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两个病患
大庆来送东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周永生没来送晚饭,这让江小小心里舒坦了不少。
但看见大庆送来的东西,江小小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开始波澜起伏了。
大庆送来两大箱东西,很沉,很多。
他直接把东西放到阳台上,然后又下楼买了饭上来,“小小,你这腰,可得好好休息。”
“嗯。”江小小别扭。
脸没来由地红了。
她是容易做贼心虚的人。
“这是排骨汤,我早上打电话给楼下的饭馆让炖的,软烂脱骨,快吃吧。”
大庆笑起来还是很憨。
只不过比最开始认识的时候更胖了,圆滚滚的,脸上油光发亮的。
他腆着大肚子,走起路来却虎虎生风。
这会儿站在客厅里,差不多挡住江小小眼前的所有灯光。
她点头,“放着我等会儿吃。你们什么时候休息?”
“我这工作没个节假日的。”大庆憨憨应着,“年三十儿应该会休息吧。看老板心情。”
江小小不过随口问一句,大庆如数家珍地倒出一堆话来。
“往年老板都在外面谈生意,今年公司发展稳定了,估摸着过年不用出去谈生意。”
“哦。”江小小端起水来喝了一口,“你那么忙,还专程跑一趟。”
“没事,没事。那我先走了。”
大庆走的飞快,家里又剩下她一个人了。
江小小抬头看看灯。
灯很亮,照的空旷的房间一览无余。
她实在没事干,披了个外套到阳台上去看两大箱子东西。
里面鲍鱼海参之类的海产品一箱,还有一箱干果坚果。看来是备好的年货。
江小小随便抓了两把干果塞口袋里,又扶腰回去。
晚饭排骨拌米饭吃了一大碗。
睡觉前又吃了一大把干果。
林珩忙完手头上的事已经是后半夜了。
周围的办公大楼早已经一片漆黑。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将杯子里早已放凉的半杯咖啡闷头饮尽。
林芳华从外面进来,高跟鞋踩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半个月的工作压缩在这两天,你不要命了吗?”
她随手把拎在手中的饭盒放桌上,“过年回去吗?”
“没空。”林珩扫了一眼包装精致的饭盒,“又是从哪家私厨打包的?”
林芳华娇哼一声,“人家男朋友送的,你可真不解风情。”
林珩瞥她一眼,转了话头,“陆知然不是个安稳人,你自己小心点。”
“你可真是能掐会算。”林芳华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仰起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人家怀了,说已经找人看过了,是男孩。妈高兴坏了,说生一个儿子一百万。”
林珩不以为然地走到窗边,外面太黑了。
路灯悠悠的光,照不到灯下漆黑的方寸。
“陆知然不是那种贪图几百万的人。她胃口可大着呢。去年才把小橙子派到海外分公司。”林芳华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走到林珩跟前,“是准备把威远都吃了吧?”
“那是她的事。”林珩蓦地扭过头,目光平静无波,“你的事,守好小橙子的东西。”
“我知道。”林芳华有点烦躁地伸手推了他一把,“我在你跟前的价值,就只是守着老爷子留下的东西吗?”
“是。”
“真卑劣。”林芳华伸手抚了抚下午才做好的头发造型,“得,信儿报到这里。我要回去睡了。”
“明天开始别给我打电话,我很忙,没空理。”林珩单手插兜叫住已经走出老远的林芳华。
“知道了。”林芳华顿了顿还是转过身来,“不过,江小小的事,我深感抱歉。”
“走吧。”
逐客令下的毫无预兆。
李芳华扯了扯嘴角,离开办公室。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林珩拎起羽绒服外套,一边往外走,一边随手解了领带,去车库取车,往县城赶去。
大庆每天往家跑,江小小都有点郁闷了。
只是那天之后,林珩一下子没信儿了,江小小揣在心里呼之欲出的话就那么鲠在了齿间。
她想,她一定是生了病,怎么会突然就对一个人念念不忘了呢?
或许是因为他来的太勤快,整个家里都盛满了他送的东西。
小到桌椅板凳,大到电视洗衣机。
江母中间回来一次,“你怎么换家具了?”
“这种舒服,适合养伤。”
江母睨了眼放在茶几上的水杯,“杯子也能养伤?”
“那不是,我的杯子摔坏了,换了个新的。”
江小小有点脸红。
江母现在怎么不催她成家了呢?
她有点纳闷,“妈,怎么不催我成家了?”
“男人没有好东西。”江母坐下来,叹了口气。
“脸色有点不好啊,去医院检查检查?”江小小扶着腰坐到她旁边。
江母心疼地揉她的脸,“你呀,啥也别管了,多休息。钱挣多少是个头啊。”
“妈,我说你呢。”江小小拉住她的手,“脸色不好。药呢?按时吃着么?”
“吃着呢。”
“那也得去检查检查。”
江小小揪住这一点,江母拗不过,“好,我去检查。”
一转脸就接到了电话,匆匆忙忙又出门了。
于欢的儿子到城里上了学,她这个销售经理在生态园的时间就少了不少。
接到江小小电话的时候,她在辅导作业,脑子嗡嗡的,说话的声音都发着抖,“小小,有事吗?”
“你有空吗?劝我妈去医院检查检查,我看她的脸色不太好。”
“估摸着是这几天羊下崽子忙的。”
于欢在那边揍她家小子,这边自然就顾不上,“小小啊,要不你找别人问问?”
这么一耽搁,就耽搁到年下了。
江小小本来想着她去医院复查的时候带江母一起去。
谁知道江沐晴在学校突然崴了脚。
老太太一个人照顾两个残疾的,心里本来就窝火。
提起来检查更是火冒三丈,“你就不盼着我点好是吧?”
江小小被说的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不敢多说一句话。
江沐晴一条腿照样蹦来蹦去,每天蹦过来跳过去,吃那么多饭,脸日渐圆润起来。
说好要来收拾冻货的林珩最终还是没来,江母面对一大堆不会做的东西,想了想,直接给员工做了浮力。
江沐晴看着那么一大箱的东西啧了好几回,最后还是没吃进嘴里。
大庆是腊月二十八到家里的。
江小小已经大好了,每天跟在江母屁股后面打下手。
江母在此期间见过一次周永生。
然后叫他去外面聊了一次。
自此之后,周永生再也没有出现过。
“妈,你跟他说了什么?怎么就不来了呢?”
“他是个体面人,即便当初做过错事,也不会穷凶极恶。你看人啊,还差点。”江母处理带鱼的手一顿,随即又问江小小,“这些东西,都是小林买的?”
“嗯。”江小小嗓子有点干,声音明显没什么底气。
“他人其实不错。”江母叹了一声,“你们俩就是有缘无分。他也不算个持之以恒的人,追了你几天,就晾开了。不成心。”
江小小垂下眸子,要是江母知道江沐晴被他丢了过,她还会不会这么想呢?
又或者,更早以前,林家那么轻易地将他们一家人踩在脚下。
江沐晴从始至终没有谈起过林珩把她丢了的事,而此时,江小小不由得看向沙发上看电视的孩子。
她长大了,不像从前那么爱闹,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再也没有跳过舞。
她画画,画的很好,得了很多很多的奖。
江小小心里好不容易萌生出来的一丁点小念头,直接掐灭了。
“妈。”
江沐晴叫她,“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好。”江小小端着水杯坐到江沐晴跟前,“开心果好吃吗?”
“挺好吃的。”江沐晴没搭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不是你买的吧?这品质应该是林叔买的。”
江小小很多年没在江沐晴嘴里听到这个称呼,她恍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儿的侧脸,“你怎么知道?”
“这种品质的开心果全仰仗进口。你现在连猪肉前后腿都搞不清楚,还指望你买什么好东西吗?”
江沐晴随手扒出一颗开心果塞江小小嘴里,这才看见江小小不可置信的表情。
“怎么了?妈。”
“你不恨林珩?”
“我为什么要恨他?”江沐晴拍拍手上的碎屑,将伤脚抬到茶几上,“妈,你多虑了吧?我是被人抱走的,又不是林叔故意丢了我的。谁能防得住有预谋的绑架呢?”
江小小心里酸楚的厉害。
“妈,你别这副表情,我外婆什么都不知道呢。”
本来母女俩说话就很低,这会儿江沐晴更是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妈,林叔其实挺好的。就是没什么担当,这么些年一面都没出现。啧,可惜了,我当时还想撮合你们来着。”
什么东西在心里碎成了渣。
大庆就是这时候敲的门。
江小小打开门之前,一直在想,该是林珩吧。
直到对上大庆那双小眼睛,江小小才没好气地问,“怎么又过来了?有事?”
“送点东西。”大庆怀里抱着一大束玫瑰,红艳艳的,很多,很大。
江小小瞟了一眼,“什么意思?”
“老板送的,我跑腿送过来。”
“她断腿了?不能走一趟?”江小小心里有气,是那种突然迸发出来的无名火。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此时就是控制不住。
大庆被她说的一愣,连忙道,“小小,姐,你别为难我呀。我就是个跑腿的。”
江小小无语,接过花来,直接一个抛物线丢到楼道转角处。
发出“咚”的一声,“我不为难你,但我的东西,我要怎么处置,不关你的事。”
江母在厨房收拾带鱼,听到外面有响动,出来就看见江小小粗暴地拒绝一个男人的示好。
挑眉问江沐晴,“这男的你见过吗?”
江沐晴摇摇头,“外婆,放心吧,我妈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江母不以为然,她的闺女眼神不太好,她太清楚不过了。
啧了一声,转身回到厨房,默念了一遍“阿弥陀佛,小小,你得擦亮眼睛啊。”
倒不是看不上胖的。
就那怂样,没江小小拿捏的死死的。
这要是在一起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江母说到底还是心疼自家闺女,收拾带鱼都收拾不到心里去了。
门口,江小小一把将门关上。
大庆受了无妄之灾,看着眼前被关紧的房门,叹了口气,“老板,你可真是倒霉,啥时候犯病不行,非要在这么个节骨眼上。”
他憋了一肚子话,说不出来。
出去借酒消愁去了。
林芳华找到江小小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三十儿的早上了。
一大早江母就催促江小小回村贴对联。
江小小磨磨蹭蹭才贴好楼门口的对联,就被一个人叫住了脚步。
林芳华保养的很好,十年好像都没变。
江小小看见这个“疯女人”还是不由得心口一紧,“你想干嘛?”
“有空走走吗?”林芳华平易近人了许多,说话不再咄咄逼人,又似乎是故意隐藏起了情绪。
她嘴角微微上扬,与江小小隔了数米。
被来来往往的行人隔开。
“有事吗?”
“有一点。”林芳华伸出手来,褪下手上的小羊皮手套,比了个很小的手势。
江小小本来也想偷懒的,便勉为其难答应了。
两人在小区不太平整的路面上慢慢走。
“你这房子买了几年了?”
“两三年了吧?”江小小双手揣进大衣口袋,脖子没出息地缩起来。
林芳华应了一声,“这几年房市行情不错。听说你现在发展的挺好,想投房市吗?”
“有这个打算。只是手里没钱。”江小小讪讪地,“你找我不会就是跟我说这个吧?”
“我”林芳华闻言,蓦地站定,神色却有些僵硬,“我来道歉。”
她是林家千娇万宠养大的娇女,骄矜自持。即便出生在最艰难的六零年代,儿时困苦的几年过去之后,林家便一飞冲天了。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外人低头,三十几岁,她本可以满世界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