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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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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从农科院出来,两人的手腕上,或多或少都有点伤。

    那院长的力气可真大,就连旁边的科研人员也可怕。竟然逼问他们毕业后,愿不愿意来这边工作。

    得知他们志不在此,农科院的院长非常遗憾,只能放他们离开。

    叶小曼脸上带笑,心里却很焦灼,一路疯狂前进。

    赶在邮局下班之前,走进去。可是却被告知,工作人员有事出去了。

    偏偏她等到下班后,也没见人回来。叶小曼知道,如今这个年代,在国营单位上班,都在混日子。什么接孩子放学,什么回去买菜,上班舒服得很。

    所以,她也没有很意外。

    暂时没有办法存钱,她只好拿着钱,回到小洋楼。

    屋子里很安静,赵云和苏成还没有下班。

    突然,手摇电话铃声响起,保姆走过去接听,才说了一句话就扭头,喊赵谷阳接听。

    “……是谁打电话给我?”赵谷阳心里稀奇。

    接通电话,赵谷阳就不作声了。

    从话筒传来的声音有点大。一直在反复的质问,而且是个女声。不像是王盼盼,那位优雅的中年女士说话轻声细语,为人温和,虽然身居高位,但音量一向不高。

    电话那边,是个年轻的女性。

    没有得到回复,怒火冲天。

    赵元香像训斥儿子一样训斥弟弟,“你给我滚回来,我现在找人给你安排手续。”

    “我的事,你别操心。”赵谷阳道。

    “哼!”话筒里的人嗤之以鼻,“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如果你厉害,就不要哄骗家里人,也不要骗爷爷奶奶的钱。”

    “我没骗。”

    “你没骗?我从奶奶的秘书那里得知,他上个月给你寄了两千块。全国粮票给你寄了三百斤。你知道工厂里的工人,干多少年,才能存两千块吗?我告诉你,二十年都不止!赵谷阳,你恃宠而骄,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在外面胡作非为。没这些资助,你狗屁都不是。你连自己都养不活,只有等死的份!”

    赵元香越说越生气。

    其中有恨铁不成钢,她各种羞辱。更多的,是希望弟弟能迷途知返。

    “我听说,你找了一个对象。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这样的人,自己都养不活,你拿什么去养你的对象。”

    愤怒中的女人,捡最难听的话,训斥着一直不吭声的弟弟。

    叶小曼在一旁听了,瞠目结舌。她默默去厨房帮忙,心中对赵谷阳充满了同情。

    不过,赵谷阳对家人,一向是耐心十足,换成其他人,早就摔电话走人,不会多听一句训导。

    读高中时,赵谷阳从首都转学过来。在这年代,挺稀奇的。一开始班主任,对赵谷阳和颜悦色,平时还会问他首都的新鲜事。

    可赵谷阳常常旷课,由于校长那层关系,又不能将他开除。训话,那赵谷阳更是不给面子,掉头就走。

    平时,要去乡下插秧和抢收,或是去乡下摘茶叶,给校园的菜场锄地,赵谷阳从来不在列。

    班主任拿尺子打他,他就敢接住尺子,折成两半,挑衅意味十足。后来,班主任对他没有任何期待,只当他是个混子。

    越了解赵谷阳,就越知道他在以自己的行为抗议。

    他不喜欢龙雨县。

    不,确切的说,年轻时的赵谷阳,讨厌首都以外的任何城市。

    叶小曼在搪瓷盆里,一边洗墨鱼和猪肚,一边想心事。如今,赵谷阳通过梦境,也陆陆续续回忆起了前世的事。

    直到现在,叶小曼也没敢问赵谷阳,前世他回首都后,为什么就杳无音讯。

    是真的认为她拿不出手吗?其实,她这个人有自知之明。是个乡下丫头,自卑,敏感,脸上的烫伤,像恶鬼。活到六十岁,依旧看不透人生,依旧不懂大道理。

    她会反思,可人生的状况,依旧无法改变。她是大时代洪流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农民,一辈子幻想在城里,有正式工作。

    后来,渐渐明白,时代不允许,她就不再反思。

    那时,赵谷阳只需给一个电话,哪怕是一封信,她绝对没有任何怨言。可惜,他除了扔下钱,其他什么都没留下。

    所以,在他心中,大概认为叶小曼这个人不重要。

    有些话,有些事,说出来是残酷的。

    既然如此,叶小曼就不去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保姆稀罕地看着叶小曼处理干墨鱼,“原来炖汤之前,要先焯水,再油爆。难怪我上次做的味道腥,一点都不好吃。”

    墨鱼炖猪肚,叶小曼很喜欢吃的一道菜。

    前世,为了龙凤胎,她看过营养学方面的书。墨鱼有丰富的蛋白质,壳含碳酸钙,以及少量的氯化钠,磷酸钙镁等元素。具有治疗虚劳、羸弱,消渴,尿频等症状。

    这墨鱼干可遇不可求,住在海边上的渔民才有的吃。如今这年代,市面上,食物结构简单。普通人,饭都吃不上,一心在地里刨食,龙雨县基本找不到墨鱼这种食材。

    就连省会的百货商店也没有。可惜,叶小曼本来还想买一点回乡。

    墨鱼干,是保姆提前一晚泡好的,很软。叶小曼切丝,油爆后,捞出来控油。将猪肚丝和墨鱼丝,放入高压锅中,倒水,淹没食材,将姜片和冰糖丢进去,大火上汽,再转小火炖一个半小时。

    赵云下班回来,放下挎包,挂上了外套。

    闻到了浓郁的香味儿,吸着鼻子走进厨房,“让我猜猜做的是什么?墨鱼炖猪肚对不对?”

    “阿姨好。”叶小曼回头打招呼。

    “好好好。”赵云满脸慈祥。

    看着叶小曼熟练的做菜。小姑娘揭开了高压锅的盖子,撒上枸杞,盛了一大碗颜色鲜亮的墨鱼炖猪肚汤。

    赵云原本不觉得饿,此时,竟然听到了饥肠辘辘的声音,在小辈面前,赵云有些不好意思。

    今天,赵云和苏成去了灾区,看望那些房子被暴雪压垮的老乡,给了一些慰问和资助。

    老乡留他们吃饭,黑馍馍和咸菜,清水里面几粒白米饭,已经算最好的食物。老乡粗糙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手上全是冻疮,衣服单薄,冻得直发抖。

    赵云摇头不吃,心里堵得慌。

    听说,每家只派一个代表出来,大部分受灾农民没有冬衣可穿,只能躲在被子里。赵云心中难受,没忍心吃老乡的食物,带着一车车资助,饿着肚子走访了一天,把受灾最严重的农民安顿好,她才满心沉重地离开几个生产队。

    还是太穷了啊。

    听老苏说,上头以后会着重抓经济,争取让老百姓脱贫。赵云只希望那天快点到来。

    叶小曼见赵云脸色不太好,心事重重,就以为她不舒服,“阿姨,您感冒了吗?”赵云刚才说话,带着鼻音。

    赵云摇摇头。只是今天流了很多次泪,所以才导致嗓音沙哑。饭桌上,五菜一汤,就连赵云自己,都感觉奢侈。

    其实,如果自己的侄子和小曼没来,她家平时也就吃两个菜。肉不会天天有,吃得最多的是韭菜煎鸡蛋。

    赵谷阳的姑父,苏成没有回来。听说从乡下赶到市里,又马不停蹄去主持会议。赵谷阳被他亲姐训斥了一顿,没事人一样,继续吃吃喝喝。

    而他的表姐苏红叶,还在公安局加班。

    虽然表姐晚上可以吃食堂,但叶小曼还是打包了一份墨鱼猪肚汤,打算送去给苏红叶尝尝。

    他们公安很辛苦,一天到处跑,处理的事情太多,营养也得跟上才行。

    叶小曼要出门,外面下起了雨,赵谷阳走到客厅,拿来了两把伞,一人一把出门。

    心肠极软的赵云,对保姆笑道:“谷阳和小曼没来之前,我觉得他们成不了。迟早得分,我本来想教育谷阳,让他不要骗小姑娘。我担心他在乡下,利用姑娘给他做饭,洗衣。等回城的时候,再找个理由,把姑娘给甩了。如今考察一番,竟然发现是我想错了。我的这个侄子,人品不卑劣。知道体贴,为人稳重,是个成熟的大人了。看来,以后我也不能完全听信我大哥的一面之词。”

    “嗯!”保姆笑着收拾碗筷,“是两个好孩子,他们中午回来的时候,买了布料,在算钱。姑娘不愿意占谷阳的便宜,谷阳为此,还挺伤心。”

    保姆在赵家干了十年,是个嘴巴严实的人,从来不把主人家的事说出去。所以,赵云偶尔会和保姆说自己的心里话。

    屋外风雨交加,路灯少,光线微弱。叶小曼摸了摸布袋子,出门之前热了一下汤,铝饭盒子有点烫手。赵谷阳知道她有轻微的夜盲症,在她即将踩水坑时,偶尔拉她一把,“小心。”

    两人一起来到公安局。里面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很年轻,二十岁左右,高高挺挺的个子,缩在墙角,手里拿着帽子在发抖,正被一个女人训斥得狗血淋头。

    而那个女人,是苏红叶。表情阴冷,浑身肃穆,完全没有那天初见时的散漫。

    那个年轻的小公安,名叫吴大余,身子快抖散架,带着哭腔,“师傅,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心软,把王大爷带出来,让他逃走。”

    “你知不知道,王兴强他有精神病。他这种人,出去就很危险,而且还一身病,又没一个家人照顾。他闯祸了,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你竟然会蠢到相信他。上回,他把信合村的那个于爱方,打得头破血流。今天,他又跑出去,一旦出了事,我和你都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的苏红叶,大声训斥徒弟。手拿一个笔记本,用力拍打桌面,吓得小徒弟面色苍白。

    今天,本来这片街道还算平和。到了四点左右,苏红叶从监狱那边过来,做好了登记,就满心等着下班。

    家里有一个会做饭的未来表弟媳,自己还想回家改善伙食。结果,这个徒弟急吼吼跑过来,说他上午去精神病医院,探望王兴强,结果抵不住王兴强的哀求,带他出去散步。

    只是,才刚走出医院大门,那王兴强就给了傻徒弟一胳膊肘,人就这么跑了。

    可偏偏坏就坏在,王兴强是个大杀器,也是个定时|炸|弹,他去精神病医院治疗之前,就已经打伤了好几个人。

    而且没有任何理由。本来,他们是要把他抓起来,可王兴信强精神病发作,疯疯癫癫。公安局这边,担心他在牢房里闹事,加上他年纪又太大,就强行把人送去了精神病医院治疗。

    这下倒好,自家这个傻徒弟,竟然因为出于多年老邻居的情谊,跑去看望王兴强,心肠又软,被三言两语忽悠,让王兴强给跑了。

    这大大加重了苏红叶的工作量,为了收拾烂摊子,从下午四点,一直找到晚上七点,直到现在都没找到人。

    刚才所长下班时,已经放狠话,如果今天找不到人,就让他们写检讨,明天到局长那里去汇报这事。

    苏红叶气得按了按太阳穴。

    转身,走出公安局,打算继续出去找人。

    在门口那里,差点撞到叶小曼。时间太紧,来不及多说什么,苏红叶戴着斗笠,在雨中奔跑,同时喊话,“吴大余,你给老子跟上。那个,赵谷阳,你也给我过来。”

    叶小曼一时慌张,把铝饭盒子放在公安局的办公桌上,跟着一起跑。办公室里,还有一个留守的公安,也是满心焦急。

    如今国内,新老公安交替,警力严重不足,全国那么多人口,才68万公安。

    冰冷刺骨的雨水,模糊了双眼,苏红叶大吼,“赵谷阳,我们要找一个老人,是个男的。七十岁左右,他患有肺病,精神也有问题,走路一瘸一拐,但跑得很快。而且,力气特别大。你注意一下路上的老人,找到了,帮我逮住他。”

    绕过了五条街,路上又下着雨,只有单车,匆匆掠过,溅起了无数水花。

    找了一路,苏红叶觉得这样不行,她让大家分头行动。

    这片街道,就是王兴强所住的地方。他平时都在这里溜达,路况不好,马路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叶小曼累得气喘吁吁,还好体力足,一直跟着,没有掉队。

    赵谷阳和吴大余一组,叶小曼和苏红叶一组,两队人马,一北一南,分头找人。如今别说天眼,就是把路修好,都是妄想。

    苏红叶再次把叶小曼带到王兴强家,一个破破烂烂的四合院,由于雪灾的缘故,屋顶的碎瓦没有清理,里面的房子垮了一半。外面铁门锁着,铁门上面,扎着无数尖锐的铁丝,捆得又牢又紧。显然,是不欢迎任何人走进去。

    “王兴强!”苏红叶用力地摇晃着铁门。

    一层层锈,扑簌簌地掉下来。旁边的邻居探头出来,“红叶啊,那个王老爷子没有回来。”

    “可恶,竟然还没回来!”苏红叶咬牙。

    让这个老头在外面多呆一秒,就意味着多一秒的风险。

    叶小曼好累,她停下来,思考了一下,走到邻居那里,冲对方温柔地笑。

    王大燕瞧见这姑娘的笑容,心里说不出的舒服,立刻回以微笑。叶小曼问,“婶子,那个王兴强,有没有亲戚?我怀疑他是不是在亲戚家?”

    “亲戚啊,有几个。”王大燕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叹气,“王兴强那些亲戚,躲他就像躲瘟神,好多年没有往来,不可能让他进屋。”

    苏红叶思考了一会儿,也上前搭话,“婶子,你把王兴强亲戚家的住址,告诉我,我找过去看看。”

    王大燕揉着脑袋,“你看我这记性。”

    她努力的思考,在两双眼睛的期盼中,想起了一个人,“他有个侄女,是他弟弟的女儿,住在坡子村,叫王娟娟。十年前,没少来借粮。听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有一年,那丫头和王兴强吵了一架,打这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坡子村是城中村,就在北区。

    叶小曼和苏红叶对视一眼,谢过王大燕,两人转身就跑。王大燕不住的感叹,“我家的小子,一直嚷着要当公安。现在瞧着,公安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坡子村不大,很容易找。

    苏红叶对这一块地方,住了哪些人很熟悉。找到了王娟娟的家。是一层楼的土房子,家里的院子,全是鸡屎,显然主人家是个懒婆娘。

    屋内,王娟娟冷得直发抖,披着一件单薄的绿色外套,不耐烦地吼,“哪个缺德的拼命敲门,没看到我家都睡了,有话不知道明天说?”

    她堵在门口没让进。

    苏红叶拿出一张证明,上面有她的相片,“我是公安,我问你,你见过你大伯王兴强没有?”

    “见他干什么,他不是在医院吗。”听到人名,王娟娟眼神闪躲,脸色寡白,苏红叶火眼如炬,一下子察觉到怪异,“你开门,我要搜查你家。”

    王娟娟不动,天气太冷,她抖得更厉害。家里唯一的棉袄,让自家做工的男人穿走了。被瞪了一眼以后,她咬了咬唇,“好吧,你们进来。”

    她家三间房,堂屋里堆满了垃圾,各种化肥编织袋,堆在墙壁一角。

    苏红叶看过去,掀开了袋子,王娟娟急忙解释,“我……我没有偷公家的东西……都是捡的……”

    一间房一间房的找,烧火做饭的厨房,猪栏屋,杂物间,就连露天旱厕也不放过,确实是没有王兴强的身影。

    屋内点着煤油灯,有的地方很暗,苏红叶拿着手电筒照来照去。叶小曼在卧室里,不小心撞到一把椅子,膝盖骨很刺痛。王娟娟急忙跑过来,谨慎地把椅子拉开,“对不住,我家地儿太小。”

    王娟娟眼里带着心疼,本来就家徒四壁,这会儿要是再撞坏一把椅子,那更是雪上加霜。

    叶小曼有一点不好意思,“抱歉,你那椅子没被我撞坏吧。”

    刚才黑灯瞎火的,叶小曼力气有点大,椅子摇晃了好几下。

    一道手电筒的光照过去,苏红叶皱着眉头,“椅子没事。”

    只是,说完这句话,苏红叶忽然迟疑了一下。手电筒在那把椅子上,来回扫看。王娟娟不自在地走过去,挡住了椅子,“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苏红叶低下头。

    叶小曼揉着腿,走出王娟娟的家,苏红叶见她一瘸一拐的,就让她站着休息下。

    大雨倾盆,叶小曼支着伞,揉着腿,站在路上,暗暗叹息。

    不远处,手电筒的光亮扫过来,打在苏红叶抑郁的脸上。瞧见两个年轻男子和一个老汉时,苏红叶快速走过去,一把拽住了王兴强。

    王兴强此时没有犯间歇性精神病,急忙求饶,“小苏同志,我求求你,让我见见我侄女。”

    “你之前跑出来,怎么不见她?”苏红叶大声问。

    王兴强哀求,“我这不是犯病了吗,跑着跑着,就失去知觉,过了好久,才醒过来。”

    “你见你侄女干嘛?”苏红叶并不信任他。

    王兴强:“我想问她,我的那些家具,是不是被她偷走的。”

    声音竟带着三分哭诉。

    王兴强是家具厂的老职工,一辈子只对家具感兴趣。退休了,还专门帮街坊免费修家具。

    苏红叶忽然想到了王娟娟的那把椅子,她从小见多识广,又生在世家,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把椅子的不对劲,材质是珍贵的小叶紫檀。

    ……而且还是明清时期的,破四旧时,她就看到过不少。刚才,她之所以没拆穿,不过是想让那把椅子留下来,不要被砸掉。

    王兴强忽然跪下,他全身湿透,用力磕头,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加上,他身体有病,磕下去后,身子突然朝一边歪。

    泥泞的乡村路上,王兴强满脸泥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吴大余对自己这个老邻居于心不忍,嗫嚅,“师傅……”

    苏红叶爆喝一声,“够了,你不要再给我磕头。我给你半个小时,你快点处理完你自己的事。”

    王兴强满脸感激,被吴大余和赵谷阳搀扶起来,精神消耗殆尽,不断的喘气,一步三摇晃地叫门。

    屋里的王娟娟这次开门很快,“又有什么事?”

    只是,看到自家大伯,她忽然就不敢走过来,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吴大余认识王娟娟,小时候还说过话,他看到这个女人的表情,发现不对劲,“开门!”

    王娟娟:“大伯,您不是在医院,您过来干什么。”

    王兴强感觉自己大脑逐渐又不受控制,嘴角开始流涎,只能加快语速,“娟娟,你是不是偷了大伯那一整套家具。你小时候看到过的。娟娟,你把它们还给大伯好不好,我给你钱。”

    王兴强掏出的钱,全是一些毛票,王娟娟撇嘴,“大伯,我早就告诉过您,是小姑偷的家具,您怎么就是不相信我?”

    “我不信。”王兴强大吼大叫,青筋毕露。

    王娟娟:“那好吧,你不相信,你进来看!”

    说着,满脸怯懦的打开门,还朝左右看了看。

    再次走进去,叶小曼又看到那把椅子,榫卯结构,没有一颗钉子,没有一处胶水,而且椅子的坐垫很厚实。

    仔细回忆前世看过的电视剧,这不就是古代妃子娘娘坐的椅子?虽不是龙椅,但她很激动,“老爷子,您看看是不是这把?”

    原谅她见识少,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只知道放到后世卖,铁定贵!

    苏红叶双手抱胸,漠然地看着屋内,赵谷阳突然来了兴趣,摸着下巴,在椅子周围打转,“不错,是个好东西。”

    可王兴强只是扫了一眼,视线就转开,一个一个房间找遍。又来到这个全是泥巴墙的卧室,摇头,“这不是我的家具,不是!”

    “……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了吧。”王娟娟底气不足。

    眼珠子直直盯着那把椅子,很担心会被收走。

    王兴强还是摇头,坚信就是侄女偷走的家具。

    王娟娟被这个疯子烦得没有办法,只能提供线索,“小姑姑那里,你去找过没有?她也喜欢去你家。以前,你对她最好。后来,她却没有去医院,看过你一次,她也有嫌疑。”

    时间到了,苏红叶看着手表,“回医院!”

    王兴强不肯走,他变得激动,满脸扭曲,狂暴,挥拳头打人,王娟娟出其不意,挨了他一拳头。

    整个屋子,全是她的尖叫。场面不受控制,王兴强又打了一拳。受不住力道,当场,王娟娟被打倒在地。

    苏红叶揉着眉心,她就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赵谷阳,吴大余,你们俩把他控制住,送回——”

    赵谷阳早就上前一步,和吴大余抓住王兴强,两个强壮的小子,也费了点工夫,才控制住王兴强。

    空气里,传来血腥味,王兴强咬着牙,闭着嘴巴,突然,喷出一口血,如雾气在空中强势喷洒。

    周围的人,全部中招,特别是苏红叶,她站在正前方位置,脸上斑斑点点的血渍,汇流成一行,顺着下巴,流到脖子。

    接着,是第二口血。王兴强动不了,只能不停扭头,叶小曼也没有幸免,第二口血喷得老远,她棉衣上全是点点血渍。

    在这黑夜,狰狞可怖。

    王娟娟吓傻了,蜷缩在地上嗷嗷哭,哭声惊醒了苏红叶,她摸了一把血脸,道:“吴大余,你赶紧背着王兴强,把他送去医院。”

    “……好!”才参加工作,完全没有一点经验的吴大余,脚步竟然在抖。

    王兴强晕了过去,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之前强撑着一口气,现在如死了一般。

    赵谷阳见吴大余吓得发颤。当机立断,背着老人就朝医院跑去。

    苏红叶一巴掌,拍在吴大余头上,“干不了,就滚!”

    完全没有和颜悦色,声音残酷无情,如同一盆冰水,将吴大余的恐惧全部浇散。

    他眼里多了氤氲。

    看着苏红叶跑出去,和赵谷阳轮流背王新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叶小曼在后面追,雨没有停,她在后面撑高伞,给老人挡一挡头。

    冰冷的风雨里,几人累得全身汗,赶到医院。

    几名护士惊慌失措,但又很快镇定。

    她们没想到最会唱反调的老人,身体竟然恶化成这样。医生披上白袍,快速进手术室,开始救治。

    百年难得来一个这样的病人,老百姓穷,不会送人过来,都死在家里。医生也很紧张,吐血,就意味者无力回天。如今,国家条件在那里,他们医疗技术也不行,要先进仪器没仪器,内出血要照x光片。他们比不了其他大省,只有老机子。没办法,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救治。

    一行人,站在门口,靠在墙壁上发呆。赵谷阳后衣领上,有一团污血。叶小曼走过去,掏出手帕,想帮他擦去。赵谷阳突然用力扯下叶小曼的手,紧紧地抓住,不肯松开。

    叶小曼没挣脱开,有点痛。

    “松手!”叶小曼道。

    赵谷阳非但没松开,大手还更加用劲儿。叶小曼只能忍着,她想发火。但赵谷阳神情不对劲,右手冰凉,似乎想到了什么事,在发抖。叶小曼以为他在害怕,只能让他抓手。

    手术室的灯,灭了。

    医生忙碌半个小时,缓缓出来。

    护士推着移动病床,悲哀地冲他们摇摇头,“王老爷子,有几句话要说。”

    旁边有人突然冲过去,跟着病床移动,一直到进入旁边的病房。

    定睛一看,那人是吴大余。

    他年轻高大的身子,飞速窜进病房里,一边哭,一边道歉,“王爷爷,对不起,我不该放您出去,我不该呜呜……”

    叶小曼听不得撕心裂肺的哭,忍不住红了眼眶。

    王兴强却看向了门口的苏红叶,他伸出手,用足了力气,才艰难地抬手,眼神已经恢复清明,“你……过……来。”

    苏红叶慢慢走进去,在病床前,站定。没有弯下腰,脸上带着血,身姿依旧是昂首挺胸。

    王兴强笑了笑,气若悬丝,“小苏同志……我知道你是从首都来的……你骗不了我……你不是穷人家的孩子……你见过世面……懂得多……知道我指的家具是什么……咳咳咳咳咳……”

    又有血,从那苍老的嘴角流下来,王兴强歪过头,吐了很多血。

    护士急忙拿起痰盂,但没来得及,吐到了地板上,那血殷红刺目,开出一朵朵恐怖的花,通向了死亡的那一端。

    见过即将死去的人吗?

    多么脆弱,仿佛是一只手,在进行两个世界的拉扯。那些血,源源不断,怎么也擦不完。正常人面对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时,会心跳失衡,会不敢看,会双腿发软,会无力承受。连空气都变得稀薄,神经都在紧绷。赵谷阳眼前恍惚,空间扭曲。

    他闭上眼,呼吸沉重。手,在发抖。

    大手把那只小手,握得更紧。

    那柔白的小手,只能抗议。叶小曼很痛,捶了他一下,赵谷阳从痛苦的深渊里回神。

    ……满世界的血,消失不见,污浊没了,眼前一片亮堂。

    他扭头,垂眼凝视鲜亮的脸。她活生生的,能生气,能笑,能给予温暖的体温。

    他突然……就安心了……

    真好……她在这里……

    王兴强颤抖着掏出钥匙,一边吐血,又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折叠整齐的白纸和那些毛票,右手抖如筛糠。

    “……我要保护这些家具……我不能让它们被破坏……它是祖宗留给后人的无价之宝……小苏同志……我求你……求求你帮我找到剩下的家具……它一定在我的亲戚家里……拿回来……你有能力保护……”

    纸上面有一些文字。

    面对一个老人临终前的托付,谁也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年轻的吴大余痛苦到捶胸,跪在地上不断嚎哭,叶小曼鼻头发酸,突然,她明白了那些“家具“是指什么。

    这不过是一个老人,满怀赤诚之心,用半生时间,守护最后一点珍宝。不图名利,可以一无所有,家宅荒芜,只求后人,能看到这些宝贝,就心满意足。

    苏红叶嘴唇微颤,慢慢接过纸和钱,铿锵有力地回答,“我答应您!”

    王兴强笑了,张大了嘴巴,大口喘|息。

    胸中憋的那一口生气,卸了一个干净。歪头,吐出最后一口血,身体不断抽|搐,渐渐地、渐渐地毫无气息。护士低头走进来,给盖上白布。

    叶小曼低头,眼眶通红,她心中难受;生命流逝的可怕,即使活到六十岁,她依旧敬畏。赵谷阳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抚。

    牵着她的手,转身离开。

    他们踩着黑夜的风雨,撑着伞,回二姑姑家。

    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叶小曼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在餐桌上见到了苏红叶。苏红叶熬了一整夜,才回来。等吃了早饭,还要出去,给老人处理身后事。

    苏红叶嗓音沙哑,冷笑,“我昨晚和吴大余,去通知王兴强的亲属去殡仪馆,送他最后一程。然后,又顺便破了一个案子。”

    咳咳咳咳……

    苏红叶咳嗽了几声,满脸寡白色。

    赵云摸了摸女儿的棉袄,湿漉漉的手感。她一阵心惊,又怒,又心疼,气得揪起女儿,让保姆烧水,把女儿赶去洗个热水澡。

    叶小曼急忙起身,去厨房给苏红叶准备姜汤。半个小时后,苏红叶从浴室出来,雪白的脸,因为热气,总算带了一点粉润,气色好看了些。喝下胡椒姜汤,苏红叶不肯休息,看了看手表,继续笑,“那个偷家具的人,你们猜是谁。”

    赵谷阳道:“是那个小姑。”

    苏红叶摇头,“是,但也不是。”

    苏红叶冷笑,把后半夜遇到的事,说了一遍。王兴强死后要发丧,必须通知他所有的亲人。苏红叶一家家的去敲门,然后就在王兴强的妹妹王南芝家,发现了一些漂亮的家具。

    苏红叶慧眼独到,一眼认出来是紫檀木。

    不过,虽说是紫檀木,但并不是王兴强说的小叶紫檀。

    然后,苏红叶得知了王南芝的男人在坐牢的事。

    五年前,王南芝的男人程华偷|渡到香江,在那边犯了事,和数百人一起,被强行遣返了回来。

    程华去香江呆了一个月,长了见识,也获得信息差。从香江人口中,知道小叶紫檀家具值钱。

    明清时期,贵族用过的家具,那就更值钱。

    人为财死,程华把心思动在了自家大舅子身上。

    可还没等到程华行动,就因为偷|渡的事,被抓进了监狱。不过还好,程华和自己老婆早就谋划了一番,让王南芝想办法,把她大哥家里,暗中收藏的家具,全部偷到手。

    等到以后,国家政策松动些,想办法运到香江卖掉,这样他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

    可偏偏,王南芝藏不住话,又和侄女走得近。

    为了显摆,她把这事儿,告诉了王娟娟。

    王娟娟心思比谁都活络,每天坐立难安,唯恐慢一步,错失赚大钱的机会。去年的一天,王兴强去给人修家具,晚上走在路上,被一个醉鬼打伤了头。

    也不知道伤到哪根神经,疯了,后来又被送进精神病医院。

    借着这个机会,王娟娟偷偷来到王兴强家,把锁在后院屋子里的小叶紫檀家具,全部搬回去,等着发大财。

    可是,又怕王南芝和王兴强怀疑。

    于是,王娟娟跟着宏|卫|兵一起,喊着口号,去那被抄家的地主屋里,找了一些普通的紫檀桌椅,送到了王兴强家。

    果然,没过多久,王南芝就喊着儿子,悄悄偷走了王兴强家的赝品,大家还挺高兴。

    一个个精于计算,暗暗认为自己,得到了想要的宝贝,都有美好未来。

    不过,苏红叶向来就能抽丝剥茧,找到其中的不对劲。

    套了几句话。王南芝吓得什么都招,一家子人,对天发誓,说那些家具,就是小叶紫檀。

    苏红叶知道他们不认识,所以没说什么,只是教育了他们一顿。

    但是,王兴强在家具厂上班!退休后,又有多年维修家具的经验,他不可能认错,更不可能收藏一些假货。

    于是,苏红叶找到了问题的症结点,那就是知情者之一,王娟娟确实偷走了所有的古董家具。

    昨晚凌晨一点。苏红叶和吴大余顶着寒风,在王娟娟老公家的后山里,找到了一个大大的土砖窑。

    在里面,瞧见了王兴强心心念念的小叶紫檀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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