周围的腐肉,直到有殷红的鲜血缓缓的渗出来。
也许因为小刀很锋利,又也许因为井亭很小心。躺在床上的坚强始终没有醒。只是两只满是伤痕的手握在了一起,眉头也比刚才皱的更紧了。
此刻他或许已经不是沉睡,是昏睡了。
也许现在的这点疼痛,相对于他过去一段时间所承受的,是小巫见大巫。相对于他心中的痛苦,就更加的无足轻重。
井亭终于直起腰,将小刀放回了床头。从药箱里拿出装着半袋深黄色药粉的塑封袋。撕开袋子,一点一点洒在不停向外淌血的伤口上。神奇的是,原本血流不止的伤口,粘上药粉后,马上就不流血了。可惜就是伤口面积有点大,直到井亭将袋子翻过来,用力的抖搂,才算勉强将所有的伤口覆盖住。
看到这里,童蕾有些好奇的问道:“亭子,这个药是你配的?”
“是啊,可惜伤口太大了,我一共就剩这么多了,一下子都用完了。唉!”说完,井亭又呲着牙,抖了抖手里空空如也的塑封袋,一脸的心疼。
“这药很珍贵吗?不过看着效果真好。”
井亭点点头说道:“珍不珍贵的,反正以后也没有了。这是我十几岁的时候自己琢磨的,药效怎么说呢,反正我没有见过更好的外伤药了。小蕾,你知道我为了琢磨这个药,都快把二虎家的大黄削成片了,可是那破狗到现在依然活蹦乱跳的。”
“不是你自己研究的吗?没有了就再配点,至于那么心疼吗?如果药材难找,我帮你找就是。”
“是我研究的,可是其中有一味药材我根本不知道叫什么,生长在哪里?因为那是我无意中从爷爷的一本书里找到的,当标本夹着也不知道多久了。我还问过爷爷,可爷爷说自己也不知道,祖师爷爷给他那本书的时候就有。”井亭苦着脸说道。
童蕾也有些咂舌:“这可就麻烦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生长在哪里?就是花钱也没法找啊?”
“算了,没有就没有了,我还有好几个方子,虽然不如这个,但是效果应付普通外伤还是绰绰有余的。”井亭垂头丧气的安慰着自己。
“亭子,忙什么呢?我能进来吗?奥,弟妹也在啊!”治疗室门没有关,钱志峰就站在门口。
“志峰哥,没事的,我已经忙完了,进来吧!”
自打钱志峰可以站起来之后,他就一刻也闲不住。可是诊所一共也就这么大,只能到处走走看看。这种感受,大概也只有坐在轮椅上的人能体会吧。
“亭子,这兄弟也是个硬汉,这么大伤口,也能睡得着?”钱志峰看到打着小呼噜的坚强,好奇的问道。
“志峰哥,如果你知道他的经历,才真会觉得他是条硬汉。”说完就对钱志峰大概的又讲了一下坚强的事。
钱志峰一直没什么变化的表情,此刻却耸然动容:“我平日也老吹嘘自己是条硬汉,可是他的事,我自认是做不到的。”
井亭笑了笑着说道:“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来告诉世人,什么是伟大的。其实你也不差的。”
“我算什么啊?你就不要瞎捧我了。”钱志峰谦虚的笑着,突然问道:“亭子,你就这么上夹板?那么大伤口,也不用缝合,不用包扎?”
井亭一边固定着夹板,一边说道:“不用的。伤口看着可怕,不过我已经上药了,半个小时后就会结痂,明天就没什么事了。”
“亭子,你有没有听到你在说什么?”童蕾还没有什么反应,以前总在生死线上挣扎的钱志峰却面色一变。
“志峰哥,要不我帮你号个脉吧?什么叫我有没有听见我说什么?我自己说什么我能不知道?”井亭将夹板固定好,正在检查,也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钱志峰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说,不管多大的伤口,只要撒上药粉,半个小时就会结痂,第二天就没事了?是这样的吗?”钱志峰生怕井亭听不清楚,一字一顿的说道。
确认夹板没有问题,井亭才回过头来,看着钱志峰怀疑的眼神,说道:“是的,我就是那个意思。你今天是怎么了?”
“亭子,你那药还有吗?稍等一下,我算一下啊,媳妇卡里有三万多,剩下的媳妇手里还有一万五,我马上就要发下个月工资了,还能发四千多。这样,亭子,你也知道哥哥穷,不过就是脸皮厚,反正这两条腿已经占了你很大便宜,也不在乎多占点了。我给你六万,你给我匀点。你看行吗?”钱志峰掰着手指头算完,然后满脸期待的看着井亭。
“志峰哥,要是有,给你点也行。可是没了!”
“亭子,我让你姐现在就去借钱。给你凑够十万。”钱志峰带着刀疤的脸努力的做着可怜的表情。
“志峰哥,不是我舍不得,是真没了!呶,你看,这不是袋子吗?刚才都用完了!”井亭为了让他相信,又从药箱里拿出空的塑封袋。
“真没了?”
“真没了!”井亭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