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行百里解危悬
毛毛细雨，停停下下的一整天。
这种雨，只会慢慢滋养庄稼的根部，却不会造成哪怕一点点浪费。只会让马路上不再尘土飞扬，却不会有一点点泥泞，不会影响人们的出行。只会让这憨厚倔强的大西北多一丝温柔，却不会让他的头低下来一分。
所有人都盼望这场雨可以多下一会。井亭也是。
他坐在诊所里面，单手托着下巴望着门外。外面的雨这会停了，因为阴天的缘故，还不到五点，天就开始黑了下来。屋子里的光线更显暗淡。这会已经没有患者上门，他也没有去开灯，就这么安静的坐着。
霞姐收拾完，就去药房认药去了。井亭有心想和她说什么，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就只能两人各忙各的。
再等了一会，天已经黑了下来，井亭便喊上霞姐一起回家。
现在天黑的早点，三婶怕不安全，所以让霞姐住家里，金荣被赶到井亭家住。
井亭将坐在旁边絮絮叨叨的金荣赶回了自己屋子，都已经九点了。
躺在床上，听到外面的雨又下起来了，虽然声音很小，但依然可以听到。井亭愉快的闭上眼睛。这世间，还有比听这窗外的雨声入眠更惬意的事情吗？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自己和雨了。可是，世间的事啊，大多数都难以尽如人意的。
井亭的电话从来不会静音或者关机。
所以刚闭上眼，手机就响了。电话里传来明月的声音。
“亭子哥，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有好东西不给我分也就罢了，还不想让我知道。你摸我脚的时候你忘了？你给童蕾不给我，那个女人就那么好吗？我不管，我也要。你要不给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井亭咧着嘴把手机离耳朵稍远点。他知道明月肯定会知道的，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其实那个药就一味天山雪莲珍贵，不过并不是什么绝世稀珍，用心找还是能找到的。三叔三婶很早就用来泡脚了。不过他们不知道是什么而已。
不给明月是因为她不用，而且也不适合用。
“明月，你丽质天生，用不着这种东西。”井亭只能哄着她。
“少骗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不管，我就要。”明月从昨晚憋到现在的火，那就能说消就消，这会什么也听不进去。
井亭只能道：“明月，我的电话不能长时间占用的，如果耽误就有可能是大事。有什么事有空再说吧。”说完就挂断电话。
电话没再响，井亭还想着就着小雨睡一个好觉呢，信息又响了。
井亭打开手机，不出意外的又是明月，给他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中童蕾穿着一身粉色的睡衣，正在用一个木盆泡脚。膝盖上放着一台白色的笔记本电脑，双手在上面忙着。
“好看吗？”明月打字问道。
井亭没有说话，看看可以，做出评价就过分了。而且很可能会掉坑里。
看井亭半天没说话，又来一张照片。
这次就一双脚，放在水里。然后就是一张哭的表情。
“看到这个待遇了吗？那个女人太过分了，我说我脚放里面蹭一下也不行，说会影响药效。然后，我就用清水泡泡就算了。”
“其实清水也挺好的。”井亭回复道。
明月气的把手机扔在沙发上，不再打算理井亭了。
井亭放下手机，闭上眼准备睡觉，电话又响起来了。井亭心里想，明月非得让自己不安生才痛快。
可是拿起手机，却不是明月，是一个陌生号码。
“您好，请问您是井大夫吗？”电话里是个男人的声音，语气很客气。
“是我，请问您是？”
“井大夫，我叫杨思，我父亲是杨小山。我父亲现在有生命危险，您能帮帮我父亲吗？”
“老人现在在哪里？”井亭坐起来，一边接电话，一边穿衣服。不过他没有听过杨小山这个名字。杨家垣没有这个人。
“我父亲现在在咸市人民医院。”
井亭愣了一下，穿衣服的手停了下来，他突然奇怪的想起三叔家里的那辆农用三轮车。可是这个有点扯。
“我在杨家垣，距离咸市大概有三百多公里的。您从哪得到的我的电话？是不是打错了？”
“我知道您在杨家垣，没打错，前几天是不是您告诉我父亲，让在外面待三天就回家的？今天就是第三天。”杨思声音依然平静。
听到这里，井亭一切都明白了。
“好的，我明白了，您父亲前几天来过杨家垣的。现在应该是昏迷状态。心肌缺血引起的？随时可能会心梗？”
电话那头的杨思看了看旁边的弟弟妹妹，脸上满是惊喜。这个村里的村医，三天前仅凭眼睛看，就能看到今天的情况。杨思急忙道：“井大夫，那您看您能帮帮我父亲吗？只要能救我父亲，多少钱……”
井亭打断了杨思接下来的话：“不说这个，老爷子是几点钟昏迷的？”
杨思问了一下身边的人，确认了一下，回答道：“今晚八点十五分左右。”
井亭拿下手机看了一眼，算了算时间：“如果凌晨四点之前，我可以到医院，应该是可以。如果四点到不了……”
“可以的，刚才我打电话之前车已经出发了。”杨思平静的语气中，能听出激动。
井亭起床，叫醒了金荣哥。两人收拾好后，将医药箱检查了一遍就坐在家里等着。
“亭子，咱真去咸市出诊吗？”金荣满脸兴奋的问道。“我还没去过咸市呢。”
“就上次在咱家吃南瓜面的那个爷。他出现心肌缺血昏迷了，现在就在咸市人民医院。”井亭道。
“那老爷子那么有钱，咸市又那么大，能没个医生？跑到杨家垣来找你？”金荣有点不相信。
“老爷子情况比较特殊，是长期糖尿病引起的动脉粥样硬化，而动脉粥样硬化又引起突然间的心肌缺血，而且可能随时会因为心肌缺血引发心肌梗死。情况很危险。因为那天老爷子在咱家的时候，我提醒了一句，所以应该是想起我来了，就给我打电话。”井亭耐心的对金荣解释。
“那你能治吗？”金荣怀疑的看着井亭。
“从今以后，金荣哥，你可以学会相信我。”井亭满脸自信的说道。
“好，哥相信你，不相信你相信谁啊？”金荣觉得自己在哄小孩。
“对了，三婶这会应该睡了吧？”井亭问道。
“现在都十点半了，他们睡得早，这会肯定睡着了。没事，明天给他们打个电话就行了。”
“行，明天早晨你给三婶打个电话。”井亭说道。
两人正商量着呢，井亭的电话响了。
“您好，是井大夫吗，我是杨老的秘书，我们现在到门口了”
“好，稍等。”井亭一边挂电话，一边和金荣向门外走去。
门口停着两辆车，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后面还有一辆黑色的奥迪。奥迪旁边站着个年轻的小伙子。井亭见过，他那天和杨老一起来的杨家垣。看到井亭出来，忙打开奥迪车的车门。井亭和金荣坐了进去，那个年轻人也上了副驾驶。
奥迪司机闪了一下车灯，两车一前一后向村口方向疾驰而去。
坐在副驾驶上的年轻人侧着身子，对着井亭道：“井大夫，咱见过的。我是杨老的秘书，您就叫我小李吧。”
井亭点了点头，说道：“你好，说一下老爷子的情况吧。”
小李想了一下说道：“杨老从三十五岁开始就一直有糖尿病，不过在药物的作用下，一直控制的很好。不过这两年人越来越瘦，而且特别容易累。其他状态都还好。我们从杨家垣离开后，杨老一直都挺忙的。今天晚上因为杨老的孩子都来了，所以杨老心情很好，晚饭还多吃了点。吃完饭就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到八点十五分左右，杨老突然晕倒。紧急送往医院后，杨老一直昏迷。医院专家会诊，没有很好的办法，因为身体原因，不能随便手术，怕从手术台上下不来。”
井亭插了一句：“医院的中医怎么说的？”
“中医院医生说，用药太慢，怕时间来不及，用针促进血液循环，也因为长时间的动脉硬化，怕引起内出血，就更麻烦了。”
井亭点点头，认同这种顾虑。不过没有说话，看向了窗外。车窗上的雨滴被风吹得贴着车窗向后飞。车辆已经上了高速，车速加快了，前面的警车也拉响了警笛。
井亭从窗外收回目光，问小李：“是你让给我打的电话？”
“是啊，都一筹莫展的时候，我想起你那天出门的时候说的话，让老爷子呆三天就回家，今天正好是第三天，所以我就把我的怀疑和小杨总说了。”小李又犹豫的说道：“井大夫，您那天都看出杨老爷子的身体问题，为什么不能给治疗呢？”
井亭笑了一下，问道：“你那天看到我的感觉是什么？”
“感觉，就是一个普通农村小伙子，眉毛长得很好看，人也清秀。其他的没什么了。”小李思索着说道。
“所以你能明白吗？好了，我休息一会。”说完井亭靠在后面闭上眼睛。旁边的金荣已经睡着了。
车在医院里停稳的时候，井亭看了一下手机，十二点半了。
门诊大楼前，一群人在等着，不过没有穿白大褂的。看起来没有医院的人。应该都是杨家和咸市的人。一个中年人走上前伸出双手：“井大夫，您好，我是杨思。”
“杨总好，咱还是先去看看老爷子吧！”井亭说道。
“好好，您请！”杨思当先走进门诊楼。
杨老躺在病床上，双眼闭着。脸色有些发青，还有微微的浮肿。枯瘦的手腕上在输着血。病床前围着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看起来年龄都挺大的。低头讨论着什么。看到井亭跟着杨思进来，露出疑惑的表情。
其中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医生问道：“杨总，这位是？”
“郑老，这位是井大夫。井大夫，这位是咱甘秦省心血管方面的专家，郑新民郑老。”
“郑老好，能让我先看一下杨老吗？”井亭上身微躬。
杨老点了点头。然后几人都稍微向后让了一下，看着井亭。
他们知道杨思派人去接一个医生了，而且说是几天以前就看出杨老发病时间的医生。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还是个中医。人民医院里随便一个实习生，都比这个“井大夫”大吧。
井亭洗完手，拉过床头的方凳坐下。然后握住杨老干枯的手腕。
井亭一边号脉，一边对站在床边的杨思说道：“杨总，杨老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气血不足已经影响到脑部供血。脉搏也逐渐微弱，意味着心跳越来越慢。我的治疗方案是先用针帮杨老疏通经络，让气血活起来。先恢复脑部和心脏的部分供血。后续的治疗，等杨老醒过来咱再说。”
说完对还站在门口的金荣说了声：“金荣哥，把药箱拿进来。”又引起几位老医生的侧目。
井亭打开药箱开始给银针消毒。
杨思对郑老说道：“郑老，您怎么看？”
郑老是这个临时专家组的组长。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得问一下刘院长，这里就他是中医。不过方案听起来没问题，但可行性不高。”
杨思又看向咸市中医院副院长刘勇。刘勇说道：“我同意郑老的说法，我也觉得可行性不高。要不我去问一下那个小井大夫。”
刘勇看着正在给针消毒的井亭，点了点头，说道：“小井大夫，我是咱咸市中医院的副院长刘勇，也是中医院诊疗部主任。我想问你一下，疏通经络，让气血活起来，你有没有想过，患者的动脉粥样硬化。动脉硬化让血管比较脆，有外力进入，会有血管破裂的风险。我刚才也是这个方案，可是考虑到风险，我就没敢给患者施诊。你就不怕吗？”
井亭抬起头笑道：“刘主任好，两种方案，第一，控制气血，让其的活性在患者身体的可承受范围内。第二，保护动脉血管，让他可以承受气血的冲击。只不过第一种相对慢一些，所以我决定采用第二种方法。”
刘勇听完，也是一脸茫然，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
“刘主任，病人现在很危险，我先施诊，然后咱们再交流，好吗？”井亭诚恳的说道。然后又看向杨思。
这时候，杨思已经将弟弟杨忆，妹妹杨佳一起叫了进来，和郑老等人商量着。
郑老说道：“杨总，有一件事您必须清楚，如果井大夫开始治疗，所产生的后果就和人民医院无关了，也和专家组也无关了。只和你们家有关系。你们明白吗？”
杨总点点头道：“郑老，这个我懂”。
然后和弟弟妹妹对视了一下眼神。咬了咬牙，对井亭道：“还得麻烦井大夫了。”
井亭点点头，说道：“杨总，帮忙把杨老的上衣解开。露出前胸和腹部即可，不用脱掉。”
井亭抽出三寸针，两指拈针，眼到手到，针已经扎在胸口巨阙，手没有松开，轻轻的捻着针尾。大概有两分钟左右。然后又抽出一根针，扎在鸠尾穴，和巨阙一样的操作。
身后的几人默默的看着井亭的治疗。郑老轻声问刘勇：“怎么样啊？”
“能看到，看不明白。不过扎针那两下，我做不到。”刘勇额头上出现一道黑线。
郑老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就这么看着。
井亭又从针袋里抽出四寸针，扎在了中脘，气海，和关元。扎完针后，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针尾，三根银针便抖动起来。
井亭站起来，走到床的另一边，将杨老手腕上的输血针拔掉。手指搭在杨老的脉搏上。感受到杨老的脉搏逐渐变得有力起来，点了点头。
刘勇走到井亭旁边，说道：“小井大夫，我能号一下脉吗？”
井亭站起身，伸手做了一个随意的动作。
刘勇摸着杨老的脉，眼神亮了。满脸写满了不可思议。然后站起来，对井亭拱拱手，又退到一边了。
郑老问道:“什么情况。”
刘勇摇着头：“太神奇了，虽然我没看懂，但效果明显。”
郑老也是一惊：“这么厉害？听说这小井大夫就是个村医，难道村医都这水平？”
刘勇也是摇摇头，不过却若有所思。
井亭看到杨老肚脐附近的三根银针不再抖动，便挥手将针起出来放到旁边。胸口的针又用手捻了两圈。
回身看向杨老的面部。杨老脸上的青色逐渐退去，说明血液开始流动了。
看到杨思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笑道道：“杨老已经度过危险了。”杨思等三人满脸惊喜。
那些在旁边的医生突然发出一阵惊呼，井亭回头看去，杨老的眼睫毛微微的颤动。缓缓的睁开眼睛。
杨老看到站在床头的井亭，就是一愣，自己这是灵魂到了杨家垣了吗？怎么看到这个小伙子了。不过，能到杨家垣也不错，说好的落叶归根的。
不过随着头缓缓的摆动，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看到旁边的一群医生，看到床尾站着的三个孩子，都流着泪，尤其是女儿，更是哭的稀里哗啦的。知道自己是在医院。
冲女儿招招手，杨佳跪在床前，喊了声爸。杨老拍拍闺女的头，声音有点嘶哑的说道：“不哭了，我这不是又缓过来了吗？”
“老爷子，您还认识我吗？”井亭一边给银针消毒，一边问道。
老爷子点了点头：“认识。你是杨家垣的。”
井亭对他们说道：“挺好，总是来得及时，大脑受到的伤害比较小。不过你们注意，别离老爷子太近了，他胸口还有两根针呢。”
几人忙不迭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