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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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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子破了。叶小曼感到欣慰,至少,王兴强所守护的东西,是完好的。

    叶小曼本来今天要离开省会,回乡下。因为生产大队给的时间并不多。但没有走成,王兴强的亲戚太过绝情,一个都不愿意过来。

    第四次去请的时候,王兴强家里的妹妹和侄女和侄子,冲乡亲们怒吼,大家只能歇了心思。只是,七十年代,思想保守,这边的习俗,是有一种说法,没有亲人扶灵,死后投不了胎。

    于是,大家都不忍心,苏红叶叫上赵谷阳,喊上几个男同事,把医院封好的棺木抬起来,一起扶灵,送到殡仪馆,再守灵一天一夜。

    没有吹吹打打,没有大声痛哭。在清晨五点,赶最早一班,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送去火葬场。叶小曼胸前,戴着一朵小白花,跟在后头,无声地看着那个雾茫茫的场景。

    人活一世,最后能留下点什么?

    火葬场,到处都是烟,大家表情悲伤。如今放开了一点,可以烧香烛和纸钱。一个个棺材,排成一条直线。旁边有个女家属在哭,她的板车上有棺材。听说,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走了大半夜的路。

    “钟二牛,你不让我家的娃儿入土安葬,你要烧了他,你没本事,你不配做爹!”

    “迟二丫,我不是告诉过你,咱们那边的习俗,就是娃儿死在外头,不能送回去。而且他还是病死的,那就冒得办法入土,乡亲们都不得肯。”

    工作人员走出来,每天见多这种场面,心情不太愉快,“吵什么吵,国家从七二年开始,火化六万多具遗体,又不是只有你家儿子。排好队,派个人来登记!”

    两个四十多岁的农村人,中年丧子,天都塌了。那个母亲哭哭啼啼,那个父亲被工作人员带走。叶小曼出神地望着那个棺材,她的身后事,又是谁办的?如果没人安排,那丢进海里,成为鱼饲料也好。

    火化后,不过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子。

    很小巧,颜色是白色。

    苏红叶抱着那个盒子,面无表情。看上去,很精致。她走得慢,上车时,踉跄了一下,叶小曼急忙扶住她的胳膊。天,好重。

    原来,骨灰盒子是有重量的啊?坐上车,根据街道干部的安排,去了附近的陵墓。

    叶小曼和赵谷阳没有过去,两人赶时间坐火车,再不回去,马队长会骂人,并且对着他们的耳朵吼,想到那场面,他们抖了抖,就此道别。

    苏红叶两天没合眼,眼里全是血丝,“好,你们注意安全。下次来省城,记得去公安局找我。我爸妈离开g省后,我会搬家,住职工宿舍。”

    “表姐,你也要多休息,多注意身体。”车门被关上,车上的公安,送赵谷阳和叶小曼去小洋楼,提行李。又送到火车站,之后才离开。

    原本以为,这会是和来的时候一样,即将度过平静的七个小时。叶小曼抬头,发现自己想得太美好。她拿着介绍信,买了火车票,立在站台上,瞪圆了眼睛。

    这……

    四周,人山人海!

    走一步都困难。叶小曼被赵谷阳护着,肩膀还是被撞了五次。疼得她直皱眉,走一步,困难重重,汗臭味,脚臭味,鸡鸭粪便的臭味,无孔不入,扑面而来。

    好不容看到绿皮车上的几个大字,才明白,这辆列车,通向的最终目的地——是首都!

    “赵谷阳,这样太吃亏,你不要保护我,我自己能行。你个子高,力气大,想办法把行李放进火车里,否则待会,没地方放行李。”他们可是有四个大麻袋。

    “……行,你小心点。”四周摩肩接踵。

    赵谷阳干脆点头,一手扶着肩膀上的麻袋,挤开一个眼镜男,确定叶小曼周围都是女性,才挤到车窗那里。

    他做事向来缺德,反正大家不守规矩,那么在他这里,也没有规矩可讲。左边屁股挤一挤,右边屁股推一推,“不小心”用胳膊肘撞到几张狰狞的脸,惹来一片国骂。

    赵谷阳嘴上说抱歉,双手麻溜地将行李塞进车窗内,手空了,用蛮力退几步,挤开三张变形的脸。双手扶着窗户边,一个用力跳跃,赵谷阳跳进了车窗,双脚平稳地站在了火车内部。

    车门口,检票员伸长脑袋,破口大骂。

    赵谷阳却已经放好行李,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又有无数波人涌过来,检票员几乎被挤倒,转移注意力,大吼排队。

    叶小曼被人朝,推着走,一步一步挤上火车,艰难找到赵谷阳,坐上座位,“天啦,我几乎要窒息。”

    “今天先忍忍,以后我们开车回去。”赵谷阳看着她红扑扑的脸,给她扇风。

    目光又看向车外数千人。

    其中有人拿着站台票,想挥水摸鱼,被扯住衣领,又被赶下去。那人不甘心,找了个车窗往里钻,如同毛毛虫扭进来。

    叶小曼也看过去,怔了一下。然后,认真思考赵谷阳话语里的可行性,“普通人,能买得到车吗?”

    前世她想学开车,可惜没多少钱,加上一身病,年龄太大,才歇了心思。这一世,她尽量改变自己,可是要去哪里学车,“现在没有驾校。”

    赵谷阳很淡定,“我考了驾照。”顿了顿,他回答她的问题,“现在学车,都是采用师傅带徒弟的方式,你暂时考不了,私人不能考驾照。”

    叶小曼嫉妒赵谷阳的身份,“那私人还不允许拥有汽车呢。我记得红桥生产大队,曾经来过一个b市的知青,说了他的一个同学的事迹。家里的外国亲戚,送了一台汽车给他同学。由于政策原因,私人不能开车出门,也不能拥有汽车。那个知青的同学,就豪气地把车捐赠出去了。”

    当时叶小曼还只有十四五岁,如同听天书。

    她没有坐过汽车,听了那个知青同学的壮举,觉得可惜。后来,叶小曼晚上回去,还梦到了坐汽车。

    赵谷阳忘了这一茬,“的确,我已经忘记自己不在县城,没机会再去部队。”

    叶小曼从自己挎着的布口袋里,掏出六个水煮鸡蛋,和五个宣软的肉包子,将水壶一起,递给赵谷阳。叶小曼则揭开铝饭盒子,里面是小菜。这是他们迟来的早餐。叶小曼一边吃水煮蛋,一边吃小萝卜条。萝卜条带着微微的酸甜,清脆爽口,“我听说,普通人想开车,要政审,还要有单位的介绍信。而且车辆都是公家的。还有,普通人买不到车。”

    “买不到,那就去g大,找毕校长借车。”在首都时,赵谷阳都是开部队里的车,师傅是一个老教官。

    赵谷阳啃了一口包子,旁边传来吸口水的声音。

    叶小曼看了眼四周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在拉仇恨。

    瞟了眼赵谷阳,有点羡慕他的冷静。

    她凑过去嘀咕,“看来,我想学开车,只能等到参加工作以后。或者,等到八十年代后期。那个时候,国家就不会再限制普通人购买车辆!”

    吃完一个鸡蛋,敲第二个鸡蛋时,旁边突然有人一屁股坐在了他们对面。

    叶小曼的手一顿,这个人,衣服邋遢,嘴角邪气。叶小曼下意识低下头,想要遮住自己脸上那烫伤的疤印。

    只是,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脸上并没有伤。

    ……以后,不会再有小县城的痞子,通过看背影,跑来骚扰她。然后又因为达不到心里预期,骂她丑女,骂她污染了他们的眼睛。

    再次摸摸脸,她没有毁容,她脸上光滑细嫩,不会再有人打她。

    赵谷阳见叶小曼害怕,就瞪了眼前的男人一眼。胡二狗笑呵呵地凑上去,被赵谷阳强势推开两尺的距离。

    胡二狗不以为意,“你们是知青吧,是准备回首都?还是只回去探亲?”

    “关你什么事!”赵谷阳没好气地继续吃包子,瞧见叶小曼又坐直了身体,他也跟着放松警惕。

    胡二狗喉头不停滚动,吞着口水,看着那肉包子,“你们知青,还挺有钱的哈。”

    “乘务员同志,这里有一个只买了站台票,逃票上车的无赖——”赵谷阳不爽,抬手就喊。胡二狗吓得急忙站起来,慌慌张张看向前后左右。人堆里,没看到那穿工作服的危险人物过来逮人,这才舒了一口气。胡二狗又坐下来,瞪着赵谷阳,“你这小同志,我对你们又没恶意,你们可别害我。”

    瞧见有人在找座位,眼看着,要被赶走,胡二狗垂下头,用极低的声音问:“你们回城,要不要带点海货?”

    “……什么海货?”叶小曼吃完了两个鸡蛋,此时秀气地啃包子。胡二狗左右看了看,心里面暗暗着急。

    旁边的乘客,也把脑袋凑过来听。

    毕竟,吃大肉包子,吃白白的水煮蛋,整个火车上,也就独此一桌。其他人的食物,都是一个黑馍,扎喉咙。就着水,吞下去都得翻白眼。

    所以此时大家的目光,都紧锁着这对年轻人。

    胡二狗站起来,飞快地从行李架子上,抓住自己的一个大麻袋,扯开绳子,让叶小曼看清楚,“要不要?我算你便宜一点,三块钱一斤。”

    叶小曼只是无意一瞥。然后,就挪不开视线,竟然是墨鱼干!而且个头大,翅膀肥厚,一只七八两重。赵谷阳瞧见她脸色通红,还以为她热,又用手给她扇风。叶小曼激动,但很快又压抑住情绪,“里面有多少斤?”

    胡二狗颠了颠麻袋,“五十三斤。”

    “我全要了。”叶小曼用极低的声音说,“我不和你还价,但我要先确定墨鱼干的品质。”

    “真的……全要……”胡二狗感觉自己在口吃。

    这可是相当于一个工人,四五个月的工资,普通人哪里舍得掏这个钱。胡二狗激动,把麻袋塞到叶小曼的怀里,“同志,你慢慢检查,我跑江湖这么多年,从来都是童叟无欺。”

    叶小曼看了一眼赵谷阳,“你帮我挡挡视线。”

    “嗯。”赵谷阳吃完最后一个肉包子,手里还剩下个鸡蛋。他想了想,故意手滑,让鸡蛋滚下去。几个小娃娃,哪抵得住鸡蛋的诱惑。从父母的怀里挣脱出来,争先恐后捡鸡蛋。被父母抓住,打了屁股。火车上,都是娃娃们的哭声。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

    叶小曼检查完了那个麻袋,确认每一个墨鱼干品质过关,又掂掂重量。在农村,她早已经练就以手估算重量的能力,把麻袋扎紧,冲赵谷阳点点头,让他结账。

    旁边的赵谷阳,把一块帕子,塞给了胡二狗。

    大家都满意,银货两讫。

    旁边一个戴眼镜,穿中山装,梳中分头的男人,立刻上来举报,“列车长呢,列车长在哪里?这里有人投机倒把,挖社会主义墙角。”

    胡二狗看了一下布帕子,十六张大团结,咧嘴乐得找不着北。

    把布袋子往口袋里一塞,冲那个举报他的眼镜男大吼,“你举报你爹呐?老子是他们的大哥,买的是站台票,送完他们,就要下车,你给老子滚——”

    “你……”眼镜男惊恐。

    胡二狗一把推开眼镜男,大摇大摆走下车。

    眼镜男名叫罗万里,被推个措手不及,身子没肉,后背撞到一张椅子的边边上。罗万里痛得揉着后背直喊疼,踉踉跄跄去抓胡二狗。

    俗话说,抓贼要抓脏。

    罗万里急得喊大家逮住胡二狗。

    可这列车里的人,只当没看到,大家都想回城,不想多惹是非。

    大家基本都是一些知青,谁手上都不干净。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们低头,眼不见为净。罗万里气得直跺脚,眼睁睁地看着胡二狗逃走。

    叶小曼低头叹气。

    都已经是七七年了,怎么还有那种喜欢举报的人?那十年结束,却还有人活在过去。

    罗万里跑过来,指着叶小曼的鼻子,眼里一片狂热,“你们是资本家,你们投机倒把。”

    “证据呢?”叶小曼抬头,嫣然一笑。

    罗万里指着桌上的大麻袋,“就在你左手边。你们刚才进行了非|法|交|易。”

    叶小曼对这种文若书生型的男性,反倒没那么害怕。她站起来,示意赵谷阳不要过来,走到罗万里身边,出其不意,握住了罗万里的右手,“同志,一男一女握手,如果我大喊一声,是什么罪?”

    罗万里的脸胀得通红:……是……是流|氓|罪。

    想甩开叶小曼白皙的小手,但罗万里太瘦弱,没甩开。以前当知青的时候,他每天给生产队记工分,做出纳,没干过体力活,又长期营养不良。

    罗万里惊恐发现,自己竟然比一个姑娘的力气还小。一旁的赵谷阳不痛快了,瞪着那交握的手,他坐直的身体,又站起来。快走三步,握紧拳头。

    两个男人身高差太明显,罗万里惊恐看着赵谷阳。对面那张脸,乌云遮顶,眼神吃人,一拳头就可以打趴他。

    罗万里吓得用力挣开那只小手,飞一样地逃跑。

    中途,还撞进了一个中年妇女怀里,这个妇女好不容易从臭哄哄的厕所挤出来,甩着手,一脸害怕,“小同志,你这是干啥子,我结婚了咧!”

    叶小曼失笑,大喊一声,“婶子,他|耍|流|氓。”

    罗万里神色愈发慌张,跑得更快了,列车上都是咚咚咚的脚步声。叶小曼笑了一声,回去坐好,赵谷阳十分脸臭地跟着坐在她旁边。现在是上午九点半,火车不晚点的话,下午五点能赶回龙雨县。

    经过这个小插曲,接下来在火车上,一路都很顺利。

    就是火车太颠,臭味太熏人。

    而且听列车长说,今天差不多有四千三百人,严重超载。赵谷阳坐在靠走道边上,偶尔要忍受没有座位的旅客,一个没站稳,甩在他身上。

    其它一切都还好。

    这次,坐的是长途列车,停的小站不多。叶小曼和赵谷阳提前两个小时到达龙雨县。天空中,下起雨,等了几分钟,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叶小曼和赵谷阳没有带伞,两人扛着麻袋,快速朝前跑,来到县里最大的供销社外面。

    只见对面一条街上,全是人。戴着斗笠,怨声连连。

    数个长长的队伍,每一条队伍都有两三百个人。今天是城市户口的人,来领每个月统销粮的日子。

    叶小曼停下脚步,看守麻袋,等赵谷阳买雨衣。

    雨衣在二十年代发明出来,在国内七十年代流行,买的时候需要两张工业券。

    对面马路,突然有人在骂街,一听就不好惹。

    视线扫过去,那个跳起来吼人的中年妇女——竟然是自家泼辣的大伯妈。

    此时叶大伯妈双手叉腰,对排在自己后面的中年男人吼,“瞎了你的狗眼,老娘什么时候插队了?这是我闺女,老娘和她一起的,老娘只是回家拿粮本,你一个大男人,唧唧歪歪啥?”

    叶春霞扯了扯叶大伯妈的衣服,感觉很丢脸。中年男人被喷了口水,没敢再说话。战斗力很强的叶大伯妈,见好就收,停止咆哮。

    “谢谢。”叶小曼接过赵谷阳递来的雨衣,稍微思考了一下,“要不,我们去我伯父家,借辆单车?”

    “行,都听你的。”赵谷阳无所谓。

    叶小曼披上雨衣,只露出一张脸。雨衣里,手抱着一个大麻袋,快速穿过马路。叶大伯妈感觉眼前的脸,有些熟悉。叶春霞扭头,定定看了看,忽然惊讶地叫起来,“小曼,你们从省城回来了?!”

    “小曼!”叶大伯妈也跟着喊了一声。

    叶小曼急忙打招呼,“堂姐!”

    又扭头看向旁边,“大伯妈,现在下着大雨,我们才下火车,不好回生产队。我想去你家借一辆单车。你放心,明天一定给送过来。”

    “单车?行啊!”叶大伯妈用火辣辣的视线,盯着赵谷阳看。赵谷阳嘴甜,恭敬喊人,“堂姐好,大伯妈好。”

    “诶,好好好。”越看越满意,这小同志真俊。叶大伯妈爽快答应叶小曼的请求,完全就不见平时的嫌恶。

    昨天,叶大伯妈听自家的男人说,这个赵知青的父亲,是部队里的大人物,家里的爷爷,还在首都当大官。

    虽不知道真假,但叶大伯妈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小曼,你伯父和堂哥都没下班,要到五点以后才回来。”叶家条件好,有两辆二八大杠。周围邻居羡慕得不行。不过,叶文海用的是二手单车,而叶向东则是退役时,用存款和积攒的八张工业券买的新单车,“你先等等,正好,我马上要领粮了……”

    叶小曼点点头,“行。”自动退到一边。

    叶大伯妈把袋子撑开,放到机器下面,半蹲着领面粉。空气中飘着粉末。

    叶春霞则在旁边,领取其他粮食。

    只是,大米没有领到,排了老长的队,却只领到红薯干。

    叶大伯妈的塑料编织袋防水,也不怕被雨淋湿。瞧见女儿垂头丧气,叶大伯妈看了一眼红薯干,顿时心里面拔凉拔凉,“大米呢?”

    “没有,说是要支援灾区。”叶春霞有气无力。

    叶大伯妈瞪大眼睛,上午领了玉茭面,高粱面,品质都不好。她一心等着下午发点好米,谁知却被三麻袋红薯干打发。可前面的人,都是领的米呀!

    红薯虽好,吃多了,却容易胃酸,胀气,放臭屁,叶大伯妈伤心地拍着大腿,“这一家子那么多人,下个月的日子怎么过哟!”

    “嚎什么嚎!”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吼,“一斤大米,兑换两斤红薯干。你们还占了便宜,赶紧走,别挡路。下一个,快点过来领粮。啥?不想要?那下个月就饿肚子吧,别吃!”

    排队的人,被训斥得一愣一愣的。

    唉,不吃咋办?

    难道真等饿死?

    叶大伯妈收回粮本,弯腰,和女儿一起扛起自制的小推车,打道回府。

    叶小曼盯着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人。

    自己也穷,什么都做不了。叶小曼默默转身离开,来到叶大伯妈住的棉纺厂家属区外面,穿过巷子,就能进入小区。

    突然,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从梧桐树下冲出来。赵谷阳脚步旋转,挡在叶小曼前面,老人哭诉起来,“求求你们,买一点花生吧,五毛一斤,再加一斤粮票,我家孙女病了,我要钱和粮票。”

    说着,撑开袋子,给他们看。花生颗颗饱满,没有泥土,应该是晒过的。叶大伯妈没个好脸色,“怎么又是你这个老头子,刚才也是你拦着我,不让我走,不是说过了不买?!”

    “你们行行好,买一点吧。”老人被训得脸色青白,佝偻着身子。

    花白的头发,已经湿透。老人用了所有的胆量,只求有人买他的花生。他们乡下人,知道城里人要吃好东西。所以,在家里面仔细挑选了最大颗的。

    老人双腿不停发颤,浑浊的眼里,带着凄楚。叶小曼心中胸口难受。看着他,想到了小时候,那个最疼自己的爷爷。爷爷也喜欢吃花生,每年会在自留地,种十多斤花生。叶小曼小时候瘦小,食欲不振,脾胃不好,几次差点死掉,是爷爷经常用花生,榨油,给她炒有滋味的菜吃。

    叶大伯妈把老人推开,见叶春霞不走,狠狠掐了她一把,“饭都吃不起,还吃什么花生,回去!”

    叶春霞没敢违抗母亲,只能拉着推车离开。老人满脸失望,一次一次被拒绝,让他眼里不知不觉多了泪水,他默默转过头揩脸。

    弓着腰,提起袋子打算离开。叶小曼中段回忆,“老人家,您等等。”

    叶小曼跑过去,“我家没油了,我要回去榨花生油,您把这个塑料编织袋里的花生,全部称给我。”

    走在前面的叶大伯妈左脚碰右脚,踉跄了一下。

    天啦!

    如今哪家炒菜用油的?不都是拿一块用了几个星期的猪皮,擦一下锅,先干炒,然后用水煮么?这败家的小丫头,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叶大伯妈停下脚步,扭头想训斥,瞧见赵谷阳正在那里付钱,到嘴的咒骂,咽回肚子。张大的嘴巴,慢慢地合上去。

    算了,随他们去吧。

    叶小曼买了五十斤花生,老人这编织袋能隔水。虽然上面写着“猪快长”三个字,但她不嫌弃。整理了一下雨衣,叶小曼如同小红帽,雨衣里,鼓鼓的。

    左手抓麻袋,右手扛花生,雄赳赳气昂昂去叶大伯母家。

    老人拿着钱和粮票,脚下放着借来的称,嘴唇不断翕动,“闺女……谢谢……谢谢……”

    “老人家,不用谢,我是真的想榨油。”叶小曼心疼地道,“您回去吧,雨越下越大了,您还要照顾孙女儿,别也冻感冒了。”

    “好……好……”老人拿起秤,转身,慢慢离开。

    来到大伯母家,叶小曼等了一会儿。

    送了一斤鸡蛋糕给大伯妈,想了想,又送了一包红糖。

    叶春霞还在懊恼高考的事。考试时间太紧,复习时间太短,有很多道题目没做对。这些天,叶春霞一直在后悔没看多少书,和欧阳宇对答案,就更加的挫败。

    怀疑填报的几所学校都考不上。

    叶大伯妈瞟了叶春霞一眼。没理会这丫头的抱怨,要她说,念那么多书干什么,早点相亲,找个好对象才是正经事。考不上也好,等过完年,继续去相亲!

    叶大伯妈心里打着小算盘。转头,热情似火,找出家里的麦茶,给赵谷阳泡了一杯。坐在旁边,不断地旁敲侧击。脸上的谄媚之情,让人叹为观止。经过一番询问,叶大伯妈知道了赵谷阳的家世背景。

    然后,就见一根雕像,矗立在客厅中央。

    叶小曼扭头,凑过去问赵谷阳,“你怎么什么都说。”

    平时他在外面,一直撒谎说老家穷,家里兄弟姐妹多,父母没本事,没分配房子。住城里,还不如住乡下。

    赵谷阳轻抿一口麦茶,望着前面打开的门,冲叶向东微笑,“我认为,面对你的家人,我应该诚实。”

    叶向东回来后,叶小曼从这位大堂哥手中,借走了他的单车。又借走一个大竹篾筐子,固定在车后坐上的一侧。

    挤吧挤吧,将所有的麻袋绑在大筐上面。叶小曼谢绝了大堂哥的好意,没留在城里吃晚。她和赵谷阳一起,告别了堂哥和堂姐,承诺明天送单车、送菜过来,就和赵谷阳一起回生产队。

    至于那个风化了的叶大伯妈,可能,要等到明天才能聚集真身,灵魂归位!

    回到清河生产队,叶家人欢欢喜喜迎接叶小曼和赵谷阳。由于绿皮火车太颠簸,叶小曼肌肉有些酸痛。

    把带回家的礼物,全部拿出来,确定没打湿,就摆放在堂屋里的竹床上,打算第二天在整理。龙凤胎各自抱着一袋奶粉,假装能看懂图案,在“咦咦哦哦”念上面的文字。

    于小菊撸起袖子,走进厨房,做了三菜一汤,把两个才归家的人,喂得饱饱的。叶奶奶收到一件大棉袄,爱若珍宝,直夸享了孙女的福。叶小曼抿嘴而笑,眼里一片湿润。前世,自己不孝,要照顾龙凤胎,脸上有伤,精力有限,奶奶一连很多天心神恍惚都没有注意到,出门还差点掉进河里被水淹死,叶小曼被乡亲当成不祥之人,无奈之下,只能把奶奶送到大伯那里照顾。后来的奶奶,日子过得并不好,自责当年没拿钱出来加固房子,害得孙子孙媳被房子压死,奶奶到死之前都是痛苦的。

    希望这世,奶奶能有一个好的晚年,她要好好的孝敬奶奶。

    和奶奶聊了一会儿,洗了一个澡,叶小曼被赶去早早睡觉,赵谷阳精神好,在和叶国华聊天。

    前几天,生产队的拖拉机坏了,怎么也打不上火,后来又莫名其妙打上,叶国华不明白哪里出了故障。正在请教这个问题。

    赵谷阳起身,“大哥,我们下去看看。”

    “明天吧,你辛苦了一整天,该好好休息才对。”叶国华不好意思地道。

    “……也行。”赵谷阳颔首。扭头,笑看一眼隔壁关上的门。

    走过去,轻轻敲了敲,“同学,我回知青宿舍了。”

    “嗯。”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有些微弱,显然已经快要睡着。叶小曼听到脚步声,突然又掀开眼皮,大喊一声,“等等!”

    慌慌张张拿起书桌上,刚才数好的钱和粮票。披上大花袄子,跑出去把钱塞进赵谷阳的大衣口袋里。

    不等拒绝,叶小曼快速地跑回家,“这是墨鱼干,和花生的钱,你收好。晚上路不好走,注意安全。这里不比城里,你别踩到牛粪。”

    叶小曼有夜盲症,偶尔晚上出门,常常把一块块正方形的大牛粪,当成大砖头,好奇踩一踩。通常她的鞋子,会陷进去一点。然后,只能悲催地在河边上刷鞋底板。

    赵谷阳听着她嘟嘟囔囔说的话,忍不住低头笑。

    叶小曼关上自己房间的门,继续爬上床睡觉,还还清了债,一身轻松啊。赵谷阳慢慢从口袋里,掏出钱和粮票,弯了弯唇。她啊,还是分得这么清楚!

    ……

    叶小曼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马队长上山,走到了叶家,要求看农具的图纸。不过七点而已,屋外的天空,阴阴沉沉。

    赵谷阳走上山,也没等坐下来。马队长逮住了赵谷阳,让他讲解,图纸上,自己看不懂的地方。

    马队长初中毕业,自己本身也是半个木匠,领悟能力极强,听明白后,复述一遍,没有遗漏。他心满意足地拿着图纸下山,去找最优秀的木匠。

    打从城里回到家后,叶小曼天天织毛衣,旁边领居跑过来,羡慕得眼睛都红了。特别是瞧见她的那块手表,一个个问她哪里来的,叶小曼就说是省城修钟表店买的二手货,便宜得很,捡漏,而且要经常返修。大家这才停止嫉妒,也不再说酸话,热情问她省城热不热闹,繁不繁华。人性就是这么奇怪,得知身边的邻居,没超过自己家,心里便舒服了。在外面和别人聊八卦时,以瞧不起的神情,努努嘴,嘲笑一二,买个便宜的烂|货。大家一起笑,心里就更加平衡了。

    叶小曼低头,前世明白的道理,这世她依旧不会忘记。

    快过年这些天,很轻松,喂猪,喂鸡,偶尔去生产队喂羊,去后院自留地看看,再心疼一下,那些被冻死的土豆苗。

    同时,叶小曼也有些紧张。

    白天踩缝纫机。偶尔休息,去公社那里问问高考的事。晚上就想着,这次,刘秋娟和她的姑姑,会不会再次,截取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

    一月十八号,依旧是这个日子,有人在敲锣打鼓。

    公社的张书记,满面红光,走路生风。清河生产队厉害啊,那些知青,竟然没有一个落榜。

    这也意味着,知青都要回城了。以后,他们就是国家的栋梁之材。

    特别是那个赵知青,竟然考了全省第一。

    当时,张书记看着电报,足足揉了一分钟眼睛。后来觉得不太真实,亲自打电话去问县城的教育局,担心是不是拍错了电报。

    那个朱副局长,莫名其妙,这怎么还怀疑上了?难道你们公社有一个聪明能干的知青,你们心里没点数?

    朱副局长心中不快,但还是大声有力地回答了张书记:对,就是那个赵谷阳。

    张书记觉得喜气。想结个善缘,放下电话,招罗一班人马,敲锣打鼓,来到清河生产大队,在乡亲们的带领下,找到了知青的宿舍。

    只是,张书记看到宿舍的环境,脸上的笑容有点僵。就像是卡壳了一样,慢慢的龟裂。

    马队长不明白书记怎么了,在他面前挥挥手,“书记,您这是不舒服?”

    “……是啊……我不舒服……我太不舒服了……”

    张书记在磨牙。

    怎么能让这些天之骄子住在猪圈屋里?还四处漏风,外面的寒风,呜呜叫着,窜进了薄薄的缝隙里,灌进来。

    而且,还是茅草屋顶,这一看就知道,只要外面下大雨,屋内就会下小雨。

    更为可怕的是,墙角,堆满了各种牲口的饲料。一袋袋码高,以及,牛马羊吃的干草,挤得满满当当。再远一点,是堆的高高的木柴。

    五张薄木板床上,棉絮都没有。

    没有衣柜,没有桌子,没有洗脸架,摆了五张床后,竟然没多少地方落脚。

    张书记磨牙,“马队长,我不是提醒过你,让你一定要善待这些知青?”

    马队长挠了挠自己秃顶的脑袋,“我善待了呀。”

    “你这叫善待?”张书记颤着手,指着屋内,“我吩咐过你,至少要建三间房。还要有厨房和厕所,再给打几个柜子,和桌椅。”

    张书记越发的难受,深吸一口气,“我信任你,这大半年来,从没有问过。可你看看这里是什么环境?别说三间房,你这里就一间房,还忒娘的一房多用!又住人,又住牲口,噢不对,又放牲口的饲料。马队长,你牛|逼,你聪明。我觉得自己这个公社书记,应该让给你来当。你完全就是将这个猪圈,利用到了极致。你待在这里太屈才,你应该往上面爬才对啊……”

    马队长不傻,听出了公社书记的讽刺,他支支吾吾,“这不是没钱么。”

    张书记努力保持冷静,“没钱?我让你们生产队接收知青,拨下来三百块,你花用在哪里,贪|污了?”

    贪|污可是大罪,是要抓起来判刑的。这顶大帽子扣下来,马队长急忙解释,“我没有贪污,知青们是五月份过来的……当时天气炎热,这屋子透气,我想着,让他们先将就一段时间,等农闲的时候,再给他们建房子。”

    张书记又想要质问。

    配合着外面的敲锣打鼓,竟然平添几分滑稽,“从去年的五月份,到如今的一月份,整整八个月,农闲了多久?你建房了吗?”

    马队长低下头,没建!

    其实,那三百块钱拿回来,就买化肥了。没办法,谁叫他们生产队穷得叮当响。

    前年没使用化肥,粮食产量不高。给国家交粮,又要把固定粮分发到每个乡亲手中。再把来年的粮种存下来,把饲料钱准备好。直到去年四月,他们生产队,穷得只剩下几个钢蹦。

    可这些话,马队长不敢说。否则以后,身上就多了一条阴奉阳违的罪名。

    屋内进来了几个年轻男子,满脸笑容,和周围的相亲们,喊着同喜。

    赵谷阳在后头姗姗来迟,一连被人恭喜很多次,还被人拽住了胳膊,一时半会儿,没能进得来。他耳朵敏锐,听见马队长被张书记训斥,于是走进宿舍解围。

    毕竟,这个马队长除了抠门一点,为人处事,其实挺不错。平时对他们这些知青,很是关照,不会给他们安排太重的活。在记工分上,从来没有克扣,偶尔还会多加一点。

    “书记,马队长去年就在说,要给知青建房子。我们知青认为,住在这屋里也行。夏天么,还挺凉快。后来到了秋天,马队长又提了一次。当时,我们这些知青,全部报名参加了高考。房子建在这里,也是浪费。所以我们就让他先缓一缓,如果大家没考上,再建也不迟。”

    赵谷阳说完。孟援朝瞥他一眼,啊,有这事?

    被踩了一脚,傻乎乎的孟援朝急忙点头。

    其他几个知青,跟着附和。

    张书记狐疑起来。

    赵谷阳又补充几句,“马队长很关心我们,知道我们要看书,后面几个月,都没怎么叫我们上工。”

    马队长都快感动哭了,自己以前真混蛋,对不起这些知青。他们今天,竟然帮他说话,都是好人啊!

    不行,人要知恩图报。等知青离开的那天,他一定要准备一桌丰盛的酒宴,招待他们。

    赵谷阳心思飘远。

    接过张书记递来的那份电报,他更关心叶小曼的高考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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