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敬祖敬狐仙
估摸着秦会计已经走远,王雅琴说:“都出来吧!”
堂屋的门“吱嘎”一响,丁一鸣从里面笑着走出来。
他实在憋不住了!
丁一鸣笑得前仰后合,恣肆磅礴。
长这么大,丁一鸣从来没有这么狂笑过。
只要想起秦会计惊恐莫名、狼狈逃窜的样子,丁一鸣就禁不住地要狂笑。
惯于忍耐顺从的丁一鸣,第一次品尝到爆发反击的淋漓痛快。
罗汉臣从屋顶跳向旁边的大树,猿猴般蹿下了地。嘴里“咿呀得儿喂”地哼着,手里晃动着长长的狐狸尾巴。
“一鸣,别把肠子笑断了!”
看到罗汉臣,丁一鸣敛了几敛,终于敛住了笑。
两人走进屋内,王雅琴“噗嗤噗嗤”地笑着说:“秦会计这回被吓得不轻。”
丁一鸣担心地说:“别把他吓出毛病来了!”
罗汉臣“哼”了一声说:“吓死才好呢!世上少个祸害。”手里仍晃动着那条狐狸尾巴。
王雅琴说:“这条狐狸尾巴的惊魂一现,堪称点睛之笔,是压垮秦会计的最后一根稻草。”
丁一鸣已经从兴奋中冷静了下来,他忽然说:“咦,奶奶怎么还没有回来?”
“会不会在路上摔跤了?”王雅琴一下子紧张起来。
罗汉臣将狐狸尾巴往腰间一缠,就健步飞出了门外。
丁一鸣和王雅琴也紧步跟了出去。
刚到草垛边,便看见场角上拐进了一个瘦小而微偻的身影。
“奶奶回来了!”
三个人几乎同时激动地喊道。
“担心我了?”孙老太看看三人的脸色,说。
“嗯!”丁一鸣点点头。
王雅琴过去搀孙老太,问:“怎么这么长时间?”
“这一送啊,直送到姓秦的家。”
“唉,把他撂半路拉倒,还送他到家!”罗汉臣气呼呼地说。
孙老太笑着说:“姓秦的这回是真被吓着了。一路上,只要有风吹草动,他就疑神疑鬼。若不搀着点他,我怕他路都走不动。”
“他也有今日!”罗汉臣幸灾乐祸地说。
丁一鸣没有做声,默祷不要出了人命事件。
几个人进了王雅琴的房间。
稍坐片刻,孙老太说:“我们去敬一下狐大仙。”
孙老太的话,不管以为然还是不以为然,都没有人表示反对。
堂屋的灯被点亮。
木柜左端靠墙的地方赫然排放着几个逝者的灵位,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出幽冥之气。牌位的右边悬挂着一幅白色狐狸的图像,卷轴已有斑驳,显见年深日久。
丁一鸣不自觉地靠紧了罗汉臣。
孙老太点燃牌位画像前的蜡烛,从柜底拿出六支香,点燃,分成两份,各三支,分别插入牌位和画像前的香炉里。
堂屋里弥漫了香烟的气味。
这种气味让人顿生庄严肃穆之感。
香烟在牌位和画像前盈盈绕绕,似留恋迂回,如殷勤回望。
阴阳两隔,人妖殊途,款款情意,尽在这香烟袅袅中。
焚香已毕,孙老太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狐大仙啊,没有请得您的同意,我们几个擅自借着您的威名吓唬那个姓秦的,请您原谅。您狐大仙道行高深,一定不会和我们几个凡夫俗子计较的。我们几个今天向你多磕几个头。”
孙老太嘟囔完,退后两步,跪倒在地,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说:“狐大仙,这三个算我给您赔礼了。再三个是敬您的。”说完,又磕了三个响头。
丁一鸣紧跟着孙老太磕头。城里兴鞠躬礼,跪地磕头丁一鸣是头一回。他学着孙老太的样子,总感到不够自然。他只顾着慌乱地依葫芦画瓢地例行公事,却遗憾地没有做到孙老太由内而外发自内心的虔诚。
王雅琴按自己的方式也磕了六个头。
罗汉臣的头磕得有模有样。
但是,当磕完最后一个头,正要抬头起身的时候,罗汉臣的眼睛正对上了狐大仙的眼睛。
狐大仙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闪出一缕幽光。
罗汉臣定睛再看,画像仍与先前无异!
罗汉臣心有所动。他从腰间解下那条白色的狐狸尾巴,双手托着,恭恭敬敬地摆放在画像面前说:“先辈因生计所迫,残害了您的同类,狐大仙见谅!现把此物归还。万勿降罪。”
按照罗汉臣的个性,他是不信鬼妖之说的。即使真有鬼妖,他也绝不会轻生恐惧,更不会妥协退让。但今天是在孙老太家,孙老太家几代信奉狐大仙,说不定真有根源。不管真与假,既然心里有了这个念头,就忍痛割爱,以求心安,以求大家平安。
孙老太见罗汉臣把狐狸尾巴供献在画像前,就走到画像前又嘟囔起来:“狐大仙啊,这个后辈叫罗汉臣,你看他多敬重您啊。求您今后不仅保佑我,还要保佑他们。”
罗汉臣此时已经站了起来,本来他已经准备不再看画像,偏偏又鬼使神差地瞥向了画像。他愕然地发现,狐大仙的嘴角似乎含着微笑。
罗汉臣晃晃脑袋,心想:今天没有喝酒,怎么老晕乎乎地出现这种异像!
再看画像,仍如初时。
罗汉臣心里暗笑:自己怎么能见到狐大仙的异像?难道我和秦会计一样也是好色之徒吗?
但他不敢笑出声,怕破坏了庄严肃穆的气氛。
跪拜完狐大仙,孙老太又领着三人跪拜了祖先。
最后,孙老太从牌位的后面取出一框反放着的遗像,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灰尘,说:“老头子,今天把你的陈年丑事说给这几个年轻人听了,你不会生气吧?照理我不该拿出来说的,但今天也是情势所逼,不这样说,姓秦的那小子不容易相信啊。你一辈子没对我好过,这个就算你死后为我做的一件好事吧!你啊,你,为什么要那么作贱自己!常常在外面鬼混,夜不归宿。外面的女人当真就那么好吗?你死了,怎么就没看到有一个女人到你灵前来哭过?临了为你送终的不还是我!哼,你死了我倒心净。守过活寡的人,还怕真的守寡吗?可是,死鬼呀,你孙家从你这儿就绝后了!你孙家破了狐大仙的风水,狐大仙手下留情,还保你孙家几代单传。不是狐大仙不保佑你孙家了呀,是你自己作孽呀!天天在外面混,混出了一身的毛病才肯回来。你的死因,我说不出口呀!你个死鬼呀……”
孙老太说着说着,“呜呜”地哭泣起来,多年来压抑在心头的委屈潮水般涌了出来。
王雅琴泪水也盈满了眼眶,她安慰孙老太说:“奶奶,不要哭了。都过去了,别哭坏了身体。以后有我们陪着,你会幸福的。”
丁一鸣背过身去,擦掉眼角噙着的泪水。
罗汉臣狠狠地瞪着画框里的那个人。那个人长相周正,看起来不像个坏人。
“伪君子,衣冠禽兽!”罗汉臣心里暗暗地痛骂着。
画框里的那个人眉头似乎皱了皱,脸上隐约有了惭愧之色!
“奇了怪了!”
罗汉臣暗暗惊讶: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这孙家园上本来就充满诡异?
他不再看画框了!
孙老太也哭够了,将画框重新放回牌位的后面。
丁一鸣和王雅琴仿佛被上了一课。
他们得知,每一个家庭里面原来都上演着一幕幕悲喜剧。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领略个中的况味。
他们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受过焚香祭祖时的庄严肃穆。
这到底是崇拜,迷信,还是其它?
他们说不清楚。
但他们感觉得到其中似乎有什么意义。
是血脉的连接,香火的传承?
是心愿的寄托,过往的回溯?
……
“让你们年轻人见笑了,我是不是有些迷信顽固?”孙老太说。
“不,不。”丁一鸣说,“你身上的有些传统我们也应该继承下来。”
“不合时宜了!”孙老太叹息道。
“怎么不合时宜呀!奶奶该开通的开通,该坚守的坚守。你是个有主见的人,不随波逐流。”王雅琴说。
“雅琴就是会说话。”孙老太说,“我们不能数典忘祖,后辈的人应当记住先人。现在有些人只知道父母,最多到爷爷辈,再往上就陌生了,甚至一无所知。水有源,人有根。不该如此的。现在像我这样堂而皇之地供奉这么多祖先牌位,悬挂这种画像的人家很少了。他们不敢呀!我在生产队里人缘还算好,加上队长不全唯上,也能念下,所以不曾有人来为难过我。当然,我这间堂屋也轻易不向别人开放的。带外人进来这是头一回。不,你们不能算外人!”
罗汉臣说:“我们生产队里好像也只有奶奶家是这样的,其他人家都只挂伟人像。”
“伟人像我家也挂着。这个必须挂!”孙老太说。
大家看到堂屋正中央的确挂着巨幅的伟人像。
孙老太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今天的好日子靠的是伟人。我们今天也应该向他表示敬意。”
说着,便带着三人移到堂屋的正中央。
这回,他们没有燃烛焚香,也没有跪地磕拜,而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鞠躬礼。
礼敬完毕,丁一鸣随罗汉臣回去了。
王雅琴再安慰了一会孙老太,各自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