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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平生惊雷由此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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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可不就是赌徒心理么。

    她没辩解,只是慢慢地将布条缠回伤处,将挽起的粗布裤腿拉下来。

    “娘子的药从何而来?”面容普通的人问道。

    “前几日我磕伤了腿,串村的游医给的。”她伸手拉过一个小葫芦塞她儿手里,推他到一旁去拿着玩。

    壮汉和这人相互看一眼,壮汉微微点头。

    他们从此路过,完全是临时改道,不可能有人能神机妙算到这个地步,可以提前数日派人来布置这陷阱,就算是昨夜那场刺杀,刺客也是紧跟着他们躲避洪水同时上来的。

    “娘子的药可否拿出来让我瞧瞧?”这人和缓了神情,温声道:“我姓王,娘子唤我一声王大夫就好。”

    “王大夫好。”她先是点头问好,想起那李陶氏,迟疑地撑石头站起来,手放在腰前学着她福了福,低低地说道:“我,奴没有恶意,也敬重征战疆场保家卫国的将士,想着若能出手帮上一把军爷们,总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娘子你且放宽心,即便你的药没有效用,我明州军政司也记得娘子这一份人情。”壮汉抱拳,郑重地与她下了保证:“待此间事了,某必定派人护送你母子安全到京。”

    她点点头,却又不动手取药。

    “娘子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王大夫耐心问。

    “我能否看看那位军爷大人的伤处?”寒冽的视线猛地笼住了她,她心一缩,忙解释道:“当初游医给了我好几种的药,若不看看伤处,我不知该如何描述何等症状用哪些药,但总得对症下药,王大夫以为呢?”

    王大夫与壮汉再次互看一眼,王大夫点头,壮汉却有些迟疑,但默了片刻,他一握拳,转身疾步而去。

    她心跳咚咚敲击着胸腔,震的她都有些痛了。

    等待的时光总是显得漫长,尤其是在一双审视的眼睛的注视之下。

    她抿紧唇,看着那铁锅中已咕咕滚开了的泉水,弯腰拿起那葫芦瓢,在王大夫的注视下,无声地舀了浅浅的一瓢底,吹了吹,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喝进嘴里。

    所谓甘泉,便是人渴急时的救命甘霖。

    她不顾得烫,一口喝了,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的渴意都狂涌了出来,唇里更加的发干咽痛,她再舀了一瓢底的开水,这次轻轻晃动着葫芦瓢,耐心等热气散了些,喝一口尝尝不烫嘴了,便走到儿子身边,弯腰慢慢地喂他喝着。

    两日没见过热的东西了,再这样下去,如果着凉了闹了肚子可就是大麻烦了。

    她耐心地喂儿子喝完了,又舀了小半瓢的水,吹一下,吸溜一口,吹一下,再吸溜一口,顾不得一旁有这位王大夫看着,只埋头喝水,力争多喝一些,积攒一些体力。

    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她几时才能再喝上热水。

    “娘子倒是自在,也不客气客气问问我等渴不渴、喝不喝上一口么?”王大夫似笑非笑地道。

    她怔了下,却还是将瓢里的热水喝光了,才难为情地笑笑,将另一半没用过的葫芦瓢捡起来递给他,轻声道:“实在是干渴的厉害,让王大夫见笑了。”

    “这几日随时有大雨,到处可见水坑,道观外头的人或许饿得厉害,却没人会说渴的,娘子这一嘴的血泡干皮,却像是有些时候没喝过水了。”

    王大夫接过另一半的葫芦瓢,先去小泉眼处撩着水将其洗了外边尘土,再回来舀了开水,晃动着将瓢里洗了洗倒掉,这才又舀了半瓢的热水,一边如她那样的晃动着,一边对着她道。

    “大灾之后多有大疫。”她也舀了半瓢水,这次不急着喝了,只端着,听了这大夫的话,沉默良久,终究是低声慢慢说出来,“小心些总是好的,我还有孩子,不敢大意的。”

    “娘子且放宽心,即便娘子的药无效,我等也绝做不出迁怒娘子的事,更不会拿娘子的心肝宝贝来要挟娘子。”她话里的意思,王大夫如何听不出来,不由笑了,这次却是真的笑了,“现在我有几分信娘子的确出身书香了,这‘大灾之后有大疫’,可不是寻常妇人能说出来的。”

    “山间的老农经历多了,自然都懂得这些常识。”她知道多说多错,加上自己现学现卖的这怪异口音,不过是因为她嗓子实在沙哑,暂时无人觉得奇怪罢了,但她却自己知道自己,遂不再说,只又去哄她的陶旦旦喝热水,尽量多喝些。

    说是等待的时间漫长,但喝够了热水解了火燎火燎的干渴,她刚刚觉得胸口舒服了些,便见那壮汉又大踏步地走过来,对着她拱手抱拳道:“娘子且随某来,我家大人不能受风,便请娘子去道观里一探伤口,如何?”

    她自然不能如何,伸手拉过她儿,她等着这壮汉带路。

    “孩子便让他在此玩耍,可否?”壮汉看看她,没动,“要是娘子不放心,我唤一个人来哄着孩子玩儿?”

    “多谢军爷,不过我孩子胆小,还是请让他跟着我吧。他很乖的,绝不会乱走乱看。”她摇头,很坚决地摇头,不肯与她儿分开,分开一步都不行。

    “……也罢,那娘子且随某来。”壮汉瞧一眼那紧紧交握着的大手小手,终究带着他们往道观里走。

    从后门绕进去,转过三清像,一侧有一个小门,门口悬着破旧的门帘。壮汉掀开半块门帘,等陶三春和她儿进去,忙将帘子又放下来。

    这小屋子不过是从道观正殿里分隔出来的,十分的狭小,竟然连一个小小的窗户也不曾有,屋内很是闷热,进屋便是一片暗黑,伴着一股经年沉积的香火味,她忙曲起手掌将儿子口鼻蒙住,有些后悔确实不该带他进来。

    “娘子,你来看。”王大夫轻轻唤她。

    她慢走两步,到了王大夫身侧,抬眼望去,一点微弱的烛火只映亮了小小的一方天地,四周黝黑的包裹里,只有中间半尺方圆的一块肉皮露在微光之下,乌肿中泛着黄白色脓液,一股伴着恶臭的血腥气味铺面而来——

    她心不由发颤,活了三十余年,她真的从不曾见到过这样狰狞的伤口。

    可是,这伤口与昨夜她看到的并不一样,难道昨晚那个人并不是今天这个大人?

    “娘子可看出了什么?”

    “……伤口里该有东西没取干净。”她不敢多想,事到如今只能继续赌下去,略转头,她不敢将气息对着这骇人的伤处,轻声道:“大人可发热?这脓肿可是不时地引出排掉?”

    “发热,浑身大热。”王大夫也低声回答:“每日都会切开肿处引流脓液。”

    “我不懂如何处置伤口,只能试着给大人吃些药,大人和军爷们为国效力,自然有老天保佑。”她低低地说,嗓音沙哑,有些含糊。

    “当初游医是如何为娘子处置磕伤的?”王大夫引着她出去,一边走一边道。

    “将伤处先清洗干净,挑出伤里的异物,敷药……有外敷伤口的,也有内服的。”她拉着她儿跟着王大夫重新出了道观大殿,转进殿后的乱石堆里,看着那已经熄了的火,还有那铁锅里已不再翻滚的热水,静静站着。

    王大夫也不急,只安静地站她一旁等候,视线下耷,似乎并未看她。

    她却又感到了如芒在背。

    “接触伤处的任何东西必要清洁,不管是器具还是衣物,还有大夫的手。”她沉默了会儿,终究说道:“我不知道王大夫是如何治伤的,只说当初游医如何治我的伤处的:他会拿烈酒冲洗伤口,挑干净了伤口里的碎石杂物,刮去腐肉,挤完脓液,再拿烈酒冲洗干净,而后敷药,又怕我伤口再化脓,给了口服的药剂。”

    “多谢娘子肯仔细告之我伤口处置细节。”王大夫朝着她拱手,又带着几分急切,试探着问道:“这外敷和口服的药,如今娘子可拿给我看了么?”

    她犹豫了下,一手握紧儿子的小手,空着的手,食指拇指不断摩挲。

    “娘子?”

    “先生可有干净的纸?”她还是犹豫,事到临头,她既想抓住机会赌上一赌,却又怕自己果然将自己看得太高,最终会狠跌下来,撞个头破血流,她不怕痛,却不敢拿她的儿冒险。

    王大夫没说话,只转身又进道观大殿去,不过片刻,便捧着两张油亮的棕褐色油纸过来给她看。

    她点点头,接过来,想了想,对他道:“可否请大夫给我一点自处的时间,我好将药从衣裳里拿出来。”

    王大夫还是没说话,只是几大步走回大殿后门口,背朝外,面朝殿里,竟是以己身挡门,隔绝了所有可能的视线。

    她不管他是真的如此君子还是就是表面做给她看的,但没有人在跟前一直拿审视的眼睛盯着,她总是松泛了些,朝着儿子笑笑,便将一直死死捆在腰背后的包袱解下来——

    好吧,她曾一次一次不放心地将包袱的系带打死结再打死结,导致这解下包袱就成了一项大工程,只抻得她五指发麻发痛,才算是解开了几个死结,将包袱从后腰取下,被紧捆了好长时间的腰间顿时舒爽不少,一阵咕噜声却又立刻从肚子里响起——

    没了包袱的紧缚,她的空肚子开始叫唤,她感觉到饿了!

    她叹口气,将包袱放到身前的石头上,略翻开一点点包袱皮,从里面翻了好久,才翻出了三个小瓶子,犹豫了会儿,摸摸怀中那个昨夜已经空了的,又收回去一个。

    先从旁边小泉眼里撩着水洗了手,晾干了,才将剩下的两个小药瓶一一打开了,将里面的药粉小心地倒进一张油纸,将油纸折起包好拿石头压在一边,瓶子盖好塞回包袱;再从包袱里翻,掏出一个纸盒子,打开抠出药放到另张油纸上,将油纸折起,寻了块平滑石头用力按压了几次,打开看了看,合上纸拿石头再按压了会儿,打开再看,见成粉末了,便又小心地包好了,将自己的东西原样装回包袱,裹好,包袱照旧紧绑到后腰上,再次打了好几个死结。

    这腰上一绑紧,立刻肚子不再咕噜咕噜叫了。

    她呼口气,拿起两个油纸包,刚要站起来,却见两块干肉条出现在嘴巴前。

    “妈妈不饿。”她笑着将肉干推回去,亲一口儿子的小泥脸,低低地说给他听:“就这样乖乖的啊,不要说话,过不了多久咱们就好啦!”

    蹲了太久,腿都酸麻酸麻的,她咬牙撑着石头站起来,转身,见那王大夫依然如方才那样背对着站着,不急不躁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正在为他们的大人发愁。

    这个时代的人,似乎个个都是喜行不露于色,人人高深莫测的很。

    唉,她如果想要和她的陶旦旦在这里长久的讨生活的话,这是要一定练习的啊。

    她拉着儿子慢吞吞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那王大夫听到她的脚步声,忙转过身来,神情平静。

    她将两包药拿给他看看,先小心地拆开一个油纸包,露出褐色微黄的粉末,不过几小勺左右的量,粉末中还有两颗极小的黑衣药丸。

    “嗯,说实话,如大人那般的伤势,我也不知道具体用量,但这药粉止血有奇效。”她再认真想了想,“不过外伤如果伤口不大也不严重,可直接将药粉涂上,但如伤势在内里,嗯,就是像那位大人那样严重的,就应该是要内服了,但内服多少,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王大夫小心翼翼地将这油纸包接了过去,轻拈了一点放进嘴里。

    她想了想,又指着药粉堆里的小药丸道:“对了,这个小药丸是重伤危急时用的,用温水服下就好。”

    王大夫慢慢点头,暂时将这包药粉小心地原样包好,郑重地收到了怀里。

    她再将另一包药递过去,王大夫又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同样拈了一点放进嘴里,这次略皱了眉头。

    苦吧?

    她不知为什么,竟有些想笑。

    忙咳了一声,她沙哑着嗓子继续道:“这些是,嗯,像那位大人的情景,其实现在就可以吃。”她又想了想,为难地继续说道:“不过,最好还是等危急时,嗯,比如说要切开伤口清理内里的异物时,到那时再一日三顿的吃吧,我不知道到底顶不顶事,但希望这些药可以帮大人减轻一些……脓肿。”

    她心里默默想了想,补充一句:“这些大概可以吃上三日,一日三次,用略温些的水服送,具体用量大夫您自己斟酌。”

    王大夫默默点头,将药粉原样包起,朝着她郑重地躬身抱拳。

    她忙侧走了一步,可不敢这样大喇喇地受他的礼。

    还没到看效果的那一步,如今她受到的礼遇越多,到时候倘若效用不及预期,她也将会受到更多的质疑与说不定的为难。

    但终究如今她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却只想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和她的陶旦旦能有好一些的未来的机会。

    王大夫不发一言地进了道观大殿,她望着这黑洞洞的破旧后殿门,忍不住吐出一口气。

    倘若她真的是赌徒,自然希望这一次她能赢,赢一个她和她的陶旦旦——未来可以在这处处危险的异乡安稳活下去的机会。

    只是,想想昨天晚上的那一瓶药,她略略还是有些惋惜,救人是好事,但所救之人到底是好是坏她实在是不能确认,自己还是太容易冲动了,要是万一救了坏人,她可是造孽了!

    另外,她还想要的报恩,只怕是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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