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盛日寻春伊人家2
兴高采烈地外出踏青,虽然中途出了一点点的小意外,但放了风筝,钓了小虾子,挖了野菜,还顺道去真正的酒楼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
回来路上还花了十文钱套圈套中了几个小陶罐子小瓷瓶,总体说来,元哥儿还是很满意这首次的春季出游的。
眼看天有些阴沉,太阳已悄悄躲进了厚厚的云层,街边柳树也被风吹得枝条舞动,他们匆匆忙忙嘻嘻哈哈地赶紧往家奔,免得被春雨淋。
“娘子,咱们家门口有人!”小福眼尖地指着不远处的家门提醒陶三春。
离得还是有些远,陶三春顺着小福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能勉强分辨出应该是一名高瘦的书生,头戴着烟青色的学子方巾,一身烟灰色的棉布直裰,叉手拢袖斜倚着她家的院门,微微垂着脸,看不清面容如何。
“今日不是都放假了吗?”元哥儿也很好奇,立刻小跑地奔了过去,小福见了,忙也紧跟着去了。
陶三春放慢了步子,想看一看她儿是如何应对陌生之人的。
就见元哥儿跑到门前,先整理了下自己的短衫和头发上有些歪斜了的小方巾,而后躬身作揖,微微仰首不知说了些什么。
那书生也站直了,似乎是笑着颔首,低头瞅着元哥儿,应该是回答了什么。
不过片刻,等她走得近些了,能瞧清楚那书生的相貌,她眼一亮,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引得紧跟着她亦步亦趋的刘嫂子低低地哎了一声,提醒她在家门之外呢。
她才不理会刘嫂子的提醒,只趁着难得的机会,多瞅几眼她到这异乡来瞧到的为数不多的比较引人……嗯,引她注目的男子。
这书生甚是清瘦,却眉眼坦荡,浓墨得宜的剑眉下一双丹凤俊目,两颊微微内陷,显得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唇角挂着浅浅淡淡的笑,很是和煦。
只是仔细望去,书生脸上气色甚是黯淡,仿若珍珠蒙尘,虽眉眼深浓,却遮掩不住许多的病气。
匆匆几眼而已,她儿已经又跑了回来,小嘴叭叭地告诉她,这位先生姓周,今日本约了弟子一起来书坊拜访好友,哪知弟子有事失约,好友也外出游玩,他自己逛的累了,便靠着他家大门临时歇歇脚。
“阿娘,我可以请周先生进门喝口水吗?”元哥儿叭叭倒完了打听得来的消息,立刻问妈妈意见,“他看起来好像很累。”
“你自己决定就行啦。”陶三春微微一笑,很明白自己儿子的肖母。
……对于美人儿,总是喜爱,更是多上几分的包容耐心,最看不得的就是美人儿的西子捧心……
好吧,她扯远了,不管这周姓先生内里如何,但容貌如此出众,便多看一会儿又能怎地?
心里转过许多念头,她慢悠悠走到门前,笑着对周姓先生福一福,“家中无人,未能及时与先生奉茶,还请先生勿怪。”
“不请自来,该是某的失礼,还请陶娘子勿怪才是。”周先生拱手回了一礼。
“周先生,您请进。”元元推开院门,朝着这看起来和蔼、接触起来亲切的先生一展小胖手,很是殷勤地请他进门。
“请。”周先生颔首,并不因为元哥儿年幼便忽略了礼仪,侧身等小主人家先进了门,才慢吞吞地背负着双手迈步跟上。
陶三春在后边偷偷笑笑,放手让元哥儿自己招呼贵客,她则背着背篓和刘嫂子一起进了厨房,天色不早,该做晚饭啦。
“娘子,没事么?”
刘嫂子洗了手,快手冲了一壶热茶让小福送进书房去,有些忧心忡忡地对着埋头扒拉竹篓的东家低声说道:“元哥儿还这么小,这位先生可别是骗子。”
“咱们家虽说不是家徒四壁,但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有什么值得人骗的?”
从竹篓里翻出一把把的荠菜,她笑着招呼刘嫂子赶紧干活:“今天咱们就尝尝鲜,吃荠菜饺子。”
刘嫂子应一声,手脚麻利地舀水和面,心里则在嘀嘀咕咕。
娘子您太看不起您啦,每日里铜板叮叮当当流进来,又是孤独身,性子温柔,虽三十有余,却也是好多有心人眼中的一枝花啊,不知外头多少人打着主意呢。
要不那许衙役如今已娶了据说家资丰厚的继室,却还隔三差五远远地从城西跑回城东来打探什么?
要不是如今有嘉义夫人府的贵人护着,娘子您哪里能如此安稳地自由自在着?同是无郎君护佑无宗族可依的可怜人,想想自己和小福,唉。
她心底嘀咕羡慕自己东家娘子个不停,她的东家娘子却是不知道她的心思,只安静地摘着荠菜,平静的眉眼里什么也没有。
可陶三春面色平静,心底,却翻涌着层层波浪。
今日偶遇那朱娘子,给了她不小的警醒。
她再不能将元哥儿当做天真的孩子来将养着了。
该让他通晓的世故人情,该开始慢慢教着他一点一点的知晓些了。
“娘子,元哥儿自己招待着那位周先生呢,那位周先生果然好大的学问,在山上元哥儿不是有首诗忘记了么,周先生张口就接上了!”
小福兴冲冲地跑回来,给他们东家娘子说一说书房的现状。“周先生还另外教了元哥儿好多春游的诗呢!”
“哦,是么。”陶三春淡淡一笑,“难得遇见一位博学的先生,就让元哥儿趁机多学学吧。”
元哥儿已经跟着李先生读书写字了一年有余,昨日她去送节礼的时候,李先生也曾提到,该让元哥儿正经地上学堂了。
她却还在犹豫,只觉得她儿还小,何必每日里五更起三更眠地去勤苦读书?
反正她也没想要元哥儿考秀才中举人才高八斗,能认得字再会写一笔好字就可以了。
结果她只这么微微吐露了半句,已经被李先生骂了一大堆的“妇人之见、愚不可及”……倘若不是李师母拦着,她送的节礼都要被砸出门了。
这年头,读书奔着去的,似乎就是一路童生秀才举人贡生进士地考上去,最终搏个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才是正途。
可她从不曾这般想过啊。
官场倾轧朝堂争斗离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太远太远,为了一个秀才举人的功名,苦读十年甚至数十年乃至一辈子,却是常常听说。
她身处这书馆林立的坊间,几乎每日都能看到少年意气风发的举子才俊呼朋唤友呼啸而行,也能瞅到两脚颤颤满头花白的老童生拄杖贴着墙角瑟缩走过。
这世道根本不适合她和儿子啊,心里不能认同这异乡,如何说服他们来落地生根?
要她说,陶旦旦安稳快活地长大,他们母子积攒一笔家身,等他大些了,他们母子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便是很好了。
至于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她从不理会这个。
这个异乡,从来不是他们的家国,他们没理由、也用不着来报效这不属于他们的家国,或许有些自私凉薄,但她便是如此想的。
倘若在她故乡,让她去为了家国抛头颅洒热血,她绝对不带丝毫犹豫,哪怕会留她儿孤单一人,她也能眼睛不眨地一往无前舍身成仁。
因为她知道,她护了家国,家国自然不会辜负于她,她儿自然会有家国替她养育成人,成为正直的热血男儿。
可这里,不是她与她儿的家国,她寻不到这异乡的信仰,也看不见这异乡的未来,只生活得愈久,便愈是深深的绝望、窒息。
所以,她想,她与她儿便也如这异乡的人一般,自私些吧,凉薄些吧,只要坚守了做人的底线,其他,我管他洪水滔天!
所以,她儿读书,不为功名,更不为利禄,为的,是开阔视野,是如何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好男儿。
至于五更起三更眠?
我去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