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
为了逮住人贩子,叶小曼一晚上睡得迷迷糊糊。早上听到隔壁的公鸡在叫,她便睁开眼睛起床。旁边睡得昏天黑地的苏红叶,十分霸道地把胳膊打了过来,叶小曼将这位表姐的胳膊轻轻拿开,穿上衣服,踮脚开门,准备出去。
门锁响动,苏红叶警觉地睁开眼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来贼了吗?”
瞧见叶小曼,一双杏眼,和一双凤眼对视半晌,苏红叶抓头发,“我爸妈从不进我的房间,抱歉,工作习惯。”
工作习惯?
叶小曼好奇她干什么工作。
“表姐,我今天有事要办,不会在家里吃饭。”叶小曼站得笔直。
苏红叶急忙起来换衣服,速度快得让叶小曼惊讶。系好了皮带,苏红叶拉开门,“刚好,我今天休假,你们是要准备去百货商店?我带你们一起去。我认识一个售货员,态度好,那个同志挺不错。”
苏红叶比叶小曼高半个头,目测一米七。叶小曼摇了摇头,“那太耽误表姐了,去百货商店之前,我还要办其他事。”
他们住二楼,旁边的一个房间,也打开了门。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男子走出来,大概是有起床气,瞟一眼她们,下楼。
“小曼,不管你今天办什么事,表姐都陪你们。”苏红叶从兜里掏出昨天父母给的一些钱和票,“我妈交代,让我给你们买一些东西。”
叶小曼最怕欠人情。
只是,人家执意要跟,要当导游,她也不可能拒绝对方的好意。上辈子被欺负,养成了谁都不相信的性格。不过,也拒绝到了太多的善意,这辈子,她想活得明朗一点。
保姆早上赶不过来,叶小曼煮了饭,又炒了四个菜,家里一大早上很热闹,苏红叶的父亲,拿着报纸,走出来看到早餐,感慨良多,一个月没吃到正常的早餐,此时竟然有些怀念。
早餐结束,一行三人离开了苏家。一个小时后,苏红叶望着眼前的四合院,听到里面刺耳的哭声,有片刻懵逼,“小曼,你要在这里等谁?”
“一个插队的知青。”叶小曼镇定解释,快速撒谎,“那边有喝茶的铺子,咱们过去等。”
他们这个省,最出名的就是茶叶,有茶文化。不管周围大环境多混乱,就算在□□时期,依旧会有人在外面喝茶。走进屋,这里,其实也是个国营饭店,只是面积很小。到了中午和晚上是给顾客做饭,不做饭的那段时间,老人没地方可去,就聚集在铺子里喝茶,聊天。
一张正方形的桌子上,整整齐齐摆了十个碗,拿一碗茶,给一分钱。免费加茶水,热水壶就在靠墙位置,自己加水。
等了一上午,也没见等到来人。苏红叶怜悯地看向叶小曼,那个知青,不守约。
旁边多了一个小丫头,热情大方,拿着一本数学书,正在和叶小曼请教问题。苏红叶纳闷,轻戳赵谷阳,“表弟,那个知青是谁?男的女的?我看小曼这么急,不会是爱人吧?”
赵谷阳面无表情,被戳了几下胳膊,就移开了手臂,“我不知道她等谁。你有事,你先走。”
姐弟俩是面不和,心也不和,赵谷阳不耐烦,太明显了,被敲了一下头。
一向爱动的苏红叶,耐心告罄。跑去厨房,开始背语录,背完语录,和服务员点了一桌子菜。苏红叶家里条件好,但她节约。不过今天不一样,掏了十斤粮票,五斤肉票,一张张摆在了柜台上。
六菜一汤——
正方形桌子,竟然摆不下。菜碗大,分量足,服务员推来一个大圆木板,架放在了正方形桌子上。
一群老汉,抽着水烟,发出咕嘟咕嘟响声。从各个院子,传来了老婆子喊吃午饭的声音。这些懒散的老人,却不愿意挪动屁股,咽着口水,拿眼,偷看着那一桌子六个菜。
六个菜是什么概念?在贫穷的他们心中,和吃国宴没区别。那份红烧狮子头,碗有脸盆那么大;那条清蒸鲈鱼,听说每天只卖三条;那份点缀香葱的糖醋排骨,冒着油光,一块肉,就顶得上他们家一个星期的肉。
朱老汉去问前台。
“老古,你们饭店今天准备的食材,还有吗?”这里是国营饭店,准备的食材还算多。前台师傅摇了摇头,“没有,我们下午要去进肉。”
“年轻人不会过日子,一个月的工资,吃完了吧。”朱老汉取下自己的毡帽,抠了抠脑袋,想上前问话。
家里的婆娘,从院子里跑出来喊他吃饭,横眉冷对,不断嘲讽,他只能吞着口水,悻悻离开。
中饭剩下了一半的菜,叶小曼暗叹可惜,刚才没抓住郭小妹的手,留她在这里吃饭。和服务员借了三个铝饭盒,交了五块钱押金,打包。
下午,三个人继续坐在这里看风景,喝茶,等人。
风景好不好不知道,苏红叶怀疑自己的屁股上长了钉子。她必须出去活动一下,今天是星期天,附近,小娃儿夹着松垮的尿片,穿着脏兮兮的棉袄,聚在一起玩弹珠。有小孩儿吸着鼻涕,慢慢靠近,苏红叶就顶住他们的脑袋,“一边玩去。”
叶小曼坐在桥边上,耐心十足地等着。
偶尔问一下赵谷阳几点钟。下午三点半,一个骑着二八大杠单车的女人,踩着一边的踏板,飞速下车,引起了叶小曼的注意。女人一身黑,大概是因为寒冷,用头巾把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叶小曼瞄了一眼。
女人手上镀银的两个镯子,表皮的银层刮掉,露出了里面的黑铁。街上人来人往,住在这边都是艰难讨生活的人,叶小曼看着那双粗糙的手出神。猜测对方应该是从采石场回来。
一般采石场最缺临时工。上辈子,叶小曼去过采石场。一块平地,仪器勘测到矿石,就用机器挖出一个几千平方米的凹洞,如同一个碗。
地底层里,有很多碎石,需要人工采集。工人顺着阶梯,慢慢走到底部,捡石头,堆成一筐筐,交到班长那里,一天最多能赚四毛钱。八几年,叶小曼干得积极,毕竟一个月有十二块钱收入。有时候干部着急起来,发现捡石头的人磨洋工,就会拿石头砸人,叶小曼不小心中招过两次,只喊痛。一天下来,双手被石头的尖角,扎出一条条血痕。
而那个女人的手上,有血痕。
叶小曼心中感叹两声,活在如今这个年代,大家都不容易。
不对!
那个中年女人再掏口袋。给了明娃儿亮娃儿,一人一颗糖。单车上有两个竹篾筐,一左一右,扎得结结实实,亮娃儿乖乖地伸开双手,让这个女人抱上了单车,坐在篾框子里。
中年女人名叫柳小婉,此时笑眼弯弯,又去抱明娃儿。
“来,阿姨抱你去见妈妈。”
“窝妈妈?你是谁?”明娃儿显然警惕一些,后退两小步,“窝不认识你。”
柳小婉伸手太久,眼中闪过不耐烦。她把头巾扎得更紧,都快遮住了眼睛,然后又感觉挡住视线,只能扯下来一点。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想不想吃?想吃就跟阿姨走。”
明娃儿张开双手,乖乖给抱,“那你等下要记得,把糖全部给窝。”
叶小曼突然一下子站起来,桌上的茶碗,翻滚了个边,赵谷阳眼疾手快,在半空中接住了碗,没让它落到地上。疑惑地看她一眼,而叶小曼已经冲出去,飞快挡住柳小婉单车的去路。
“你要带他们去哪里?把他们放下来!”两个竹篾框,盖上了盖子,挡得严严实实,明娃儿站起来,却发现竹篾的盖子,系上了绳子,他站不起来,只能坐在里面,“窝不要玩捉迷藏,放窝出来。”
柳小婉特别慌乱。
骑着单车,快速往前冲,也不管叶小曼,是否会被撞死。此时,她满脑子都是逃跑,叶小曼试图控制车把手,只是冲劲太强,压根动不了。一旁散完步回来的苏红叶,瞧见这情况,快速跑过来,一把将单车上的女人拖下,连车带人,两人缠斗起来。院子里,听到响声的郭小妹跑出来,还没反应发生了什么事,就瞧见一个男人从桥下面跑过来,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从竹篾框里,抱出了那个比较小的孩子——是亮娃儿!
啥情况都不知道,只知道拍手的小亮亮,觉得好玩。
叶小曼正在抢明娃儿,把盖子扯掉,将里面的孩子抱出来。
没想到人贩子还有同伙,那个男的速度好快,已经跑走。瞧见对方把小的娃儿抱走,叶小曼手里抱着明娃儿大喊一声,“赵谷阳,把那个男人拦住,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是拍花子!”
出于本能,柔柔弱弱的郭小妹,一把逮住了那个人的胳膊。可她哪里是个男人的对手,庞大金身强体壮,几乎是拖着郭小妹走。
郭小妹一手拽庞大金,一手拍打他的后背,“放下孩子,听到没有,放下孩子!”庞大金不耐烦地挥手,一胳膊就把人给挥倒在地。郭小妹倒地之前,撞到了一处院子的墙壁,后背传来剧痛,痛得几乎晕过去,倒下去时,双手抓到了玻璃碴,瞬间鲜血淋淋。但她不松手,又抓住了对方的小腿。如今的人,都干体力活,没几个坐办公室,力气大得很,郭小妹被拖着走,手上的血,染红了对方的裤腿。
又有几个人跑过来,赵谷阳却像是,反应慢半拍。
叶小曼以为是救星,谁知,他们突然扛起晕过去了的柳小婉,飞速离开。赵谷阳就站在那里,还被其中一个人挡住。那人也趁乱逃跑。周围的街坊邻居,想拦都没拦得住。还有一些,担心自家的孙子,急忙跑回去看孩子。
“这人贩子,同伙还不少。”周围人群太乱,大家义愤填膺,这个抓人,那个被挡住,拌在一起摔倒。反而影响了苏红叶发挥,苏红叶懊恼,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被带走。
瞧见不远处还有一个庞大金,于是火冒三丈跑过去,把浑身痛得扭曲的郭小妹扯开,避免打到她。在那个庞大金要跑之前,一拳头,捶过去,庞大金完全就没想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漂亮女人,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不得已,放下亮娃儿,专心和苏红叶打斗。
苏红叶学过格斗术,用了一些力,把人踢倒在地,庞大金双膝跪地。反手被牵制,又被对方,拷住了手铐。
瞧见庞大金还在挣扎,厚口罩歪歪斜斜挂半边脸,鼻孔漏出来,喘着粗气。不服气地朝苏红叶拱过去,力道十足,稍有控制不住,苏红叶的身体就得撞围墙上。可苏红叶是谁啊,和部队里的男性,也能打个不相上下,抬起一脚,狠踢对方的下巴,庞大金翻滚过去,晕倒在地。
苏红叶还要出脚,赵谷阳伸手拦住,“表姐,行了!”
叶小曼跑过来,抱了一下亮娃儿,安心了。让两兄弟站在一起。
两个小娃娃,满脸莫名其妙。郭小妹痛得起不来,叶小曼去扶她,她哎哟叫疼。
“你哪疼?”叶小曼心急。
郭小妹:“我背疼,手疼。”
不远处,打扮得花枝招展,又在摸卷发的女人,探头看了看这边的情况,手中的布袋子里,还装着鸡蛋糕。旁边有人自动让开一条路,大家七嘴八舌说话。袁怡花笑着问,“你们这是在看什么?”
“看什么?”众人还没回过味来。
袁怡花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亮娃儿明娃儿,你们的脸上,怎么有伤??”
“哎。是刚才拍花子把你家娃儿,装进了竹篾筐里,大概是被割伤了脸。你呀,一天到晚出去,只顾着你那个合唱团,孩子这么小,差点被拍花子拐走,到时候看你后不后悔!”
“多亏了这几个好心人,特别是郭小妹,一个人拖住这个男的。否则,你家的儿子,被买走,永远都找不到!”
郭小妹还躺在地上。
男女授受不亲,赵谷阳有力气把她抱起来,但没有这样做。旁边又都是一些老人,自然也有心无力。袁怡花力气大,此时却一阵后怕,紧紧地抱住了两个儿子。
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听过人贩子,否则星期天,她也不可能放心,让两个娃儿和孩子们玩。
袁怡花努力让自己镇定,抖着手,和叶小曼一起,去扶郭小妹。赵谷阳则站在旁边,紧紧控制表姐的手,“别打!”
“人贩子太可恶,我气不过。”苏红叶冷静下来,“你别拦着我。”
“我不拦你不行。”赵谷阳认真道,“你必须对得起,你穿的那身衣服。”
“你当我三岁小孩?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苏红叶扯回了自己的胳膊,走过去。街上的人气愤,已经在扔烂菜叶子。苏红叶把路人赶跑,蹲下去,按住庞大金的人中。对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脑袋似乎一片空白。
苏红叶将现场唯一的人贩子抓起来,“我是公安,你现在跟我走一趟。”
附近不远处有公安局,为了预防这里的街坊过激,把粪挖出来,倒在人贩子身上,苏红叶决定赶紧把人带走。
赵谷阳摸着下巴,看着苏红叶沉思。
叶小曼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手,被那个女人贩子抓伤,此时隐隐作痛。避开了两个娃儿的磕头感谢,又扶起了哭得伤心的袁怡花,“大姐,孩子受惊,你带着他们回去,压压惊。”
说着,走到赵谷阳面前,“我刚才叫你拦人,你为什么不出手?”
“我要控制我表姐,她锤人向来没有节制。”
“很好的借口。”叶小曼也不是非要他帮忙,但刚才赵谷阳口头上答应,实际行动为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很讨厌这一点。
赵谷阳见她生气,并没有解释,他们一起走进了四合院。袁怡花又是倒茶,又是让吃小蛋糕,眼含泪水,一时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双手依旧在发颤,放下孩子,打开抽屉的锁,掏出五张大团结,塞给了正在处理伤口的郭小妹,“走,我们去卫生院。”
“袁姐,已经没流血了,你看——”郭小妹安定下来,很痛的后背,这会儿也能自由活动。两只手上,涂了紫药水。袁怡花不放心,“不行,我听他们说,你为了救亮娃儿,伤得严重。”
“真没事,我现在可以走路。”说着,郭小妹大步往前走几步。两条腿还是有点晃,但脑袋不会那么晕了。袁怡花扯过她的胳膊,拿出自己珍藏的两条手帕,仔细给她绑在手上,“小妹,谢谢你们……也多亏了你们……不然我的娃,呜呜……”
袁怡花的发型乱了,精致妆容,黑成了一团。刚才太过激动,孩子抱着她大哭,她也跟着哭,蓝色的棉袄上面,有孩子的鼻涕。
以前,袁怡花会训斥,此时只剩下害怕。不要整洁,也可以不爱俏,甚至可以放下合唱团的一切。想到差点失去两个孩子,她的心,就如刀割。
“袁姐,你别哭,你收留了我和我大哥,我一直感激你,如今能保护你的孩子,我也很开心。”
“呜呜呜呜……谢谢呜呜呜呜……”
两个娃娃也在哭,那嗓门震天响。赵谷阳不想进去,搬一把竹凳子出来,跷着二郎腿坐在大铁门边上。
时不时有住户回来,瞟他一眼,打声招呼。赵谷阳不厌其烦地把下午的事复述一遍,让他们注意一下自己的孩子,大家心有戚戚,一起骂人贩子,赵谷阳就满意的勾唇,耐心等着自家的表姐。
叶小曼安抚这个,又安抚那个,好不容易让他们停止哭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走到赵谷阳身边,外面寒风刮来,两三度的天气,实在冷得慌,“你在等表姐?”
“嗯。小时候,我表姐是个路痴。也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坐在门口这里好一点,等她绕圈的时候,能从外面看见我。”
“噢。”叶小曼点点头,可心里面还是不爽快。
“赵谷阳,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
“噢,那就好。”叶小曼咕哝。
加班的人,陆陆续续回来,叶小曼目光无意识地到处看。突然,锁定了一个人。
那女人一身利索,三十来岁,长得还行,穿着花棉袄,冲他们点点头,笑着走进院子,瞧见屋里气氛不对,“咋啦?”
“别提了,娃儿们遇到了人贩子。”袁怡花擦了擦眼角。
女人大惊失色,急忙跑去房间里,找自家的儿子,发现自家的小子在睡午觉,拍着胸口,“还好,我家的娃儿没事。”
又是一阵清脆的声音,在这寒风中,很弱微。
那是首饰碰撞的声音,叶小曼思考几秒,看了一眼赵谷阳。刚才她还在生气,这会儿,全明白了,用极低的声音问,“你早知道人贩子住在这个院子里?”
“嗯。”赵谷阳抬头,冲她微笑,“我们昨晚过来,大家都捧着饭碗,在院子里吃饭。我看到,那个女人手上的两个镯子,互相碰撞在一起,铃音挺好听。那手镯的荷花雕得漂亮,我多看了几眼,想问她哪买的。只是,却遗憾发现就镀了一层银。然后,我失去了兴趣。”
“牛。”叶小曼竖起大拇指,“你观察力真牛,我昨晚没有注意到这对镯子。”她有些不好意思,“难怪。你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早已想到了这一层关系。”
顿了顿,叶小曼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火。”
赵谷阳蹬鼻子上脸,“道歉要有诚意,晚上来我房间。”
“……为啥?”叶小曼问。
赵谷阳严肃又认真,“我腰酸背痛,你给我按摩。”
“噢。”叶小曼摸摸鼻子,离开。
柳小婉十分懊恼,偷偷瞪了外面的人几眼。狗拿耗子瞎操心,都是这些人坏了她的计划。买家早就找好,价钱都已经谈拢。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却被逮个正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平时带走孩子多容易啊,今天却非常地难。
至于已经被抓走的人,她有些担心,怕暴露自己。
不过是睡了几晚的关系,也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那个庞大金,绝对不可能一个人扛下所有。
柳小婉正在收拾东西,打算坐火车离开。
城市户口好一点,开介绍信没那么难。她又没前科,刚才去街道办那里,说自己的哥哥在外省病重,要去探望,得到刘主任不少安慰。抱起了六岁的儿子,柳小婉快步走出去。叶小曼在袁怡花耳边说话,声音很小,袁怡花看着已经走到门边的女人,忽然嗷了一嗓子,“站住!”
风中,袁怡花如同一个疯婆子,跑过去,紧紧抓住了柳小婉!
……
从四合院里出来,叶小曼神清气爽,手拿两个鸡蛋糕,一边啃一口。
今天最累的人,是苏红叶。
一连去了两次公安局,里面的同事笑话她,休假比上班还累。此时,苏红叶耷拉着脑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三人一起,又走回了桥下的那家国营饭店。
中午留了菜,只买了饭,让厨师帮忙热一下。他们大口吃晚饭,旁边四合院的吵架声,慢慢小了下去。苏红叶扒了一口饭,“唉,知人知面不知心,住在一起这么久,没想到却引狼入室。”
叶小曼大口吃饭,“要我说,这也不能怪他们。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房东坦坦荡荡,年轻时处过的对象,性格不合适就分手。还是女方提出来的,无可厚非。他也不知道那个柳小婉,这么多年了,没忘记自己。柳小婉由爱生恨,想要害他家破人亡,实在是太可恶。”
赵谷阳看了一眼叶小曼,夹了一筷子驴肉,放进她的碗里。
通常情况下,很少能吃到驴肉,除非是哪个生产队死了驴。听说,这头驴是被淹死的,被生产队做主,送到了公社。公社这边,又想办法送到了国营饭店,减少损失。这家饭店,驴肉做得好。吃起来非常嫩,口感弹牙,回锅炒了一下,肉质也没有变柴。
苏红叶摇摇头,“你以为是余情未了,其实不过人性的丑陋。那个四合院的房东,他是入赘,我问了柳小婉,听说他人品还行。每次见面都避嫌,惹得柳小婉很生气。以前房东是个穷小子,家里负担重,好不容易找到了如今的老婆,做了上门女婿,生活过得越来越好。而柳小婉,死了老公,又被婆家赶出来,没地方住,被好心的袁怡花接进来,住在这里。柳小婉发现以前自己抛弃的男人,竟然生活得那么好。将自己衬得那么可怜,常年积累下来的嫉妒心,摧毁了她。这人呐,就怕心里扭曲!”
叶小曼想想觉得有理。
赵谷阳还在给她夹菜,苏红叶火大,“哼,有了老婆忘了姐。”
“……你也去找一个男人。”赵谷阳冷声道。
苏红叶被噎住,吞了一口饭,继续吃菜,“我喜欢这份工作,不会和我爸妈一起回首都,所以,我将来会在这里安家。找对象的事儿,我比谁都急,可奇怪的是,每次相亲以后,就没下文了,难道我长得丑?”
她认真极了,把脸对向了叶小曼。
一张鹅蛋脸,眼睛是凤眼,鼻子高高挺挺,樱桃小嘴,说话时,自带一股英气,笑起来两边各有一个酒窝,“没有,表姐很好看。”
“那就奇怪了。”苏红叶不痛快,过了年,她二十六。如今这个年代,她首都的同学,十八岁嫁人,孩子都已经打酱油。自己并不抗拒结婚,可相亲却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赵谷阳没吭声。
晚上,叶小曼拿出三张门票,来到了省会的大礼堂。这里,平时是省级开会的地方。偶尔用来搞一些文艺活动。不过,刚过去那十年,这个地方,都用来写大|字|报,搞|批|斗。
苏红叶以为她紧张,“别怕。”
“这里好漂亮。”叶小曼从善如流。
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目光到处看,嘴里还发出哇的声音,赵谷阳觉得叶小曼有趣,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前世,他们都活到了二十一世纪。这里才一层楼。将来,随便一个大学的礼堂,规模都比这个大。
郭小妹瞧见叶小曼,快速招手,郭胜天也热情地笑,大家的座位连在一起。今天的晚会,文艺工作者,都可以带家属。叶小曼手中的票,是袁怡花赠送的。
舞台上,报幕员在主持晚会。
上面放着高低凳,站着六排人,一个个精神抖擞,眼神里充满了光亮,大概有八十个人左右。左边是男同志,右边是女同志,袁怡花站在第一排的中间,女同志都做了头发。
台下的人,在议论,投去了羡慕的目光,特别是女性。
去理发店做卷发,如果不是文艺工作者,没有领导开的证明,想做卷发,比登天还难。叶小曼的隔壁村,有一个从s市来的女知青。去年,女知青回家探亲,特别想做一个卷发。可是,不管如何哀求,理发店的师傅都不为所动。那个女知青又跑去其他理发店,和她母亲一起哭求,最后也没成功。
所以,如今国内,卷发管控特别严。
报幕员下台以后,上面响起了嘹亮的大合唱……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河西山冈万丈高,河东河北,高粱熟了,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少……挥动着大刀长矛……保卫家乡……保卫黄河
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
这首歌他们唱得激情澎湃。
叶小曼也热血沸腾,真好听。到了二十一世纪后,祖国实力越来越强,闷头实干的国人,渐渐地,挺直了腰杆子,和百年前不一样了。
晚上,十首歌唱过去,结束了文艺表演。袁怡花握住叶小曼的手,“小曼,如果你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姐吧。我以前有个妹子,和你一样大。以后啊,你来省会,都来我家住。”
旁边的邻居打趣,“在四合院?那可不行,谁打呼噜,谁晚上放|屁,家家户户都能听到,撒尿也能听到,人家姑娘爱清静,她们可住不惯。”
袁怡花不以为意,“我妈住在东大门那边,我外婆留下来的一栋两层小楼,那里清静。如果不是离厂里远,我和老张每天都回那边。”
几个邻居听了,咬牙。
真是饱的饱死,饿的饿死。
叶小曼知道对方想感激自己,她没有解释什么,亲热地叫了一声姐,里面包含了多种清感,有对前世的感慨,有对如今的庆幸。
还好,一切来得及;还好,这位曾经帮助过自己的饭店老板娘,孩子都在;还好,她俩都好好的,心里没有伤。
……
晚上回去,叶小曼心中估算。明天要在这里留一天,后天回家,把一千块存入邮局。如果以后来上大学,想做点什么事,或是置办一些东西,也方便取钱。
对了,明天要去百货商店购买布料。
省城比小县城好的地方太多,光布料款式,就多出不少。还要买毛线,最好能多买一点羊毛线,在等通知书的这段时间,给奶奶和龙凤胎织毛衣。
再有,明天下午要去一趟农科院。听说,那里研发了新农具,她要把图纸画下来,拿回去给队长。他们清河生产队,有的是木匠。现在快过年,地里不忙,模仿着做出这些工具,看看能不能节省耕种时间。
第二天一大早,叶小曼和赵谷阳吃了饭,在大厅被叫住。
赵云走过来,塞了一个布袋子给他们,温婉笑道:“多买点东西回来,不要怕票和钱不够。”
赵谷阳打趣,“二姑,您是不是把家底都给掏空了?我表哥和表姐还没结婚,您一定要留一点家底才行。”
话,说得好听。手上动作却没停,打开布袋子看了看。睇见花花绿绿的东西,急忙往自己的口袋里塞,还冲叶小曼眨眼。
“你这孩子。”赵云有些没好气。
想起什么,又忍不住心酸。
这孩子,以前吃穿不愁,何曾像现在这样,为了这点东西,喜形于色,“以后我和你姑父不在g省,你和你表姐,要相互照应。她,我倒是不担心,总会把她抓回去。可你啊,我总担心你有个三长两短,这要是有个不舒服,我怕你一个人,没人照顾你。”
叶小曼被赵云直勾勾地盯着,她站直身体,“阿姨,谷阳身体不错。”
“……嗯。”
“他人缘挺好。”叶小曼尴尬。
“……嗯。”
“……我会照顾他。”叶小曼道。
然后,她被赵云喜笑颜开地送出门。
百货商店有两层楼,一个个玻璃柜,亮闪闪的。果然,省城就是不一样。从一楼走到二楼,叶小曼眼花缭乱,工作人员服务态度不好,但叶小曼有底气。
“这牛皮鞋怎么卖?我一双要四十一码,和一双四十四码的男士皮鞋。”
“这红色的毛线,我要八斤,白色的羊毛线,我要两斤,蓝色的我要二十斤。”
“这块手表,我要。对,为了今天,我攒了很多工业券,您甭担心。”
“这布真扎实,是的确良吧?我当然知道,麻烦您给我扯两丈。”
“这条羊毛围巾不错,给我拿三条。”
“这件黑色大衣,我穿在身上挺暖和,买了。”
都是叶小曼的声音,售货员忙个不停,叶小曼让赵谷阳站着不动,给他挑了两条灯芯绒的黑色长裤。
售货员从一开始的鄙夷,到如今的目瞪口呆。虽说男的俊,女的美,但没想到啊,他们这衣服上有补丁,棉鞋开线的人,出手却这么豪气。不管看中了什么,都敢买下来。
而全程,都是叶小曼在买买买。
赵谷阳负责掏钱和掏票,准备离开时,又在副食品区,逗留了一会儿,叶小曼心喜,“这个蛋糕造型有趣,有牛有马,我以前没见过。”
“其实也是鸡蛋糕的一种,模具不同。”赵谷阳看了一眼说道。
叶小曼直起了腰,“同志,给我称十斤。”
“限购。一个人只能称两斤,要四斤粮票。”售货员热情地拉开玻璃推门。
叶小曼想带回去,给家人尝一尝。可两斤太少,都不够分的,“同志,你行行好,我们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家里孩子多,两斤不够吃。”
这话有歧义,赵谷阳听了,笑了一声。售货员纳闷地看着这个站姿笔挺的年轻人。他们夫妻有没有二十岁?难道就生了四五个孩子?
售后员纠结,“既然你们是两个人,那我就让你们称四斤。不过,你们不能和别人说,否则我得挨批评。现在呐,政策放松了一点。上半年,买鸡蛋糕,还得开一份住院证明,病人才有权利吃呢。”
叶小曼不停地道谢。
又称了水果味的糖果,还买了一些红糖。看了一下货架子上面的奶粉。
……不要粮票,但贵得吓人,相当于她前世在采石场两个月的工资。
咬了咬牙,叶小曼买了五包奶粉,龙凤胎的营养要跟上。
下楼梯,赵谷阳嘴角含着一抹笑。
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如同移动的山。一个主任看不下去,发现是大主顾,就从百货商店的仓库里,拿出了三个大麻袋,将他们的东西全部塞进麻袋,捆在一起。赵谷阳扛在了左肩上,麻袋不显眼,不担心贼惦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猪饲料。
“你笑什么?”叶小曼问。
赵谷阳立刻装面瘫脸,“你给我买了两条裤子,一双鞋子。”
“那是用你的钱。”叶小曼直接说。
赵谷阳点头,“以后读大学,学校发的钱,我身上的钱,都给你。”
“你怎么知道我填报了哪所大学?说不定,我改变主意,在其他城市念书。你的钱,留给自己用。”这趟出来,叶小曼花了三百多块。光梅花手表,就花了八十二。听s市的知青说,如果是大的城市,手表会便宜一点。可惜,这里却很贵。
赵谷阳不着急,来日方长。
两人慢悠悠地走。
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回到家,叶小曼把账算清楚,将赵谷阳的钱,还给他。下午,他们去了一趟农科院,拿着介绍信,参观了刚研发出来的新农具。叶小曼和赵谷阳画了十张图纸。农科院的干部,惊为天人。
要知道,这设计图构造复杂,规格按比例。就是他们的专业人员,要两三个小时,才能临摹一张,挺耗心血。而这两人,对着新研发出来的农具,一边询问,一边画。画了那么多图,都挺准确。农科院的院长看过后,差点把他们留在那里,不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