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遂人愿
神灵山顶的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在山道上堆积了厚厚一层。modaoge白染衣背着竹筐在山里走了两个时辰,除了能采到一些常青的药草外一无所获。
神明庙四角挂着的红蓝绸带在风里张牙舞爪,铜铃内的金属信子也在不断撞击着铃壁。白染衣神色漠然的拿了一根香点燃了插在鼎里,抬眸看了一眼本该存在的神像处,那里空空荡荡,连副神佛的画像也没有。
她只是把这香当作熏香来用。
及至冬月,白染衣在抓紧时间研究病毒——天气越冷,被感染的人就越虚弱。
神灵山地界特殊,处在虫洞入口处。这里的药草也比较特殊,虽然也有很多已经枯败,但还有一些是白染衣闻所未闻的新品种,且它们都是常青。
只是并未发现能够解毒的药种。
但研制过后可以有效治疗其它病症,白染衣把这一收获写信告诉了华仁,他表示很感兴趣。但是他现在已经不在应天,寄信的地址也时常更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屋外清寒,亭子处时常有冷风穿过。但白染衣喜寒,她将这里改成了自己的书房,每日在亭下翻阅记录。
哪怕书页总被大风刮的呼啦作响她也不挪,宁愿用各种各样的书具压着纸张也不愿回去自己暖和的房里工作。
“下雨下雪你又要怎么办?”
陈岚好气又好笑的从短木桥上走来,墨色的衣袍衬得他白皙俊朗,指尖夹着一封信递给白染衣。
碰到白染衣的手指时,他眉间微蹙:“怎么比我这个生了病的人还冰凉?看来得给这亭子四周都安上窗户,再给你搬个暖炉来。”
白染衣拆开信:“那我就不得不挪到林子里去了。”
陈岚无奈一笑,双手覆上她的,用体温帮她回暖。
只有这种取暖的方式她才不会拒绝。
白染衣全部看完,把右手也塞进了他的手心,说道:“华仁说他在河南也碰到了一例无故感染者。”
陈岚问:“可有这人的姓名?”
“信里只称呼马姑娘。”
河南,姓马。
陈岚神色微凝:“有一位志愿者也姓马,叫马莱。但不知道她现在在何处。”
“为什么会联想到这个?”白染衣也严肃起来。
“华仁先前说只见过两例无故感染者,一个是我,一个是姚掌柜。”
“难道姚掌柜也是?”白染衣忽然想起在客栈的种种异常。
陈岚点头:“他叫姚健,是我的前辈。”
怎么会这么巧,所有的无故感染者都是志愿者?
“你能联系到马莱吗?”
“很久没有联系了,我试试。”
陈岚解开个人锁,找到加密联系人,给这位马莱发了条讯息过去。
那边几乎是无缝衔接的回复过来。
【你现在方便使用通讯仪吗?我们说话聊。】
似乎是有什么紧急情况,陈岚立刻拨过去。
但她把挂了。
陈岚:“?”
“不是说话聊吗?”白染衣也一头雾水,“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话音刚落,那边传了个视频邀请来。
全息屏刚一展开,一张小麦肤色、线条紧致的女性面孔浮现在二人眼前。
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别紧张,只是好久没见到帅哥美女了,我来过过眼福。”
陈岚:“……”
白染衣:“……”
视频里的马莱十分悠闲,翘着二郎腿撑着头,还在嗑瓜子。
“小陈,这位美女是谁?白染衣?”
“对。”白染衣点了点头,“马姐好。”
所有志愿者都知道白教授夫妇为白染衣制定的计划,对于白染衣的出现毫不意外。
马莱“啧啧”了两声也没多说什么。她伸了个懒腰,抱怨道:“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忙活,终于等到冬天来了可以歇会儿了,又中了什么毒,真是一天不让人好过。”
陈岚眼神微凛:“马姐是否见过华仁大夫?”
“你怎么说话文绉绉的?被同化的这么严重啊?”马莱吐槽了一句。
“见过啊,要不是他,我还不知道我是无故感染者呢。怎么了?”她敏锐地察觉道:“你也是?”
陈岚点了点头。
“姚健上次说他也是无故感染,难道这三例都是志愿者?”
“没错。”
马莱瞬间正经起来:“虫洞的影响?难道这次大范围的疫病也是虫洞的影响?我是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刚来才几年就碰到了疫病。”
“可是我没有被感染。”白染衣在一旁忽然道。
但她本就特殊,她是私自开启的虫洞,而且只来了不到一年。所有的变化都还需要时间去观察。
“怎么听这语气还有点不爽呢?你很想被感染?”马莱调侃道,“那还不好办?喝点小陈的血不就得了。”
陈岚:“……咳。”
“哟,看来是你不让啊,你们俩这关系还不好意思?”马莱越说越收不住。
“我没有说过我们的关系。”陈岚挑眉道。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马莱毫不犹豫地把郑羽宙供了出去:“你不知道,郑教授背着你把我们拉了个群,专门在群里说你八卦。”
陈岚:“……”
真是他能干的出来的事。
“好了,说正事。”马莱一秒切回工作状态,她看向白染衣:“我记得你是中央医学研究所的?这次疫病你有什么看法。”
白染衣回神:“这次疫病传播开来并不是我们所做。目前对于病毒来源的推测是虫洞开启后导致附近病毒变异进入到志愿者体内,或是我们从外携带的病毒通过虫洞干扰变异了。”
“具体原因还要进一步观察。”她也只是刚刚才根据最新情况进行的推测。
郑羽宙那批研究员大多年纪比较高,待的时间比较长,身体也都被蚕食的比较差,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疾病,他们本人也都习以为常。就算被感染了,如郑羽宙一样又被飞虫叮咬,也没法确定在被叮咬之前是否早就和陈岚这批一样被无故感染。
这种病毒毕竟只靠血液传播,若不是有心人加以利用,常人很难在日常生活中频繁地和人有血液上的交流。
这也就无法判断这次病毒变异是穿过虫洞后发生的必然事件还是偶然事件。
“这种情况一定要带出去和他们说明,虫洞不能随意被开启了。”马莱表情严肃,“小陈,你的任务进展的怎么样了?”
陈岚垂眸:“还在继续。”
“你也别急,你这个任务挺难的,一旦任务失败我们都要接过来继续研究。任务现在是你主要负责,我们辅助你。你要是有什么困难,我们都有义务帮助你。”
陈岚点头:“知道了马姐。”
“您身体怎么样?”白染衣问她。
“我还行,就普通中毒反应,华仁给我开的新药方挺不错的。”马莱笑笑:“不过这两天越来越冷,倒是反应有点厉害了。也能扛,可能是我这三年天天种地干活儿把身体练结实了吧。”
“小陈怎么样?”
陈岚道:“能扛。”
“那就好,那就行了。”马莱很是满意:“我们这任务,不死就行了。”
白染衣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等到通话结束后,她终于忍不住问了陈岚一句:“你的任务是什么?”
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陈岚一直不能肯定自己能陪在她身边的原因。
“回去。”
白染衣表情凝滞了一刹。
他来到虫洞就是为了回去,这是他的任务。所以他必须找到回去的办法,也必须为找出的办法亲身尝试。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把自己当成了实验品。运气好的话他能一次成功,运气不好的话他会遇到一次毁灭生命的尝试。
但他必须亲自试验,因为这是他的任务。
“你可以不做这个任务。”白染衣转过头,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陈岚不知该怎么说:“不是我一个人,这是我们小组所有人的任务,只不过我是主要负责人。我们不能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你之前想的应该也是和我一起出去吧。”
白染衣没说话。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也知道回去很难,但她从来没有想过陈岚会因为亲身实验而有不测,而她还要留在这里等着下一个人继续去实验。
这是她不能接受的糟糕情况。
“我最初想到的办法是找到一个可行性后与你商量——”
“是给我打个预防针还是问我能不能接受后再给我打个预防针?”
白染衣打断他,眼眶有些发红。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能接受。你打算怎么办?说服我吗?你不觉得这样对我来说很残忍吗?”
她的声音却依旧冷静:“我以为人的一生能遇到生死抉择的时刻并不多见,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的每一个选择背后都有一个生死难题在等着我。”
“我是一个医者,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医者,我原本对于这种问题只会一略而过。因为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他人跟我无关,我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白染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泪却断了线的往下掉。
“我以为我只要和你一起出去了,所有的一切就都解决了。原来我们连一起出去都要跨越生死这道难关。”
陈岚心头一痛。
他一直拼命地想给白染衣带来希望,但他又不断地在给她带来绝望,他不停地避免却还是避无可避。
白染衣不能接受他离开,他又怎么会真的心甘情愿地离开?
她是自己守在心里十三年而未变的人,他根本不舍得也不甘心只能这么短暂地拥有她。他不知足,永不知足。
“我好像遇见你之后,所有的问题都变得无解起来。因为我真的把这些问题当做问题,真的想要去解决了。”白染衣看着他。
除了那次从秦家回到江府后白染衣的情绪失控到崩溃,剩下的每一次她都是这样冷静地叙述着自己的痛苦。
因为她知道,她受到的阻拦是环境造就的,不是某一个人就可以随意改变的。
他们之间没有沟通的障碍,也没有不能沟通的困难,但这件事情他们却没有办法通过沟通去解决。
“我们……再熬一熬吧。”
脸颊上眼泪滑过的痕迹被风吹的冰凉刺痛,她不想妥协。
命运对她刻薄,她反抗的态度也同样强硬。
但陈岚的任务关乎很多人的性命,他们也想出去,白染衣阻止不了。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自嘲道,“我只能自私地希望你不要浪费自己的生命,我们要做值得的事。”
陈岚擦干她的泪,抱了抱她,疲惫地埋在白染衣的肩上。
白染衣可以平静接受他的离开与白染衣不能接受他的离开,这两者对于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陈岚心中的挣扎不比白染衣少,没有人愿意死亡,但他无时无刻不在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更何况这个威胁还带着与白染衣永远告别的惩罚。
惩罚他在不合适的时机去给予了自己真挚的爱意。
他们的感情不算苦,但总是悲。
王府——
今日寒风凛冽,棠月便没再教满满练功。陈岚今早来取信的时候带了几本书册,要求这俩孩子好好读,还拜托江故没事的时候监督考查。
现在刚好看完一章,江故正在考查。
多多显然偷了懒,背的磕磕巴巴。满满倒是学的很不错,一字不落的流畅背完了。
江故听完她的背诵,头也没点,只道:“把意思同我说一遍。”
满满愣了一下,看到他严厉的眼神又不敢不说,只得连猜带理解的说下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江故的表情,但他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表情——毫无表情。
迟疑的说完后,江故把书递给了她,指着上面的字句严谨的帮她解释了一遍。最后道:“光背下来远远不够,书中之意重在理解,你要学会理解、学会运用、学会举一反三,如此,方才算过关。”
满满低着头小声“嗯”了一声。
“那多多呢?”王识今日事少,在一旁看了许久。
多多也被迫站了许久,算是江故对他的惩罚。
江故看着他:“同样的学法再加上一个会背。”
“你刚刚不是说会背也没用吗?”王识替多多求情。
江故瞥了他一眼:“他年纪尚小,理解透尚有些困难,正要多储存大量知识。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必须背。”
“你们俩互相监督,下次我抽查。”
“好。”
多多和满满很害怕江故,因为他从不出错也从不心软。理他占了,气势他也占了,根本不敢违抗他。
“棠月呢?”王识看着俩小孩儿生无可恋的背影,忽然发觉居然没有看见棠月为他们俩求情。
“不知。”
“真不知假不知?”王识不太相信。
江故答非所问道:“你若关心,便自己去寻。”
王识耸了耸肩:“我倒是想,也得人家给我这个机会啊。”
江故沉默下来。
“那好吧,我自己去看。我不像某人,脸皮薄。”他揶揄了一句。
“等等。”江故忽然叫住他。
“干嘛?”
“把这个给她。”
王识接过,仔细瞧了瞧,“这是什么?药?”
“涂抹于关节和足底,可使浑身发热抵御风寒。”他简单解释道。
“你要我去送?”王识问他,“自己去送会更好吧。”
“不了。”江故看了眼偏房,转身离开。
王识只好拿着去了棠月屋里。
她好像真的感染了风寒,刚给王识打开门就迎风打了个喷嚏。
“喏,我表兄给你的,说是涂在关节和足底能抵御风寒。”
他看了眼棠月病的红红的鼻子,仿佛这病也感染到了自己身上:“我这些天忙死了,都不知道你生了病,你这身体可不能再病了。”
棠月看了眼他递过来的药瓶,干脆地拒绝道:“不用,还给他吧,我不需要他送来的东西。”
“啊?”王识有点懵,“怎么了?你们俩闹矛盾了?”
“没有。”棠月坐回自己的毛毯椅里。
根本都没说过几句话,怎么闹矛盾?
他们俩的事王识也管不着,但棠月就这么生着病可不是个办法。
“那你心情一定要好。白姑娘临走前说了,你要调情志,得心情舒畅这病才好得快。”
“是是是,知道了。”棠月无可奈何道。
光是听她答应还不够,晚些又让小桃给她送了条氍毹过去,还着人为她定制了一条狐裘。
棠月哭笑不得。
王识当时从她屋里一出来就奔去了书房。
“棠月那体质感染了风寒可不是小事,你怎么都不去看看?”
江故看到被棠月退还的药瓶,静了片刻。
“她不要。”
“她不要你就不去了?”王识很不理解,“真不知道你俩在打什么哑迷。”
“你若喜欢她,就主动点。”江故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王识都惊了:“你有病?”
江故默不作声,罕见的没说他“没大没小”。
“还是你没长眼睛?这是我主动就能成的事儿吗?”王识看了眼一直低头拿着书的江故,指节都捏的发白了还嘴硬。
“我还在守孝,你少拿这事儿隔应我。”他烦躁的挠了挠头,“随便你俩吧,爱谁谁。”
他骂骂咧咧的走了,江故的书却一直看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