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似神贰
————————————————————
五十四回 砗磲贝丛险象环生 少年英雄过关斩将
————————————————————
杏枝观这边。
石榴红坐在炼丹炉里,一点儿也不老实,看白长庚走了,脑筋又开始转起来了。
“休想把我关在这里……嘿嘿。”
她的身子骨最近很爽利,四处走动也没问题了,她也知道白长庚是为了她与百姓的安危,才把自己先关进这座炼丹炉。
石榴红的神色变得深沉。
她很想回杏倚楼确认一下。
她暗骂一句:“白长庚给我身上绑的那个缚魂绳也太聪明了。”
这些天,她若感到身上有心火炽盛的情况,就乖乖自己钻进炼丹炉里待着,里面确实清凉又舒服,莫名其妙的欲望与想自我毁灭的感觉,很快就能平息。
只要她是去小厨房和沐浴的房间,缚魂绳都不会将人锁起来。
但自己若是往其他地方跑,稍微有点这种苗头,缚魂绳马上就把双手双脚束紧,让自己不得不坐在地上,无法动弹,过半个时辰才能解开——真是折磨死人了。
炼丹炉外面的符箓倒是小事,白长庚她们走的当天晚上就下了场雨,好巧不巧给打湿了,所以失效。
石榴红才勉强能出来。
她还想着:不应该呀,她这么缜密的家伙居然没算到这步么。
这个深夜,她再次悄悄拨弄开炼丹炉膛孔的盖子,探头出去看了看,院子里空无一人,十分安静。
这是当然的,有人才有鬼了呢!
好!逃跑!
石榴红飞速地钻出炼丹炉,她最近大概走了十几种逃跑路线,还有各种姿势,包括倒着走路,慢慢悠悠地挪动,蜷缩着走路,趴在地上滚动前进等等,就是为了试出缚魂绳在什么条件下、如何才能不去锁她的手脚。
这次,她选择的方式,是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然后往院墙花圃的方向滚动。
石榴红心里在大声欢叫——她已经慢慢出其不意地滚到了墙根!
她要爬上院墙了!
一步一呼吸。
万分谨慎。
缚魂绳没有反应!
此时,忽然耳畔传来清嗓子的声音。
石榴红还没缓过来,后院不知道从哪里忽然窜出两个人——是两位侍女。
那二人武功高强,穿着青色的道袍,服饰和白长庚差不多,她俩随随便便就飞身过去,人影都还没看清,就把石榴红从墙头拽了下来。
“哎哟!”
石榴红被拎回了院内。
顷刻间,由于动作过大,缚魂绳又出现了。
石榴红被捆住,叫苦不迭,这个白长庚还留了内门的侍女隐蔽在后院,等着埋伏我呢!
白长庚的下人好身手,真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不到关键时候还不出场。
“二少爷让你好生养着。”
两人其中一个脸尖尖的,面带微笑温温柔柔道。
动作却很粗暴,她把石榴红点了穴,扛着塞回了炼丹炉里,再次贴上了新的符箓——她的力气大到石榴红根本反抗不了。
她表情是温柔的,石榴红却读出了丝丝冷意:您不会以为二少爷就把您贴个符,撂在这儿不管了吧?
“我是小乙,她是小甲。我们会照顾您的饮食起居。”
尖脸侍女小乙,行礼朝石榴红面如春风道。
另一位圆脸的侍女——小甲,神色则如九尺寒冰——比白长庚冷得多,从背后掏出了大包小包新买的菜与肉,拿着刀盯着石榴红,随后面无表情地进了厨房,开始忙活。
石榴红对着刀的寒光,五官乱扭,最终挤出了生平能想到的最灿烂的笑容。
她嘀咕道,我说呢,第一天来这儿就古怪,白长庚这样的人,若非必要,肯定大部分时间里是“君子远庖厨”的,后厨若是没人,怎么可能一直时不时有炊烟,还有饭菜温着?
还以为有田螺姑娘,原来只是她俩始终在这里守着。
白家内门的从弟子到下人都太可怖了!
不一会儿,小甲便端出早已热好的汤药来到炼丹炉这边;随后转身,回去做饭,后厨房飘来熟悉的香味儿。
石榴红欲哭无泪,本想跑,谁知被她摆了一道连环计。
“该喝药了。”
尖脸侍女面带温温柔柔地笑,拿着勺子道。
石榴红也是满脸堆笑,根本不敢不喝。
…………
去南海的路途中。
船上这次去的人比较多,除去白长庚她们,都是蔚家和香篆派的人。
路上,白家香篆派的人,似乎只愿意听蓝蓼之和白长庚的,蔚家人则只顾着听蔚流的指挥。
木相留有点儿被蔚流的强势吓到了,抓耳挠腮小声问白长庚:
“姐姐,她俩是不是不太对付啊……”
白长庚静默不语,心中不知在思忖什么。
蔚流这边,有心和卿家搭好关系,便一直有意无意找凉曜说话,还在时不时“香篆派的那群小屁孩”,凉曜无奈得紧,只得不停从中周旋。
凉曜头疼,这蔚流瘦瘦长长尖嘴猴腮的,还有些胆小,没想到她一出了海,就性格剧变,蔚流只想一人统领全局,像个海上霸王似的。
这也难怪,祖祖辈辈都在海上生存的蔚家,总与严酷的生存环境抗争,还得从官府手中保住饭碗不被砸,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上岸,他们早已习惯了这般强势勇猛,把生死置之度外。
对蔚家,于海面占据上风才是必要的。
在海上,无论是为了自身与同船人的安全、还是渴望先机所致,他们都会想着掌握最大的权柄。
到达南海附近之后,香篆派那些水路、江路上能用的技俩,就完全变成了彻底的花架子把式。
海面的气候变化万端,时而晴好,时而狂风暴雨,不比江河水道一片安稳。
蓝蓼之是白家人,一直努力维持着应有的礼数:
“蔚流姑娘,劳烦后程你来。”
蔚流讥道:“怎么,香篆派的,这就不成了?”
蔚家人死死占领着船舵,蓝蓼之这边在后面盯着,也不遑多让。
白家香篆派的人只得先散布在船上各处,看起来是闲晃巡逻,实际上也紧盯着蔚家人,防止航行出纰漏。
白长庚这边三人在船舱里,商量着对策。
她们这次的目标,是海底砗磲沟里贝类的珠子,这便是此次要取的解药。
之前,江浸月和她们在古栈道的时候提过,这种砗磲贝会用身体里的珠子伪装成月亮,加之海里的生物向阴,喜欢月华,就连鲛人们都会被吸引过去,之后,鲛人被砗磲贝诱惑而捕捉到,交欢一百天后纵情至死。
鲛人的身体历经长久的岁月,和着这枚珠子,一起化为「万年春」蛊其中的一味药——归墟至深之处的鲸舍利。
“归墟”只是药材传说中的噱头,很多杂家的药典就喜欢这样添油加醋记载,读起来好听罢了,并不是真的归墟,鲸,也只是由于砗磲沟附近生活有鲸群。
所谓的“归墟深处的鲸舍利”,解法便是将砗磲贝里伪装成月亮的那枚珠子割下来,不过,这种珠子一取出来,出水即化,若用鲛绡包起来,就不会化了。
木相留恍然大悟,原来姐姐先前让她去买的鲛绡纱还有这个作用。
木相留觉得海上很危险,还是得同舟共济好些,她苦恼道:
“这可怎么办,现在甲板上那俩看起来互相闹着别扭呢。要是狐狸精在就好了……指不定她出去说上一通,就把这群人撮合好了。”
(本文已省略此剧情:木相留想起了她们上回一同去古画月宫里那次,在宫阙里的时候,石榴红曾把一群为争抢月光石而彼此打闹的侍女们劝和成功。)
凉曜默默无话,把玻璃罩里的油灯添上些油。
烛光打在三人脸上,只有木相留叽里呱啦,白长庚注视着灯烛的辉光,良久不语。
她摸了摸自己脖颈上戴的东西——这是在后山时候,山潭妖送给自己的蛇头骨——在海上,这种东西是可以保命的。
就好像那个蔚家人,他们常年在脖颈和手上,都戴着很多海中生物的骨制品。
山潭妖也担心此去她九死一生,走之前,还特意叮嘱白长庚注意精气神,毕竟,总是给别人添油稳固魂魄,并不是好事。
念及至此,蓝蓼之突然敲门进来,同白长庚小声道:
“少当家,看这蔚家人来者不善,似乎他们也是要下去找什么东西的。”
白长庚道:“找什么。”
蓝蓼之摇了摇头。
白长庚顿了顿道:“见机行事。”
凉曜闭目沉声:“姐姐,不必担心。若有特殊情况,你随时下令,到时我全力配合。”
木相留只摸了摸腰间的弓箭,也不说话,看着白长庚爽朗地笑了。
白长庚朝她们点点头。
蓝蓼之出了门,三人轮流小憩。
白长庚和木相留刚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就被凉曜的喊声惊醒。
外头风雨大作,船身的摇晃愈来愈剧烈。
“快去外面!”
木相留大喊一声,马上三人从船舱出去查看状况。
船桅摇摇摆摆的,外面天色一片漆黑。
香篆派的人和凉曜维持冷静,将甲板上的人先引进船舱,蔚家人则在甲板上暂时收起了帆。
蔚流正跪在甲板正中心,神色肃穆,握着脖颈上的骨制品,她喃喃地飞速念着什么,几次巨大的浪涛打过来,她都毫发无伤。
木相留远远地喊:
“蔚流你在做什么!快回来!”
白长庚伸手阻拦了木相留,并让她带着剩余的人都先进船舱,避开风浪。
白长庚向蔚流走去。
很快,只有白长庚和蔚流留在甲板上了,二人彼此望了一眼,默默无话。
蔚流始终维持着跪着的姿势,口中念叨着奇怪的古老语言。
…………
雨停后。
四周还是一片诡异的漆黑,只有白长庚、蔚流和蓝蓼之在甲板上四处察看走动。
已是南海地域,她们本应从这附近潜下去,砗磲沟不远了。
船在黑沉沉的海雾中前进,能见度变得极低。
这雾说不上来是什么颜色,绿幽幽的,还像极光似的会游动,看起来有些晃眼。
白长庚中途回了船舱一趟,她猛然发现,包括木相留和凉曜的其他人,已然陷入了昏睡。怎么呼唤摇晃都喊不醒了。
可能是雾霭的原因。
白长庚保持镇静,回到上面甲板。
她推测,目前她们三人无事,可能是因为身上都带着海中生物的骨头。
蔚流神色憔悴。
或许之前在船上紧急跪着的祈福仪式,消耗了她不少精力。
她冷哼道:“路上有人乱说话,得罪了龙王爷,看我们这下怎么回得去哟。”
她在含沙射影着数落蓝蓼之。
海上有一种习俗,在出海时候是不能说“翻”,“倒”这类词的,甚至有一些外人们意想不到的词汇方言与谐音,海边常驻的居民和渔家似乎都很忌讳听到这些字眼。
情况危急,蓝蓼之此时终于放下了一些礼数和面子,她确实在江路上那段不是故意乱说的,只是偶然不小心提到了这些字眼。
蓝蓼之便强装镇定不屑道:
“什么世道了,还惦记着那迷信话头呢。”
蔚流冷笑着不答话。
白长庚面无表情,却用手示意她俩:
“噤声。”
因为,她发现自己忽然看不见了。
眼前不是一片幽暗中带着绿幽幽的雾霭了——而是黑暗。
死一般的黑暗。
蓝蓼之和蔚流吵了两句,听白长庚一说,刚闭上嘴,便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我、我看不见东西了。 ”蓝蓼之维持冷静道。
“我也是!”
蔚流话音未落,清脆的啪嗒一声响,有什么落在甲板上。
“我的戒指!”
是蔚流慌张的声音,她手上的骨戒指碎掉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