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陪伴是最好的爱
童蕾有些着急的拉着井亭的手站在老爷子面前。
童蕾站在前面,看着坐在凳子上的老爷子。
井亭站在童蕾身后,也在看着老爷子。
“你们这算是见家长?”老爷子怀里的明月笑道。
童蕾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大眼睛盯着老爷子。
明月笑了,老爷子却怒了。他的脸色逐渐变得发青。眼前的一幕就像重播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视若珍宝,捧在手心里的丫头,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就是用那双大眼睛盯着自己,等着自己同意。
那个后来伤害了自己一家人的混蛋,就像现在的井亭一样,站在女儿身后,打量着自己,看着女儿和自己对峙。
这种对峙,好像是针尖对麦芒。可是,谁又能知道,其实却是针尖对着自己的心脏。他扬起的手舍不得落在女儿脸上,却落在自己脸上。
自己这个一生要强的人,在女儿走后,心也被剜走了一大块。
今天,老爷子本以为自己被剜走的心补上了,可是当这一幕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才知道,这只是一味甘草,让自己尝到一点点的甜头,可是,剩下的,又都是苦的。
“我不同意。”老爷子看着女儿的眼睛,坚定的说。
“你为什么不同意?”童蕾毫不退让。
沙发上的老太太,看到老伴又犯倔,忙开口劝到:“你为什么不同意啊?都到这会了,你怎么还这么倔啊?”
“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也是不同意的。今天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们不要想着达到自己的目的。”老爷子咬着牙说道。这次他不会再把女儿赶出去,否则就见不到宝贝外孙女了。但他们想要征得自己的同意,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小蕾都多大了,你就不能改改你那脾气。今天,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反正我是赞成的。井大夫,你不要理会他,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老太太看到老头那倔脾气,也是有点头疼。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轻易的改变了自己的立场。”老头指着井亭说道。他心里更苦了。上次至少妻子还站在自己这边,可是这次连妻子也反对自己。
可是那又怎样,只要我的立场够坚定,谁也别想动摇。
此刻,老爷子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孤独的战士,身后空无一人。眼睛所见却都是敌人,可是自己依然会无所畏惧的面对着。此刻,井亭那原本让自己觉得谦和的笑容,也觉得是那么的让人厌恶。
“咱们看了多少医生,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牵着我的手走了好久好久。那么多医生没有治好,人家小井治好了,这就是本事。怎么到你这里就不行了呢?”老太太有些苦口婆心的劝着。
敌人这是对我展开了温柔攻势。老爷子觉得自己丝毫没有动摇:“是,他治好了你,我从心里感激,怎么谢他都不为过。唯独这件事不行。”
“我是说井大夫医术高明。”
“医术高明人品就一定好吗?”
原本一头雾水的井亭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只是号个脉,怎么这还牵涉到自己的人品问题了?
“他的人品是最好的。”
童蕾听到老爷子对井亭人品产生了质疑,也不愿意了。
“对,亭子哥是最好的。”明月也开口说话了,老爷子心头的火更盛。
井亭看到屋子里原本很和谐的环境被破坏成这样,忙开口劝到:“老爷子,单凭望诊……。”
“你闭嘴!”老爷子怒声打断了井亭。
井亭摸了摸鼻子,讪讪的闭上了嘴。
童蕾看到井亭这个样子,真想拉着井亭出去,不再理会这个倔老头了。可是井亭已经说了,父亲的情况很严重。此刻已经不再是十几年前,时间不会再给自己任何后悔的机会。
“爸爸,我以前是不懂事,让您和妈伤心了。可这次就不能听我一次吗?”童蕾的态度带着恳求。
老爷子看到闺女这样,心里也有些难过,比起童茆,他还是更疼童蕾的。毕竟作为父亲,还是喜欢小棉袄多一点。不由的声音就软了下来:“小蕾,你眼看就要四十了,你已经没有试错的空间了。井大夫是医术高明,可是其他的你都了解吗?他为人怎么样?他家里都有些什么人?这些你都知道吗?”
“嗯?什么情况?”这是井亭。
“现在说这个有点早吧,其实说说也不是不可以的。”这是童蕾。
“我说这死老头怎么这么倔,这是以为人家井大夫见老丈人呢,你想的倒挺美。”这是老太太。
“难道外公不要问一下我的想法吗?怎么就是妈妈了?”这是明月。
老爷子说完,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看来自己这句话直击要害,说到他们心里去了,都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老爷子觉得这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胜利。
“要不先让井大夫帮你号一下脉吧,咱再说其他的,行吗?”老太太努力的打着方向盘,想尽力维护一下老爷子的威严。
“号什么脉?”老爷子有些不解。
“亭子刚才说你的身体最近不太好,想帮你看一下,所以我才带他过来给你号脉的。谁知道您老人家如此讳疾忌医,死活就是不同意。”童蕾轻声说道。
“你带他过来是来帮我号脉的,不是?”老爷子原本因为自己胜利而有些得意的脸瞬间涨红了。
明月“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井亭带着微笑。童蕾咧开了嘴。老太太捂着脸,肩膀耸动。
老爷子瞪了站在眼前咧着嘴笑的闺女一眼,嘴里嘟囔着:“我要知道是来给我号脉,我能不同意吗?明月不是说是来见家长的吗,明月小不懂事,小蕾你也不知道说清楚。这能怪我吗?”
他忘了昨天井亭要帮他号脉,他没有同意的事了。
童蕾看着老父亲脸上涨红了,忙对明月使了个眼色,对着老爷子的胳膊歪了一下嘴。
“哎呀,号脉就号脉,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明月说完,拉起外公的胳膊,放在井亭面前。
老爷子心想,还是外孙女知冷知热,看出自己的尴尬,帮自己化解了。比那个女儿有用多了,就知道咧着嘴看自己老爹笑话。
井亭终于将手指搭在老爷子的手腕上。
片刻后,井亭收回了了手,看了童蕾一眼,然后两人就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还没有走到门口,老爷子说话了:“我的身体我知道,不太好,有什么话不用避着我,就在这里说。”
井亭转过身,坐回了原处。斟酌了一下,看着老爷子的眼睛缓缓的说道:“您在最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开始逐渐感觉的浑身无力,动一下,就感觉很累。很想睡觉,可是每天你的睡眠却不到四个小时。吃饭越来越少,因为腹内没有饥饿感。相比以前,更畏惧寒冷了,总是觉得浑身上下冷飕飕的。”
看着井亭的眼睛,老爷子终于还是点点头,满脸平静的说:“是的,你说的都对。人家都说你是小神医,看来是真的。井大夫,你也不用瞒我,我还能陪着老伴,陪着孩子多长时间。”
屋内的几人眼睛都放在了井亭身上,等着他说话。
“你想陪多长时间啊?”井亭依然盯着老爷子的眼睛。
听到井亭的话,老爷子不屑的撇撇嘴。童蕾的眼睛却亮了。
“我当然想一直陪着,可是我知道,我快撑不住了。我昨天不敢让你帮我把脉,我其实是怕自己松了那口气,不过,现在我放心了,老伴病也好了,以后也有小蕾照顾,我能多陪一天,我就是赚的。”老爷子很豁达的笑着说。
井亭笑着问道:“你看到明月了吗?你难道不想看着明月长大,结婚,生孩子。然后,你给明月看孩子?”
旁边的明月听到这话有些害羞,作为一个戏精,她是合格的,心里已然在想着,孩子是像亭子哥多一点呢,还是像自己多一点?要不就叫个井中月吧!
老爷子看了一眼倚着自己,小脸有些发红的明月,眼中满是爱怜与不舍。叹了一口气,说道:“想啊,怎么能不想呢?今天刚见到我的小外孙女,长得啊,和小蕾这么大的时候一模一样。可是,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啊!”
“只要您想,那就行。虽然你的身体看起来已经像一盏熬干的油灯,脾胃失运,脏腑失调,五行之气已经枯竭,可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还有什么办法,都油尽灯枯了。”老爷子叹了一口气。
“你倒是快说啊。”童蕾在井亭背上拍了一下,老爷子就当没看见。
“人们总是说油尽灯枯。可是您和他们不一样。因为您可以走到现在,不是靠身体,而是靠着心中的执念。也就意味着,你的心火并没有熄灭,虽然已经很微弱。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老爷子。”井亭也是有些兴奋。
“亭子,你说的什么意思啊?”童蕾急忙问道。
“五行中心属火,老爷子心火未灭,凭我的医术,就可以心火为基础,让其他的脏器逐渐恢复功能的。到那时候,再加以药物调理,老爷子完全可以恢复最佳状态的。”
听到井亭的话,老爷子的眼睛变得和刚才不一样了。看向自己的老妻,看向明月,心中升起了无限的希望。再看向紧紧挨着井亭的女儿,想说什么,到嘴里,却变成一声轻叹。
“亭子,既然你有办法,那就快点开始给我爸爸治疗嘛?”童蕾得到了好消息,又恢复了小儿女姿态。惹得明月一阵白眼。
井亭笑着说道:“从我问老爷子,是不是想看着明月长大,结婚,生子的时候,一直到刚才说可以让老爷子恢复最佳状态,都是我的治疗过程。逐渐的点燃老爷子的希望,让心火壮大,就可以用针来帮助他从心开始,让五行运转起来。”
童蕾眼睛里亮晶晶的:“亭子,谢谢你。”然后又红着脸凑到井亭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井亭眼中的光比童蕾更亮,扭头问道:“真的?”童蕾红着脸点点头。
老爷子实在是看不过眼了,明月将眼白都翻出来了。同时咳了一声。这一声,仿佛一道封印,让童蕾安静了下来,让井亭不再激动的浑身发抖。
“那井大夫,我后续的治疗你怎么安排啊?”
“大爷,您看您怎么这么见外,家里长辈都叫我亭子,您就叫我亭子就行。至于后续的治疗呢,您就不用操心了,交给我和童姐就行。这里离童姐家不远,您和大妈就住那里吧。”井亭正满脸谄媚的说的兴高采烈,却被老爷子打断了。
“我们自己有家,住别人家算怎么回事?”
“爸!”童蕾冲老爷子撒娇道,然后又看向井亭。
“大爷,首先呢,童姐家离诊所近,我可以每天去家里给您扎针。因为您的身体已经不再适宜往返奔波了。其次,是,这个,对,大妈身体初愈,需要有人照顾着,避免发生反复。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您每天不想看到外孙女吗?”说完后,井亭长出了一口气,看向童蕾,眼神中写着:“快夸我!”
童蕾冲井亭笑了一下,给了井亭一个媚眼。
大爷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大妈拦住了。
“老童,要不就住小蕾那里吧!你得听亭子的,他是医生,不比你懂啊?”
老爷子得到一个台阶,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勉强答应的意思。
快到中午饭的时候,井亭送走了最后一位患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还在药房忙碌的霞姐说道:“霞姐,手里的忙完了,咱们回杨家垣。”
“这么早就回去?”霞姐放下了手里的药材,抬头问道。
“不回去不行啊?”面对着霞姐不解的神情,井亭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然后向后院走去。
太阳还在西天半悬的时候,三人已经来到了家门口。
“咯吱”一声,推开了虚掩的木门,就看到三叔蹲在正屋的门槛上,低着头,手里夹着燃了一半的香烟,袅袅的烟气飘过微皱的眉头,散在了花白的头发里。
也许,有一种孤独,叫等待。也许,有一种等待,叫孤独。
听到大门的响声,三叔抬起了头,随即微皱的眉头散了开来,没有起身,只是扔掉了快要燃尽的烟头,扭头冲屋里喊了一声:“你儿子回来了。”
正在漫无目的瞎忙的三婶,扔下手里的抹布,快步向门口走去。可是到门口时,却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回来就回来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喊什么?没看我正忙着吗?”
三婶伸手从井亭肩上拿下背包,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次怎么回来这么早?”
“这不是三叔打电话了,说你不给他做饭,让我们赶紧回来救他,晚了就饿坏了。”井亭笑着说道。
“杨孝仓,你可是长本事了,都学会翻舌(背后说人坏话)了,我是哪一顿没让你吃好呢,还是哪一顿没让你吃饱。还打电话告状?我看你都不如那好老娘们。”沉寂了好多天的院子,响起了三婶的骂声,好像这一瞬间,整个小院变得生动起来。
东边的邻居听到三婶的骂声,笑着说道:“准是亭子回来了,你听孝仓媳妇声音都粗了,这是有了撑腰的了。亭子不在家,隔壁一天一天的连点动静都没有。”
井亭忙抱着三婶的胳膊说道:“三婶,别生气,别生气。我闹着玩的,主要是今年没有喝到你熬得腊八粥,有些想了,这不赶紧回来,看还有没有。可别让你都送人了。”
“金荣不是说有人给你们送腊八粥了吗?”
“三婶你这话说得,他们熬的腊八粥在咸市说起来还行,可是那也得看跟谁比了。比卖的那是强,可是比起你熬得,那就是从天上掉到地下了,根本不是一回事。昨天没喝你熬得腊八粥,今天总感觉哪哪都不对,好像缺了点什么。”
金荣小声嘀咕了一句:“马屁精!”
三婶早就忘了和三叔生气的事了,笑的嘴都合不上。
“你是净捡好听的说,哪有那么好?你放心,锅里还要不少呢,我去给你热。这么远跑回来,肯定累了,去屋里坐会,马上就好。”说完就快步向厨房走去,脚步间萦绕着一种叫做快乐的东西。
至于金荣,金荣是谁,谁知道呢?
三叔冲着井亭竖了一下大拇指,笑着站起身,向屋里走去。
三人中午都没有吃饭,加之三婶熬得腊八粥也是真的好喝。屋里没有人说话了,只剩下“呼噜呼噜”喝粥的声音。
三婶的自信又找回来了,原来不是自己手艺退步了,而是喝粥的人没有回来。
吃完饭,井亭从背包里拿出两条烟,还有一个女士挎包。
三婶一边拿着包在自己的腰间比划,一边嘴里埋怨这井亭净乱花钱。
三叔将手伸向桌子上的烟,却被三婶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猪八戒吃人参果,你能吃出什么好坏来。这么好的烟,我先收起来,来了人的时候拿出来待客。”
三叔悻悻的把手收了回去,摸了摸兜里五块钱的“猴王”,转身又去蹲在门槛上了。
“三婶,你知道我这次在咸市遇到谁了吗?”
“遇到谁了?”
“霞姐他那前公公婆婆。你不知道,可是逗死我了,你让霞姐给你说。我先去上个厕所。”
迈过门槛的时候,趁屋里三婶没有注意,将两盒烟放在三叔怀里。三叔回头看了一眼,忙手忙脚乱的装了起来。
“姑,你知道亭子找的那个女人有多能骂人吗?她都不用换气,一口气……”
亭子进屋的时候,霞姐正在连说带比划的和三婶说着,哪怕只是说一遍,她心里也是觉得很痛快的。
井亭安静的坐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静。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汪曾祺的这句话在此刻是如此的恰如其分。或许陪伴,才是最好的爱。
就在井亭安静的享受着这份温馨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门环拍在木门上的声音。
“有人吗?”
“都这会了,还有谁会来啊?”三婶嘀咕着向外走去,井亭忙跟了上去。
这会天还没有黑透。肯定不是村里人,因为他们会直接推门进来的。
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长得很精神。穿着也比较讲究。只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道,还有那双四处打量的眼睛让井亭心中有些不喜。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是一辆普通的家用车,应该是这个男人开来的。
“请问这里是井大夫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