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来自医生的责任
“师傅,你在这里是做什么的,你知道这里看病得多少钱吗?”中年男人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井亭。满是皲裂的手下意识的摩挲着衣兜。
“我是这个诊所的大夫,你可以先进来。诊费呢,也是根据治疗情况决定的。”井亭笑着说道。他能看出这个中年男人的窘迫。
“哦,大夫你好,我想给我娘看看眼睛,可是身上的钱不多。去了医院,交不起押金,只能来小诊所试一试了。就是想着小诊所能便宜一点。”他依然带着那难看的笑,看着井亭的脸,脚下却没有挪动。
“进来吧,我先看一下,然后告诉你得多少钱,你看行吗?”井亭耐心的说道。
“嗯,那行,你放心,如果钱不够,我也不赖着你。娘,咱进去吧!”说完就搀着老妇人缓缓走进诊所。
井亭这才发现,男人右腿好像不方便,走路一瘸一拐的,但却咬着牙,让自己走路尽量平稳一点。
井亭三指搭在老太太的手腕上,面无表情,但是手却没有松开。
中年男人就一直看着井亭的脸,希望可以从医生的表情中可以看到点什么,如果医生皱眉,那这病就应该需要不少钱才能治的,幸好这个小大夫一直面无表情。
“老太太,你平时是不是总会感觉到浑身发软,无力,长时间坐着,站起来会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是啊,大夫,我老是感到浑身没劲,站起来就头发晕,眼前冒金星。有好几次差点摔倒。”老太太的眼睛好像是出了问题,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看着井亭,只是看着井亭身后同一个地方。
“霞姐,给这大妈和大哥倒两杯红糖水,多放点糖。”井亭的手依然放在老太太的手腕上,抬头对着药房的霞姐说道。
“平时吃点东西就想吐,晚上睡觉的时候,胃里总是火烧火燎的疼啊?”
“娘,你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呢?要不是大夫说,我都一点也不知道。”男人着急的问道。
“你忙了一天,那么累,我和你说什么,就是胃里不舒服,忍一忍就天亮了。”老太太缓缓的说道,脸色很平静。
“大妈,大哥,来,你们喝点水。”霞姐将一次性纸杯放进老太太手里。
“先喝点水吧。”井亭松开了把脉的手,笑着说道。
男人抿了抿嘴唇:“娘,你先喝点水,待会看完了,我去给你买点吃的。”看到老太太缓缓的喝了一口温热的红糖水,自己才从桌子上拿起杯子,大大的喝了一口,用脏兮兮的袖子在嘴上抹了一把,然后看着井亭温和的目光,“嘿嘿”一笑。
“大哥,老太太的身体其实问题不大,有问题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是生病,是中毒。”
看到中年男人焦急的样子,井亭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她不是突然间中毒的,而是身体长时间摄入超过人体可以分解的毒素,所以造成累积中毒。”
看着中年男人迷茫的眼睛看着自己,井亭笑着说道:“就是可能过去一段时间,老太太吃的东西里含有有毒的成分,人体是通过肝脏排毒的,当她吃进去的东西毒素太多,肝脏排不完,就会在肝部积累起来,时间长了,就会中毒。”
中年那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问道:“那大夫,不是肝中毒吗?我娘的眼睛怎么慢慢的看不见了?”
井亭笑了笑,耐心的说道:“人的眼睛明亮与否是由肝脏决定的,肝脏的经络就直接连接着眼睛,眼睛每时每刻都靠肝脏的血液与精气滋养着。老太太现在肝脏堆积毒素太多,肝功总是超负荷的排毒,怎会有精血滋养眼睛,所以眼睛就看不到了。”
男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低头问道:“娘,你这段时间吃什么东西了,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毒啊?”
老太太原本眼睛一直看着一个地方的,这会却像做错事一样,低下了头。不过可能是喝了一杯糖水的缘故,脸色比刚进来时好看多了。
“我也没吃什么,就是有时候会到菜市场捡点人家不要的菜叶子什么的,洗干净了也是一样的吃。”
井亭冲中年男人摇摇头,如果只是一些菜叶,不会中毒的,老太太应该隐瞒了什么。
“娘,你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你怎么还不和我说真话。”
“我就是顺便在菜市场的垃圾桶里拣一些人家吃剩下的东西,中午就我一个人,就不用做饭了。”
井亭点点头,这才是老太太身体里摄入超量毒素的原因。
“娘,我不是给你留了钱了吗?你不会买点东西做饭啊,或者买点东西吃啊?你为什么要拣垃圾桶里的东西?那些东西吃了,人能好吗?”男人粗大的眉毛皱着,一张憨厚的脸生气和不生气好像都差不多。
“坚强,其实你也不用瞒我,你把钱留给我吃饭,自己蹲在马路牙子上喝凉水充饥,娘都看见了。你每天早出晚归,说是去工地干活,可你跛着个腿,干零活也没人要。你每天晚上等我睡着了才回来,就是怕我看到你的腿。躺在床上,你的肚子饿的咕咕的叫,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你真以为娘睡得那么死,一点也听不见吗?你让娘怎么忍心拿着你给的钱去买东西吃呢?”
叫坚强的男人看了看井亭,露出他那比哭还难看的笑。
“娘,你就别管我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只要找到点活,总能混个肚子圆。你放心,我这腿慢慢就好了,到时候咱娘俩还不是要吃有吃,要喝有喝的。让大夫给你看,看好了,好好吃饭,你要是不好好吃饭,我在外面也不能安心,你说是吗?”
“大哥,你坐着,让我看看你的腿。”井亭站起身说道。
“大夫,我的腿没事,就是蹭破点皮,过两天就好了。你看一下我娘这病得多少钱?”坚强拖着右腿向后退了一步,好像生怕井亭强行给他治疗。
井亭叹了口气:“大哥,你身上有多少钱?”
男人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把钱,捏在手里慢慢的数着。里面没有红色的,最大的是一张皱皱巴巴的五十块钱。就这,数了好一会,才红着脸,看着井亭,不好意思的说道:“不到一百块钱,九十二。”
井亭看着他手里的那一堆钱,心里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坚强,咱回家吧。娘的眼睛看不见就看不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再说,娘还能活几年啊?就不要乱花钱了,留着你自己吃点好的,把腿养好,你才四十多,可不能真成个跛子,到时候想说个媳妇也不好说。”说完老太太枯瘦的手就扶着诊桌站了起来,然后伸出手到处摸着。
坚强忙上前扶着老太太,却把目光望向了井亭。
“先扶老太太坐下,不着急的。”井亭忙安慰道:“至于诊费的事,咱慢慢说。”
“娘,不着急,你先坐下,听大夫说完。”坚强扶着不情愿的老太太坐了下来。
“大哥,老太太身体上有好多问题,气血严重不足,脾胃失运,胃火旺盛等,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饿的。再加上眼睛的问题,治疗也需要一个不短的时间。我就是免了你的医药费,那么这段时间你们的生活呢?老太太后续的治疗,还有营养的补充,这些都需要你想办法的。所以,我的意思是,先让我看看你的腿,只有你的腿好了,能工作了,才能谈到其他,您说是吗?”
听到这话,老太太也忙说道:“坚强,大夫说的对,你先让大夫看看你的腿,你的腿好了,我就是瞎了,心里也踏实。你要听话。”
看着井亭温和的眼神,男人才犹豫的点了点头,坐在凳子上,弯腰将自己右腿的裤腿挽了起来。
井亭蹲下身子,看到的情况却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腿上缠着的绷带,中间部位是一大块黑色,这是血液浸透后染成的颜色。边缘部位都是因为长时间没有更换,形成的黑黄色。
“霞姐,帮我拿一下剪刀。”井亭抬头喊道。
“你这腿是怎么受伤的?怎么会成这样?”井亭一边观察着从膝盖开始就发青的小腿,一边问道。
“工地上干活摔的。”男人平静的说道。
“看这绷带的样子,应该是医院包扎的。已经送医院了,为什么不在医院治疗啊?”井亭有些疑惑的问道,伸手接过霞姐递来的剪刀,开始顺着纱布的边缘开始剪。
“我是今年开年就来咸市的工地上干活的,干的是架子工。半个月前,加夜班,从架子上掉了下来,就成这样了。工友们把我送到医院,所有人兜里一共凑出不到四百块钱,连交押金都不够。”
井亭将绷带的边缘都剪了下来,然后就剩被血浸透的那一大块,需要慢慢的处理。听到坚强的话,有些疑惑的问道:“工地的工资应该还可以,怎么才凑那么点钱?”
男人“呵呵”的笑了一下,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笑容。
“大夫,你没干过工地,所以不了解。是,说好的按平方算,算下来一个月也能拿个九千到一万块钱。可是所有的工钱都是年底才统一给的,平时就给个生活费,谁身上不是干干净净的。”
“那工地呢,怎么说?”
“工地方人家倒是按规定办的。给了包工头几万块钱,让给我治疗的。包工头刚因为安全事故被罚款,就拿了那几万块钱跑了。我也没见着钱,具体几万我也不知道,都是听人说的。”
腿上的绷带已经通过干结的血液和男人的腿连在一起了,井亭即使再小心,也会碰到皮肉的,可是这个男人的声音一直很平静,没有一丝颤抖,只是平淡的说着自己的事,也没有什么愤怒,不甘的情绪,平淡的就仿佛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
“我在医院躺了三天,刚开始两天,工友们还会有人过来送点吃的,虽然吃不饱,可是不至于饿着。可是毕竟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也都要养活老婆孩子的。所以第三天我就饿了整整一天。因为没有交押金,医院也只是简单的给我包扎了一下,就不停的催我出院,没办法,我就拖着这条腿从医院出来了。”
井亭终于轻轻的将覆盖在腿上的纱布揭了下来。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纱布下面缺了好大一块肉,除了粘连纱布的地方有一点黑色的血液渗出来外,其他地方都已经捂得发白,中间缺肉的地方,形成一个洞,里面是一些像黄鼻涕一样粘稠的脓液。
井亭看着男人那满是沟壑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张了张嘴,想问一下,你疼吗?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伸手在男人的小腿骨上摸了一遍,还好,腿骨没有骨折,只是有轻微的骨裂。
井亭叹了口气,站起身,笑着说道:“你走不了了!”说完又回头对着霞姐说道:“霞姐,你叫金荣哥来帮一下忙。”
“我没有那么多钱。”男人嚅动了一下嘴,才说。
“不是钱不钱的事,你这腿要是再不治,会危及你的生命。我是个医生,我看到了,就不能装作视而不见。这不符合治病救人的本心。至于诊费,先不想,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
“那我娘呢?我娘眼睛看不到了,我要是住在这里,她怎么办?”
“大哥,你腿伤了,总得有人照顾你吧?你总不能让我来照顾你?不得让老太太照顾你。”井亭理所当然的说道。
“可是,可是我娘眼睛看不到,自己都不方便,还怎么照顾我?”
“大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诊所。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我是看病的。眼睛看不到,我不会帮她治好,让她的眼睛可以看到啊?到时候不就能照顾你了?”井亭秀眉扬着,眼睛瞪着。
“大夫,我这人嘴笨,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你就是我贺坚强一辈子的恩人。”男人浑浊的眼睛里有些痒,有些湿。
“我先扶你去后面治疗室,然后再带老太太过去。你先休息一下,我先给老太太治疗。”
其实两人的病情都不是什么大病,可是对他们那样的家庭来说,却如同天塌了。男人拖着条伤腿,找不到工作,挣不到糊口的钱。老太太眼睛看不到,也没钱看病,日常生活还需要人照顾。一个普通的伤病,让这个原本就风吹雨打的家庭陷入了死循环。
井亭只是一个医生,也只想是一个医生。他做不到“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也没有想要“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但是,他看到了,他就有责任。这是来自于一位医生的责任。这是来自于救死扶伤的责任。
“霞姐,以后咱们吃饭算上大哥和老太太。这两天买饭,尽可能买点有营养的,他们的身体太虚了,要补一补。”井亭一边将老太太的药方递给霞姐,一边说道。
“亭子,你要再这么看病,咱别说房租了,连水电费都快交不起了。还买点有营养的,我们仨一起啃窝窝头吧!”霞姐一边看着井亭给老太太开的药方,一边嘴里埋怨着。
“什么情况,怎么连水电费也交不起了?”
童蕾公司没什么事,就早早的来诊所陪着井亭。刚进门就听到霞姐的埋怨,不由的好奇的问道。
“童姐,你过来了。你说说亭子,这不是村里,这是咸市。村里成本低,不给就不给了。在这里,哪哪都要钱。前两天志峰哥来看病,不要钱。好,应该的,人家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受伤的。可是今天来了母子两个,不仅没收钱,还要管饭。管饭也行,还让买点有营养的,你就说你图什么?”霞姐越说越生气,拿着单子的手,用力的在井亭面前挥着,吓的井亭不停的向后躲,生怕霞姐气急了,给他一下。
“霞姐,你小点声好不好,让人家听到了,会不好意思的。哪里老不收钱,我那天不是还收了两万块钱嘛!再说,咱们每天都有收入的,哪就至于交不起水电费了?”井亭脸上满脸的求饶表情。
井亭的话就像是泼在火上的油,霞姐差点跳了起来,唾沫星子溅了亭子一脸:“你还好意思说,是,你收了人家两万,转手就分给我和金荣了,自己落了个两手空空。你图什么?你都二十三了,过完年就二十四了,你以后拿什么结婚,娶媳妇,盖房子?”
童蕾忙站在两人中间,拦着霞姐。还伸手从包里掏出湿巾帮井亭擦了擦脸。
“王霞,你别生气,我说他,这也太不像话了。”
“对,童姐,你就应该好好说说他。”
童蕾转过头来对着井亭说道:“你太不像话了你,我那么大的房子,别的地方还有几套,不够你住的?你还要盖什么房子?你还想和谁结婚?”
“童姐,不对,我是说他大手大脚的。”
“对,你这么大手大脚的怎么行?大手大脚也就罢了,你交不起水电费你倒是说话啊,呶,这张卡里有二十万,你先拿着零花吧。你回头帮我联系一下那个房东王总,看能不能把这个房子买下来。咱就不用总惦记房租的事了。这事记着不能和第五说,好不?”
霞姐原本还带着准备吃瓜的笑容,慢慢的嘴巴张大老大,还可以这样?不是说好了好好说说他吗?怎么最后都变成求人家了?
井亭接过卡,装进兜里,还冲霞姐挑了挑眉毛。
王霞有些无语,转身拿着单子向药房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数落着。
“你可真够丢人的,人家小说中的医生,都是转眼几百万,几千万的收入,看个病都是几十上百万的。你倒好,开个诊所,还得靠吃软饭才能维持下去。也不知道你还得意个什么劲?”
“我不跟你说,我得去给老太太扎针去了。”说完井亭转身拉着童蕾向后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