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055
忙忙碌碌准备了好几天,然后就到了最关键的环节,去黑市买猪肉。
这事儿有点麻烦。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不管是在哪个时期,都有刀口上舔食的人。
赵谷阳从首都转学来龙雨县时,他爸为了控制他,一个月就给他两块钱十斤粮票的零花,并且还来一句:这些足够一个乡下人生活半年。
他信了他父亲这个邪,刚开始乖乖忍着,可后来发现不行了。他在外面吃早饭,至少要花两毛钱,加一斤粮票,他食量大,一个人可以吃两碗肉丝面;
中午不想回家,到处瞎游荡,饿了就在学校外面的国营饭店下馆子,随随便便又吃光了五毛钱的饭菜,外加两斤粮票;
偶尔晚上回去和父亲吵架,冲出家里再下个馆子,又是五毛钱两斤粮票没了,这一天他就要花一块二和五斤粮票;
两块钱的零花完全就只够他一天半的生活。
然后,他自然就要想办法找其他的营生。那时候他没下乡,在县城里读高中,所以他没要爷爷奶奶的资助。他每天无聊,就在那喊口号喊得最响亮的人当中混着,瞧见他们把地主家搬空。
然后选一个带头的学生,锁定。
晚上领着一群同学,把那个宏伟兵的小头头家搬空,大家都是学生,对方找他算账,赵谷阳就嬉皮笑脸地不承认,两方闹起来,赵谷阳的嘴皮子比对方可利索多了,能一口气喊一百多条口号,还义正词严的说要揭发他,没有及时销毁地主的东西,存在非法侵占,吓得那学生早就跑了。
赵谷阳把不要脸发挥到极致,不过有一点,他没有丧天良到赶尽杀绝。
每次偷偷地把地主家的那些宝贝卖到黑市去,偶尔返一大部分钱,送回给地主家的子女,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
他还给五户人家的老人挑了两年水。
为此有些地主回来后,哭着给他磕头。毕竟他们也留不住宝贝,如果多一点像赵谷阳这样的孩子,能给他们钱和票也是好的,他们的孩子和父母不会饿肚子,更不会死。
所以,七十年代的黑市赵谷阳摸得门清,他不需要去公园等。
这天晚上,他骑着单车连夜赶五十里路,来到朱家湾生产队,这里有一个地下杀猪场,平时,黑市上流通的猪肉都是从他们这里进货,而朱家湾生产队,有专门的人负责收猪。
如今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哪个生产队都有一点黑色的收入。否则有个天灾人祸的,谁都扛不住。附近的很多生产队会偷偷地多喂几头猪,然后悄悄卖出去赚点钱。如果收成不好,还能把这些钱,发给乡亲们,让大家暂时渡过难关。朱家湾的人看到赵谷阳,一点都不吃惊,“我听说你小子上大学了?怎么又跑过来买肉,这次又打算送给那些老人吃?”
“朱平叔,你看我像冤大头?”
“像。”朱平点头,和徒弟一起,还没等那猪反应过来,手起刀落快速的杀猪,放干净血,“你小子读高中时,不是做了好几年善事,我总担心你有一天会被打死。”
“这几年平稳了一点,我不就没做了!”赵谷阳笑了笑,杀猪场挺大,里面养了两百多头猪。那些猪白白胖胖,正在猪槽里拱食。这个位置特别的隐蔽,很难被人发现,一般人轻易进不来。
猪饲料都是人工搬运。
猪粪有专人抢着来收,毕竟是上好的肥料,还能卖点钱出去。
因为是在森林里,光徒步走进去,都要一个多小时,而且大家又怕遇到熊瞎子,野猪毒蛇,平时又要在地里抛食,哪里会有闲工夫跑进深山老林,更不会想到有人在里面干大事。
“这猪肉,你能运回去吧?”肉和猪下水分开放,五百二十五斤猪肉整整塞满了三个大麻袋。猪血已经凝固,袋子扛回去也用不着担心一路滴血。
赵谷阳拍拍自己的单车后座,“我过来的时候,后车座上一边绑了一个大竹篾框,就是再来五百斤我也不怕。”
朱平的徒弟朱大金叹气,“你小子,可惜了啊,要是没去读大学,跟着我们干多好。”
赵谷阳曾经也杀过一个月的猪,然后他父亲找了他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得知母亲住院了赵谷阳才回去,回去后挨了一顿打,赵谷阳只能歇了这个赚大钱的工作。
朱平白了朱大金一眼,“我就说你见识短你还不信,人家一个大学生以后坐办公室、当干部,干的是轻松体面的工作,比你这干力气活不知道要好多少!”
朱大金对大学没多少概念,此时听师傅这么一说,好像是比自己杀猪好不少,于是又露出了羡慕的眼神。赵谷阳把两个大麻袋扛进了两边的竹篾筐。第三个麻袋横放,用绳子捆住,刚好两边都能保持平衡,赵谷阳付了钱,“朱平叔,大金哥,星期天中午来清河生产队吃饭,你们找姓叶的人家就行,我结婚。”
轻描淡写丢下一个响雷,赵谷阳笑眯眯离开,后面的两个杀猪大汉醒过来时,想要追,却发现慢了,那小子已经推着自行车走了好远。然后两个大汉又是欣慰,又是忧愁,他们明天该送什么礼?特别是朱大金,他都二十九了还没结婚,人家姑娘都看不上他,说他长得丑,然后朱大金拿着刀悲伤的哭了,他师傅好一顿安慰,“别哭,明天师傅带你去酒席上看看,咱们生产队的没有姑娘看得上你,说不定别的生产队就有?”
然后,朱大金哭得更伤心了,杀猪时又多用了几分力,那血还喷到了他脸上,又多增加了几分恐怖之感。
赵谷阳早上八点才赶回叶家,叶小曼看到他时满脸心疼,赶紧让他坐下来休息,又给他准备了一碗新鲜的杀猪面,爽嫩的鲜猪肉做臊子很好吃,从山下走来的小娃娃们看到了肉,不停流口水,脏兮兮的脸上,眼里全是渴望,赵谷阳就拿着筷子,一人给一块肉,“还要吗?”
叶小曼摇摇头,担心赵谷阳吃不饱,“我这里有,小军小亮小铁柱,你们别吃叔叔的面。”她拿出三个碗,分了一点煮好的面和肉,给邻居的孩子们吃。
昨天叶家的新房已经收拾妥当,除了个别家具还在抓紧时间赶制,其他的都送过来了,今天也会陆陆续续地送进来最后一部分。
赵谷阳一晚上没睡,叶小曼给他烧洗澡水,让他去休息,赵谷阳看了一下自己的这身衣服,衬衣有些油污,然后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姐姐。
枇杷树下,坐着一个安静看书的美人,那个美人皱着眉头,偶尔拿着蒲扇,拍拍周围的蚊子,她没有盘着严肃的头发,而是扎着两根朴素的小辫子,脚上是一双又黑又丑的布鞋,身上倒是穿了一套碎花衣裤,看上去像个文雅的女学生。
赵谷阳笑着把碗放到井边上,自己打水洗了,放回厨房,接着,他走到赵凤仪身边,“姐……”
“干什么!”赵凤仪满脸防备地瞪着自家的弟弟。来这里的第二天,她就已经接受了现实,她没有办法住猪圈,因为那天晚上她被跳蚤咬成了猪头脸,过敏太严重,差点死了。第二天赵谷阳把她背去了卫生院,打了针才好。她和赵谷阳一样,向来会审时度势、因势利导。在形势比人弱之前,她会停止发号命令的习惯,尝试融入乡下这个圈子。即使是叶小曼穿过的衣服,叶奶奶纳的黑布鞋,她也勉强接受了,并且承诺回城后,把这些天的花费全部汇款给叶小曼。
赵谷阳笑道:“我算了一下,明天大概会来两百四十多个人,我给你安排个事,明天你帮我发烟,招待客人。”
后头的叶春霞洗完了衣服,擦了擦汗,急忙道:“我来就行,他是你姐,是咱们家的客人。”
赵谷阳不为所动,“堂姐,按理说,你和小曼还隔着一层。这些天,你却忙里忙外,还到学校请了假。昨天晚上又熬夜包了喜糖,我深深体会到了亲情的美好。可这位,她是我亲姐……”
叶春霞不作声了,赵谷阳愈生气,脸上的笑容就愈灿烂,赵凤仪站起来看着自家的弟弟,那姿态让人觉得像一个女王,“我会付钱。”
赵谷阳笑着和姐姐对视,两双不服输的眼睛一模一样,“我不要你的钱,从今天开始干活吧,现在先去洗我的衣服!”
“那是保姆干的事!”赵凤仪冷酷地看他。
叶小曼提着肉出来,打算先用盐腌一腌,今天气温高。听到保姆那两个字时,她顿住了脚步。
赵谷阳心情不太美妙地笑看着自家姐,“我老婆不是你的保姆!”
“那个……”叶小曼想说没关系,洗衣做饭,她只是顺带,而且这个姐姐又是客人。
赵谷阳扭头温和地交代叶小曼,“我姐不干活,就不给饭吃。”
“赵谷阳你敢。”赵凤仪满脸冷然,可赵谷阳已经没理会她了,而是提着两大桶温水进了新修的浴室里洗澡,打算眯一会儿再去一趟城里,把金饰拿回来。赵凤仪不受弟弟的威胁,继续坐下来看书,可是没想到十分钟后,赵谷阳走出来把衣服丢给了她,而且还是直接盖住了脸,然后就去晾晒自己的内裤和背心。赵凤仪气得一把扯下了头上的衣服,她磨了磨牙,刚想把衣服甩在地上,赵谷阳背后好像长了一双眼睛,“据我所知,一个人在只喝水的情况下,一个月内不会死。”
赵凤仪盯着那条黑色长裤和那件白色的衬衣,上面全是泥巴印子,而且还有油污,她认命地开始干活,叶春霞和叶小曼对视一眼,两人急忙拿来了一个木盆和一个木桶,又给准备了皂角,还给搬好了小板凳,赵凤仪表示很满意,抬高下巴,矜贵地搓了搓弟弟的衣裤,上面一层层泥巴掉落下来,然后要换水时,瞧见叶春霞和叶小曼在厨房里忙碌,看了一眼那口井,只能自己打水,井边上就有一个系着绳子的小木桶,山下的几个老人爱串门,此时正在一旁笑话她干活不利索。赵凤仪打了半天都没让那个桶子沉下去,水桶一直浮在水面就没有办法打水上来,赵凤仪咬了咬牙,左右晃动绳子,愣是不行!
已经五岁的小铁柱,最近这大半年在城里生活,长高了不少,比得上那些六七岁的孩子了,他凑过来,“阿姨,我来。”
赵凤仪没好气,“小孩子别添乱,你站开。”
小铁柱一把抢走了桶,把桶丢下井,在水里一顿乱摇,只不过三两下,水桶沉下去,他力气小提不上来,“阿姨?”
赵凤仪想起自己刚才是有多秀气啊,压根就没在井里面大力晃水桶,她连一个几岁的娃娃都不如,“谢,谢谢……”
小孩的眼睛很纯真,她不自在地看向了别处,僵硬地走过去,“这边危险,你不要靠过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了水上来,赵凤仪继续在一群奶奶们的嘲笑中洗衣裳,那皂角她搓不出泡,可是她又有洁癖。而且做事,要么就不做,做了就一定要做到完美,“赵谷阳,拿一块肥皂过来。”
“……没有。”房间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赵谷阳洗干净澡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此时又是一个精神小伙,为了避免自家姐姐去麻烦叶小曼,他不睡觉,走到厨房那里,赵凤仪火冒三丈,“那其他的清洁用品有没有?”
“姐,我帮你去供销社看看吧。”叶小曼刚要去准备。
就瞧见赵谷阳在灶里铲了一铲子的草木屑灰,赵谷阳温柔喊她,“同学,你不用理会她。”
赵凤仪那个气呀,但还是坤直了脖子,盛气凌人地瞪着自家弟弟,“你这是做什么?”
赵谷阳把草木灰里面的小木炭渣子去除干净,又用木筛子筛了一遍,再把草木灰全部倒进清澈的水里,用手一顿搅,接着就把自己的衣服丢回水盆里,“好了,洗吧。”
愤怒到极致的赵凤仪强行没有崩溃,好不容易洗了一半的衣服,竟然又被丢进了浑浊的脏水里,“你太让人气愤了!”
赵谷阳笑看着自家姐姐说着最难听的话,换成有些人,早就脏话连篇,他们家人好像除了他,都没有学会那些市井之气,“草木灰里含了碱性成分,你没发现里面有很多泡沫?我再摇一摇给你看看。”
赵谷阳拿着自己的衣服在水里一顿猛如虎的操作,无数泡泡全部显露了出来,赵凤仪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然后就是满脸惊喜地蹲下来,继续搓洗衣服。
旁边,赵谷阳蹲下去,也比一般人大个,高大的身子,压迫感十足,“姐,以后不要叫我媳妇干活,你想想,要是你嫁人了,你未来的大姑子一天到晚啥事都不干,就指挥你干活,你烦心不烦心?”
“谁敢?”光身份地位搬出来就能压死一群人。赵凤仪冷哼一声,她不擅长做家务,艰难地给弟弟洗着衣服,当她把衣服洗完后就瞧见弟弟不去补眠,正屁颠屁颠给他媳妇儿晾血肠。她深深吸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默念两个字:我忍!
到了傍晚,叶家热闹起来。乡亲们也过来帮忙,提前一天,借出了自家的桌椅和碗筷,并且都搬上来了。叶大伯一家子回来了,其中叶向东、欧阳宇、叶国华进进出出的搬家具,那些全部是赵谷阳订做的聘礼。城里人嫁女儿都要求男方屋里,有三十六条腿,赵谷阳从省城回来后,偏偏要送七十二条腿。双人床,衣柜,茶几,五斗橱,高低柜等等,全部是他这一个星期请人加急做出来的。旁边干完活的乡亲们站在院子里感叹,一个个抬头看着,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啊!
叶小曼和赵谷阳的房间里面,墙壁很白,屋子很清爽。进屋了就是床,虽然也有二十多个平方。但叶小曼爱干净,所以还是在房间里面放了一个木制小沙发,沙发上铺着干净的布,这样客人进来就不用直接坐床了。
叶大伯妈在旁边指挥着儿子、侄子、未来的女婿干活,嗓门贼大,喜气洋洋的,“轻点轻点,别把家具给磕坏了,这沙发可不便宜!”
同时又把从县城里,买回来的毯子,放在了床上,“小曼呐,明天会来那么多客人,这沙发肯定不够坐,所以伯妈给你买了一床新毯子,你铺在上面让别人坐吧,晚上睡觉的时候把它扯开,就不要搞脏了里面的床单。”
叶小曼笑着点头,“伯母,我这就拿布票和钱给你。”
叶大伯妈大气挥手,“不用不用,你给我的布票还有剩。对了,前些天你不是说这些柜子上面,都要做布垫子挡灰?我上次扯布找裁做了几套,今天就去裁缝那里给你取回来了,你看看这手工怎么样?反正我是盯了的,而且我把多余的碎布也给你取回来了,没落下一点。”
叶小曼不停道谢。
周丽丽抱着孩子,满脸激动,“这么多家具,比城里还要好,而且这房子装饰得怪好看的。还有这小娃娃,一男一女,穿着好看的衣服,这是从省城里买的吧。”
叶小曼摇头,“堂嫂,那是我自己做的。”有点类似前世八十年代的婚纱娃娃,不过叶小曼没敢做得太明显,就没有穿婚纱,而是穿的绿色军装,这年代都流行。
赵凤仪难得地看过来,“手艺不错。”
叶大伯母脸上堆满了笑容,笑得像朵老菊花,“她大姑姐,你如果喜欢,让小曼给你做,这丫头,从小就手巧。”
周丽丽哄着孩子,“对,我们小曼非常厉害。”
叶春霞也跟着帮腔,“我堂妹踏实,不管读书还是过日子,都是一个实心眼的姑娘。”
牛奶奶过来喊吃饭,“我们小曼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姑娘,孝顺,听话,懂事,对我这个老邻居也好。你们忙完了吧,谷阳已经把桌子摆上了,过来吃饭。”
一群女人里面就叶奶奶满脸慈祥,不急着讨好赵凤仪。晚饭是叶小曼和叶春霞一起做的,山下的乡亲们瞧见人家一桌子肉,羡慕得不行,就是厂里面的干部,也舍不得吃这么好。被留饭,她们也不好意思吃,手里拿着碗,急急忙忙离开,她们可没忘记来这里只是看新家具。
马队长的母亲被请过来吃饭,她有七十岁了,有几个儿子在城里上班,算是见过一点世面,此时看到这么多肉,竟然不知道该怎么下筷子。马奶奶问:“赵知青,我听说你买了五百多斤肉,你这肉票是从哪里来的?”
赵谷阳给叶小曼夹了她最喜欢的排骨,“奶奶,我人缘好,找几百个同学借了几个月的肉票,然后我又攒了好几个月,就有这么多了。”
关于撒谎,赵谷阳还是挺拿手的。
大家听了都很满意,至于别人信不信再另说。
这边,叶奶奶终于抬头,“孩子,那什么三转一响,你就不要送了,你们日子还长,省着点钱。”
叶小曼脸色绯红,看了赵谷阳一眼,“奶,他今天下午出去了一趟,把那些东西全部从城里买回来了,刚才忙着搬柜子,那些还在仓库,没来得及搬出来放好。”
赵凤仪继续冷漠吃饭,对于那点东西她不看在眼里。
可是周丽丽却惊讶地叫起来,“收音机,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小曼这些不都有了吗?”说着就哀怨地看了一眼叶向东,他们结婚的时候,只有自行车和手表,和一百块钱彩礼,其它就没有了。
赵谷阳露出一口大白牙,“她的是她的,她的也可以留给自己的娘家,但我却是一定要送一份的。”
叶小曼不好意思,赵谷阳还去黑市给她找了一个又大又圆的金镯子,还说让她忍一忍,过两年就可以戴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沉默。
特别是欧阳宇和叶春霞压力很大,他们也准备要结婚。
其他人则是沉默,他们能想象明天这场婚礼会有多轰动,他们怀疑可能十年后,都不会有人超过这样的豪华程度,要知道城里人也没有这么大手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