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似神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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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回 砗磲贝丛险象环生 少年英雄过关斩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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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蓼之也不吭声了,只是攥紧了自己脖颈上戴的物什。
白长庚倒并不在意,她捡起地上的那枚东西,递给已然呆滞的蔚流。
大步流星地在船上走动,白长庚很快找到船桅的位置,摸索着升起帆来。
看不看得见,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蔚流捏着骨戒,听到了帆升起的声音,她惊恐地望向白长庚脚音离去的方向:
“你们香篆派……竟有如此深藏不露之人。”
蓝蓼之也望着白长庚离去的方向——她和蔚流一样看不见,不过,白长庚此行不便透露身份,于是她笑而不答。
她在为白长庚骄傲:
白家内门的少当家,可是从小就习惯这样无边的黑暗了。
白长庚稍微思考了一下,她们需要驶出这片海雾。这种因为太长时间待在黑暗中,而暂时失明的情况,对于蔚流和蓝蓼之会很麻烦。
蔚流瓮声瓮气地心疼摸着骨戒道:“真不走运,逢两三年才能遇上一次这种大雾呢。我们等雾散了再……”
还未说完,一阵古老的歌声忽然飘来,缥缈虚无,似悲似泣。
宛如从海底传来的一般空明。
字眼根本听不清楚,不过,白长庚隐隐觉着好像是蔚流方才跪着祈福时候的语言。
蔚流停顿了会儿,忽然对她俩人惊恐道:
“捂耳,别听。”
白长庚和蓝蓼之即刻照做。
歌声虽会穿透手掌,还是可以听到些细微连串的悲鸣,不过,已经好太多了。
蓝蓼之捂着耳朵,望着天空,对白长庚惊呼:
“少当家……”
此时,不远处的天空,升起来一轮惨白晶莹的圆月。
四周还是一片幽暗,能见度不算很高。
她们三人暂时的失明似乎已经好了,不过,那个月亮是怎么回事?
白长庚直皱眉,它的位置实在是太低了,一看就是假的。
船舱中一阵骚动传来。
是刚刚因为迷雾睡着的人们醒了。
香篆派的和蔚家的人,他们正鱼贯而出,跟着歌声的节奏走出舱门,蓝蓼之也紧跟着过去,随之骇然——大家的表情十分呆滞,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上的圆月。
歌声还在空中袅袅飘动着。
木相留和凉曜最后走出来,也神色木讷,白长庚赶忙过去,不停地在耳畔喊着她们。
“噗通。”
人群中有人跳了下去。
“别跳,别动,你们疯了!”
蓝蓼之呼唤着他们,毫无作用,依旧有人不停地朝着月亮的方向跳下去,香篆派的和蔚家的人都有。
海面下,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东西,蓝蓼之看着像是涌动着大批的鱼群,它们都是混沌不清,正在乱撞着扑腾,击打到船侧上,传来声声钝响。
跳下去的人们和鱼群夹杂在一块儿,他们在海面上起起伏伏地浮沉,呆愣愣地、直勾勾地望着圆月,并往那边游去。
“蔚流!”蓝蓼之过去喊蔚流,想让她想想法子。
蔚流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捂耳朵的双手,她背对着蓝蓼之,蓝蓼之很困惑。
蔚流转过身,扯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
随之,她也神色也呆滞了起来,就要朝着月亮的方向跳下去了!
木相留和凉曜勉强被白长庚喊醒了,还是迷迷瞪瞪的。
“姐姐……怎么回事?我们睡着了……”
木相留使劲揉着发昏的脑袋。
此时,蓝蓼之在那头死死拉住了身体脱出一半、即将跳入海中的蔚流。她扯开嗓子喊:
“少当家、木大千金,快来帮忙我不行了!”
白长庚三人这边赶紧过去,将蔚流拉了上来。
歌声的穿透力愈来愈强,几人逐渐发觉,捂住耳朵也没用,压根儿区别不大。
白长庚飞速告知伙伴们,定要稳住心神,歌声与雾气,还有那个古怪的月亮,都有让人迷惑的作用。实际上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就都没什么可怕的。
几人听闻白长庚的话,试着凝神静听,清醒了许多。
“月亮”忽然抖动了一下,腾跃而起。
黑暗中,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船舷旁张开了巨大的嘴。
海面上的一部分人这才被巨大的浪涛惊醒,顷刻间,连鱼带人带潮水,都已然被吸入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中。
底下传来短促的悲惨叫音,很快被海浪裹挟着,消弭不见。
蔚流被蓝蓼之从背后锁住,这时才将将被苦咸的海头冲刷着打醒,她握住脖颈上的吊坠,膝软哀声道:
“下面是砗磲沟,这附近是鲸群。
“那月亮是鲸伸出来的一个触角,别看它,也别听歌声。”
白长庚明白了,处在长时间的这种诡异海雾中,无论人还是其他鱼类,都会变得昏沉至极,有时还会由于精神紧张,引起短暂的失明。
这时候,这种砗磲沟的鲸便要上来捕猎了——用它的鲸鸣和假月亮。
任何人与动物,都逃逸不了美妙音乐的诱惑,也摆脱不了对光明的向往。
于是,被捕获的人,便会作为鲸美味的腹中餐结束余生。
蔚流还要说什么,忽而传来一声人的吆喝,在这广袤无际的海面显得十分突兀。
随之,伴着锣鼓喧天、载歌载舞之音,热闹非凡。
木相留靠得较近,这时候眼最尖,她趴在船头探看了一会儿,然后愣住了。
白长庚他们随后才看见。
只见一条巨大的灯船队伍驶来。
行驶近了,才发觉,每一条船只都是白长庚他们的三倍大——连船头上站着的人影都是。
船头熙熙攘攘,传出十分惹人注目的欢闹之声,在海面上如梦似幻。
人们喜气洋洋地招呼着身边的儿女亲眷,手中或执扇或持酒,身穿着节庆的衣服,衣裳皆红光翠色、华美刺眼。
人们彼此呼朋引伴,面带微笑,神色十分古怪,肢体有些僵硬,红润中透着惨白。
木相留乍看了眼,心下霎时冰凉,她想起了某次和司徒苑经历的事情。
木相留瞅了一眼身后的同伴们,她们也在惊讶,各自踌躇戒备着那古怪的巨船。
她壮着胆子问船头的人道:
“船家,你们要去哪?”
为首那人嘎吱嘎吱地转动脖子,指着远方朗声回她道:“去海市赶集嘞!”
悠远又飘渺的嗓音沉没在黑沉沉的雾霭中。
船队远去。
船家他手指的所谓前方,把白长庚他们视线也引了去,众人都惊了一跳——那地儿俨然竟是一处华美的、天宫似的景象。
这一片雕栏玉砌的天宫,忽然在不远处无声无息地出现了——船家口中所谓的“海市”,横亘在海洋与天边模糊不清的界限间。
瞧这远处的海市,上头都是仙气弥漫,依稀融化在顶头的云彩中,不知道有多少丈高;
似有隐隐约约的列队仕女与仙人在宫殿长廊其中徐徐行走,那些宫殿建筑均雕梁焕彩、檐顶螭盘虎踞、灯火映天如昼,气象恢宏壮丽。
四处遍布着瀑布、彩池、仙山与各色的集市与人群,闪着琉璃似的色泽。
一片祥和温暖的景象。
先一步抵达的灯船队伍已然停泊,王公贵族,佩玉鸣鸾,都朝着海市前去,融入在那片柔缓的辉光中。
这边,白长庚他们船上的人看呆了。
香篆派和蔚家,居然有剩下的一半多人,都嚷着要跟着灯船队伍过去看看。
他们漂泊了太久,身上与双目都被海风熏得潮湿而腥膻,而对面那头的海市,却有着温暖的人间烟火,炊饭的袅袅香气,脂粉的幽缱暖融。
“那边有珠宝,有美人!是仙境!”
“我们要去那边做神仙了,哈哈哈。”
蓝蓼之和木相留等人带着船上剩下清醒的另一半人,拼命阻拦这帮硬要去掌舵的人们。
“停下,停手!”
“看清楚,那是纸船,你们这群不中用的东西,还是不是蔚家人!”蔚流气急败坏地扳倒了好几个人,忿忿怒骂个不停。
都是自己人,没过几分钟,便在甲板上打成了一片。
船头被两拨人来回争抢,早已偏离航线,不断摇摆,一会儿往这儿开,一会儿往那儿开,摇晃个不住。
被拦住而倒下的人还不忘啃一口凉曜的腿:“放我们去那边!”
他们的脸颊通红、目眦欲裂,力气变得奇大。由于人多势众,他们把白长庚蔚流四人还有那拨剩余清醒的,统统绑起来,丢在甲板上不管了。
这群表情疯狂的人行驶着船,奋力跟上灯船队伍的尾端。
果然,不到一会儿,开到前头段的水路后,那些灯船、五光十色的幻境与人群嘈杂的海市无影无踪。
掌舵的人面色还是维持着陶醉的红粉色,他们刚清醒了半点,正呆呆看着前方,彼此疑惑着相问:
“灯船呢?天宫呢?”
白长庚和凉曜舒了口气,彼此看了眼。
她俩本身就是假装被绑,这时候轻轻松松脱了困,赶紧去解开伙伴们的绳索,招呼清醒过来的人们。
凉曜:“开回去!砗磲沟过了。”
白长庚在船上一边稳步走着,一边沉声:
“剩余的人,服下避水珠,裹上鲛绡。”
大家在海上经历了太多离奇的事,已然慌了阵脚,听到白长庚说话,神色匆忙地打开腰包,赶快照做。
白长庚面无表情,打开了一枚传音锦囊,传急信给花见愁的手下那边。
这是事前她就想好、安排好的,如若他们来的这条船遇到损毁的危险,立即联系白家那头,第一时间安排新的船只过来,便可以载回他们了。
才刚筹备好身上的东西,海水忽然涌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
木相留扶着差点摔倒的蔚流,拉住船桅的绳子大惊。
蓝蓼之只感觉周身发热像要烧起来,她握紧脖颈上的东西,眉头拧得像钢筋疙瘩:
“这股热气……是火山!”
滔天巨浪突然升起,水幕简直是横亘在了她们眼前。
船只差点被整个斜翻倾覆过去!
众人惊呼着,脚下一空,顷刻间全部倒向船的一旁,有人狠狠撞回甲板上,马上昏晕了过去。
船只变成了无助的一小点,时而被骇人的浪涛打到天上,时而又被抛回海面。
这时只能靠反应速度了,所有人各自攀附着船只上的东西,堪堪固定住自己身体,有几人在中间稍微松了松手未抓紧,半秒间便被吞吃进了黑暗的海潮中。
中途,蓝蓼之和好十几人都差点被甩飞出去,木相留奋力单手用弓箭作镖,将他们的粗布腰包或衣摆死死钉在甲板上,勉强逃过一劫。
“龙吸水来了——快进舱——海底火山引漩涡上来了!”
蔚流在海上终究是老江湖,她站的最稳,等浪涛稍微平静些,便保持镇定,她飞速指挥着所有人进入相对安全的地方。
“快进舱——”
海面突如其来地进入了诡异的平静与祥和。
甚直出现了悠哉悠哉、振翅欲飞的一两队海鸥群掠过船的上空。
天气转晴,乌云密布间透露出蓝天与太阳的边界。
甲板上却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已全部转移到船舱内。
没有一个人敢出来。
果不其然,还没一炷香,天色再次幽暗玄深起来,比刚才那次更可怖惊心。
在狂风暴雨的间隙,他们的船只旁侧现出了一个可怖的、无底的漩涡。
就好像海上平白无故空了一个大洞——四周均是瀑布的黑洞。
一道巨大的海龙卷震耳欲聋呼啸而来,转眼间,便把所有海面的声音与小小的船只彻底吞没。
…………
醒来。
白长庚头痛欲裂,浑身骨头和断了似的。
她睁开眼睛,依稀摸到自己脖子上的那个山潭妖送的蛇头骨,上面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
蔚流随后便醒了,第一下她差点没爬起来,身体也没好到哪去。
她又碎了一个戒指。
蔚流狠狠瞪了一眼躺着的蓝蓼之。
她们俩开始叫醒周围人。
因为提前服下避水珠与鲛绡的缘故,即便在这海底,并不会有真正的性命之危。
木相留醒了,只觉得眼前刺痛——这地儿看起来是一片偌大的水晶宫。
白长庚她们全都被海浪卷到了这诡异的地方,卡在怪石嶙峋的水晶宫门口。
灯笼。
水晶的灯笼。
这些灯笼四处悬挂着,里面看起来燃烧着一种火,虽然也是红黄的颜色,触摸着却冰冷至极,根本不能取暖。
凉曜看到了,喃喃着思索:“阴火的一种。”
这应该是一种可以在海水中也能燃烧的火焰,原料是矿石或气体之类的。
她又一看,怎么有四条白藕似的胖腿,还套着金色的铃铛,周围晕着点点水波纹。
木相留往上使劲看去——两位巨大的童子童女守在这水晶宫门口,他们也正低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木相留这边。
细看,这童子和童女各自都是三只眼睛的,额头上那只眼如同宝石,还一眨一眨的,把木相留差点吓晕。
“天哪,本姑娘不想和这种东西打交道!”
她不得不闪到白长庚身后。
差不多这附近就是砗磲沟,所有人都醒了,各自歇息一会儿再行动。
五个人走到一边,商量事情。
蔚流抱着双臂冷笑,看着蓝蓼之的脖颈:
“一路上我没好意思直白着问,你到底戴了什么?”
蓝蓼之有些懵了,闷不吭声。
她余光瞥见白长庚闻言正严厉地盯着自己。
她只好支支吾吾坦白道:“一……一个护身符海螺。”
蔚流振声逼问:“什么海螺。”
蓝蓼之不敢说下去了。
蔚流冷笑着步步紧逼:“别以为你们是大家族的,就可以瞧不起人。快说。”
白长庚转过头,神色愈发冰冷:
“蓼之。”
蓝蓼之看着白长庚,不情不愿地将脖颈上的东西掏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就敢戴来出海。你……你,这海螺,被海风一吹,重新盘活了。”
蔚流看了一眼,就闭目惨然摇头道,
“这是「异螺」啊。”
凉曜闻言也肃穆了起来。
她和蔚流一句一句交流起来,补充出了这海螺全貌。
原来,蓝蓼之戴着的「香篆派」的护身符,竟是一个镶上了金与银的海螺哨,这个海螺是她们门派用来祈雨的,可护佑杏花村常年风调雨顺。
但它本身,最初时候,只是一个能引发各种海面天象的异螺。
倘若异螺表面潮湿,则引发这一片位置下小雨;表面出了水珠,则会引动狂风暴雨;表面干燥油润,则是碧海晴天。
蓝蓼之确实也是才知道,嗫嚅道:
“出海前,蓝情前辈确实几次让我摘了它。我想着这不是护身符么,带出来,在海上航行岂不更稳妥……所以,我最后临出发,又自个儿悄悄戴上了。”
她确实也是出自好心,大家都陷入沉默。
木相留听了凉曜和蔚流的话,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这异螺被「香篆派」的前辈封印了部分能力,也一直不让它重新去到海上,因此,这么多年都不会有纰漏。”
没想到,这异螺在江河溪流上无事,然而,一不小心带出来在海面上,它闻着了海腥气儿,就好似放巨龙归了大海,在老家扑腾得欢呢。
这枚小小的护身符,为他们这一路引发了不少恐怖的异象。
凉曜江湖知识最丰富。她看着这枚左旋的异螺,回忆道,传闻渔民说,海螺只有经五世轮回才能变成左旋螺,所以左旋螺世间罕见。
这世上铺天盖地的、最色彩斑斓的右旋海螺,也换不来一个普普通通的左旋螺。
“好似是有这样的坊间说头,而且,这就是稀有的左旋海螺。”
(摘录:不管是海螺,还是其他的盘旋动植物,几乎都是右旋的,这种现象和地球自转,以及地磁场有关系,所以导致盘旋的动植物很少有左旋的。
地球在远古时期曾发生过磁场颠倒现象,对生物进化产生巨大影响,导致基因突变,形成了左旋的性状。
但左旋性状在遗传上不占优势,它是隐性的,于生物迭代的过程中,因为机缘巧合,偶然会使隐性遗传性状变成显性的,最终会产生所谓的「左旋海螺」。)
蔚流在水晶宫前跪下,念了一段听不懂的话,半晌后,她抬眼看着蓝蓼之。
蔚家人也看向了这边,窃窃私语;香篆派的人此时都闷不做声。
蔚流虽也怜惜这等好宝贝,依旧闭目狠声发话:
“快丢了。你带着它,我们会回不去的。”
“不!这是蓝情大当家给的护身符,十分贵重。”
蓝蓼之并不是故意的,她赶快眼神央求着看白长庚,不想把这个异螺护身符丢弃。
白长庚把蔚流叫到旁边,轻声说了几句。
蔚流叹了口气。
她转过头,咬咬牙,也掏出了自己脖颈上戴的东西,那是三枚蛟牙。
木相留伸头一看,大惊小怪:
“龙……龙牙?”
蔚流嘴角淡淡地扯出一个笑容,阴阳怪气回道:
“少见多怪。是蛟牙。”
(蛇五百年成蟒,蟒五百年成蚺,蚺五百年成蛟。
化龙过程中需要经历走蛟等等。不过,或许这只是一种传说,虚指化蛟的时间与难度之高,表示蛟牙很稀有。)
她从中取下一枚,细细拴好了,戴在蓝蓼之脖颈上,恶狠狠道:
“回江南后,你要把它毫发无伤地还我,敢丢了就让你小命不保。”
蓝蓼之怯怯地点点头,经历完了这遭,她差点瘫在地上。
处理完了异螺的事情,众人看着眼前的水晶宫。
她们一路抬眼看到水晶宫的最上面,似乎有黑影穿梭而过。
“鲸。”
“鲸鱼好大!”
凉曜和木相留同时道。
水晶宫似乎是通透的,一眼就能看到远处门廊的尽头,依稀是一片贝壳的形状,还有繁杂的彩色珊瑚。
她们知道,已经到达了砗磲沟,穿过这个宫殿,那边就是砗磲贝丛了。
门口的两个童子看着实在可怖,其他人不大敢去,还是白长庚和蔚流上前。
蔚流礼貌问道:
“打扰二位守门的贵人,如何进砗磲沟。”
两个童子眨巴着三只眼睛看着他们一群人,挨个把每个人扫过去。
他们并不说话,再次抬起了头,恢复守门的姿势,过了一小会儿,门洞便自然敞开。
一群人进了门,浩浩荡荡穿过水晶宫。
四面八方,目之所及,都是世间最罕见的水晶矿物,原石与晶洞矿藏。
这里的水晶琳琅满目,比起她们之前在死亡谷矿脉那里要多得多,也缤纷绚丽得多。
最大的特点是,水晶宫这边的矿物,其中夹杂着各种玉化、石化的海螺与珊瑚,记忆海洋生物的化石等等,还有大大小小的各色珍珠。
从小指头那么大的,到鸽子蛋大、鸡蛋大的都有。
白长庚在门口站定,朝所有人叮嘱:
“勿久看,勿私取。”
蔚流点点头,也重复了一次。
大家都屏息着朝前进,一路深入砗磲沟的方向。
走到一处奇怪的贝类面前,蔚流停下,这个贝里,卧有一枚人形躺着的珠子,仿佛小婴儿沉睡在母体中,它头上还有两个小犄角,宛如一条小龙。
珠子浑身雪白,放出耀目润泽的光芒。
木相留咋舌,小声对凉曜说了一些惊人之语。
凉曜举起手指,让大小姐噤声。
蔚流在这里稍作停留,她的神色异常温柔,将自己脖颈上的蛟牙取下,挂置在人形躺着的珠子上面,抚摸了一会儿。
这时候,蓝蓼之才发现,蔚家人都很奇怪,都是各自在水晶宫里找了些地方,将自己脖颈下的东西取下,吻上一吻,再挂在某种珠子或珊瑚上面。
有的蔚家人还跪下了,沉默或小声地念叨着什么语言。
白长庚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安静地陪着蔚流。
只有如此敬重自然、珍重世间一切宝物的家族,才能在海上千年无恙地航行、与守护好这些属于海底的秘密。
过了一会儿,蔚流终于把蛟牙取下,戴回脖颈上。
结束之后,蔚流起身,对自家人道:“走。”
蔚流高声道:“前边砗磲沟危险,砗磲贝里头的珠子会制造异像,各自心神守好。”
“是。”
蔚家人回应。
“好的。”
蓝蓼之这边香篆派的人也应答了。
再也没有人互相闹别扭,蔚家人和香篆派的人们,行至此处,甚至开始好好地彼此聊天、开开玩笑了。
离开水晶宫,没有人带走任何东西。
他们一行人直接穿过水晶宫,来到砗磲沟前。
安全护送到这边,蔚流和蓝蓼之她们的任务就结束了。
接下来,是白长庚和木相留凉曜她们三人自己去。
白长庚往前刚跨出两步,就感觉不对劲。
因为,周围突然没有人了,她左右的木相留和蓝蓼之无影无踪。
喊了几声,根本毫无回应。
背后的水晶宫也是空空荡荡,只有寂寞璀璨的宝光。
眼前唯有片片座座巨大的贝类夹杂在珊瑚丛中。
它们的壳有的紧闭,有的张开,其中有一些有珠子,有一些没有。
走出了水晶宫,海底的这头是比较昏暗,不过,对于白长庚来说无碍。
远处的某个砗磲贝里,好像是石榴红。
她在对自己露出哀求的眼神,和在死亡谷的那个梦一模一样。
她被无数的触须缠绕着,很快就要被吞噬了。
白长庚本想过去,马上又狠狠掐了好几下自己,暗自清醒。
一定睛看,石榴红和砗磲贝似乎好像就近在眼前,她在触须中朝自己伸手。
带着鲛人的脸蛋和鱼尾,眼下泪珠盈睫。
“救我。”
想什么呢,这是幻境。
白长庚狠心闭目。
在歧途中摸清方向,走了几步,隔着海雾,她看见一个像是石榴红的人晕倒在面前的砂地上。
白长庚变得警惕,面色严肃地缓步接近过去查看。
这次,是真的。
果然是石榴红的魂魄。
她怎么也到这里了?
白长庚把她唤醒,石榴红迷迷糊糊道:“怎么回事?”
她扶着脑袋看白长庚,也很着恼:
“得,刚刚还在炼丹炉里睡觉呢。”
白长庚彻底确认了,现在正是砗磲贝里的珠子制造的幻境。
她俩再次因为共用了心火灯油的缘故,神识被幻境同时牵引进来了。
两人不得不在比人还高的砗磲贝丛中探索起来,寻找要采的东西。
这砗磲贝十分机敏,人一靠近贝壳,就猛地把壳闭上了,还无声无息的,连伸手取的机会都没有。
“二少爷~等我帮你采到这珠子……你那缚魂绳,给我松松呗。”
石榴红忽然嬉皮笑脸道。
白长庚不理她,四处寻觅着让砗磲贝打开的办法。
石榴红眨巴着眼睛把头摁到她眼前:
“好嘛?”
白长庚面无表情:“少来。”
石榴红哼了一声,只得作罢。
两人摸索了半天也没有办法。
石榴红累瘫了,只得坐在一块大珊瑚上,托腮随口道:
“去你的葫芦里,找找有什么能用的?”
这么一说,白长庚倒想起来了什么——雷公墨和那块雷击棺材木!
拿着这种东西,说不定砗磲贝会以为是太阳或月亮呢。
它们向光向阴,还喜欢月华。
白长庚先让石榴红站远一些,拿出了雷公墨,面前的砗磲贝有些亢奋,咔嚓咔嚓地摩擦着壳,却硬是不打开。
这雷公墨的阳气偏重了?
换一个。
白长庚换手拿出了雷击木,不知为什么,面前的砗磲贝更兴奋了,触须疯狂地在水中舞动。
它们来回闭合着,只不过间隙实在太短,不好采珠,最终因亢奋过度而睡着静止,变得毫无反应。
白长庚决定再想办法。
不过,当她把两枚东西放在一块儿,准备收起来的瞬间,砗磲贝们忽然着魔了似的,都缓缓张开了壳!
砗磲贝们,甚至连开口的方向都朝着白长庚慢悠悠转过来了。
难不成是阳极生阴。
真把它俩当月亮了。
白长庚并没多想,眼疾手快,手上臂上也随即裹缠着鲛绡纱,腾身伸手去取珠。
石榴红目瞪口呆,白长庚太迅速了,都没怎么看清楚,就一下子采走了三枚,差不多到了解药的量,马上收手。
那三个巨大的砗磲贝失去了珠子,一下子泄了气似的,也懒怠重新合上了。
白长庚上前抚摸着它们的壳,并在周围的地上摸起了几枚大小合适的玑子,放回了砗磲贝珠子原本的位置。
很快,它们似乎又欢悦了起来。
历经长久的岁月,总有老珠被代谢掉或被人取走,新的珠子也总会因此诞生。
石榴红神色鄙夷地托腮看着她。
她在暗暗替砗磲贝不平,白长庚,你别以为是个扇贝就好打发一些。
白长庚面无表情走回石榴红这边,手中拿着三枚珠子。
…………
一行人折腾了数天,累得要命,终于再度回到海上。
花见愁的手下们也早已收到白长庚传音锦囊的通风报信,蓝情前辈派遣来了新的船,在南海的海面等着,将她们平安接回江南。
经历了这趟海底之行,木相留以为自己要死了。
幸好,她们最后成功回来了,还采到了鲸舍利的解药!
“爽!”
木相留躺在阳光灿烂的甲板上,想直接呼呼大睡。
她和凉曜在砗磲贝丛也遇到了些事情,回头再叙。
包括白长庚等一行回来的人们,此时都劳累过度,不得不在船舱里昏睡着,这一路还是蔚流带着蔚家人驶船回去,蓝蓼之和香篆派的人辅助,香篆派的人,从此对采珠世家——蔚家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