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真有狐大仙
秦会计进了家，迅即将门闩牢。
母亲李二姑娘听到响动，从里房间里出来。
看到儿子面色獠白，两股颤颤，李二姑娘急忙过来搀扶他。
将儿子搀扶到桌旁坐下，李二姑娘不解地问：“你不是去看那个王雅琴的吗？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秦会计犹自瑟瑟发抖，牙齿打磕。
李二姑娘叹道：“你呀，就是心比天高！要不然，我也早抱了孙子。”
说着，去泡了碗红糖生姜水递给秦会计。
秦会计连喝了几口红糖生姜水，觉得身上暖和了些，不再那么抖了。
李二姑娘继续劝道：“这王雅琴漂亮是漂亮，可漂亮能当饭吃吗？城里人娇惯得很，不适合长期过农村这种苦日子的！我们农村人还是适合找农村的。儿呀，你娶媳妇是过日子的，不是娶个花瓶家来供着的。这王雅琴，我看不适合你。追不到就追不到吧，愁坏了身子，可是你自己的！”
“娘，你不要再说了，我心里烦得很。”秦会计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二姑娘立即闭了嘴。秦会计是她心尖上的肉，儿子指东她不往西，儿子说停她就不敢动。
“娘，孙家园上真有狐大仙吗？”
“狐大仙？”李二姑娘努力回忆了一会儿，说，“我只是隐约听人提过，当故事听听的。这年头，你还相信有狐大仙？”
“我听见狐大仙说话了，还看到她的尾巴，又长又白。”说到这儿，秦会计仍心有余悸。
“有这事？”李二姑娘惊讶万分，冲着里房间喊，“老头子，老头子，你快起来！”
里房间里没有一点动静。
“你又作耳聋！”
李二姑娘进了里房间，不一会儿，就揪出了一个老头子。
老头子一边摆动身子想从李二姑娘手里挣脱出来，一边胡乱地系着裤子，嘴里“咕咕哝哝”的。
这个老头子就是秦会计的父亲秦劲松。
他名叫劲松，脊梁可没有劲松坚挺。
他娶的是李支书的妹子，看起来是攀了高枝，实质上处处受到压制和歧视。但他也因此练就了一项独特的本领，那就是作耳聋，装不见，死人一般地苟活。
秦劲松被李二姑娘揪到桌旁才放下。
“儿呀，有什么话问他！”
秦会计斜眼看了一下秦劲松，看到秦劲松那副窝囊猥琐的样子，就又把眼光移开。
在这个家里，他最大的缺憾就是没有一个好爹，没有一个可以让他依靠让他炫耀的好爹！
他觉得叫秦劲松一声“爹”心里都膈应。
秦会计摩挲着茶碗，眼睛盯着碗底说：“孙家园上真的有狐大仙吗？”
“有！”
提到狐大仙，秦劲松一扫猥琐窝囊相。
“真有？”
“真有！这些年没人提了，老一辈的几代人每年都会到孙家园上给狐大仙敬香。我的爷爷就是其中主事之一。对于狐大仙，整个生产队里没有谁比我更了解的。”
秦劲松越说越得意。
今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最优势，一个儿子老婆有求于自己的优势。
“你说就好好说，不要得意忘了形！”李二姑娘狠狠地瞪着秦劲松，牙齿都咬到肉里，手已经不安分地要凑上秦劲松。
“娘不要打岔，让他继续说。”秦会计的眼睛仍盯着碗底，声音冷冷地说。
秦劲松的聊兴尽失，打了个哈欠说：“不早了，明天再说。”
“说，今天就说！”秦会计阴沉沉地吼道。
李二姑娘也从墙角操起了扁担，骂道：“给你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吗？我看你就是个贱骨头，几天不修理，皮肉就痒痒！”
秦劲松赶紧认怂：“说，我说！”
“很早的时候，我们这里还是荒荡地，杂草丛生，野兽出没，包括一群狐狸。后来，一些流民逃避战乱，到这里来开荒。孙家三兄弟是最早的一批。他们来到这里，缺衣少食，见到野兽就捕猎，寝皮食肉。不久，他们在开辟出一块地上，以芦苇编墙，以茅草铺顶，搭出可以遮风避雨的简易棚屋。三兄弟开开心心地入住新屋。在这一夜，三兄弟居然做了一个同样的梦。”
秦劲松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想到灶台去拿水烟壶抽几口。
李二姑娘知道他烟瘾犯了，这回不仅不骂了，还手急眼快地主动把水烟壶拿过来递给他。
秦劲松捧着水烟壶猛抽几口，舒畅地喷出缕缕烟圈。
“过瘾了就快说。”李二姑娘看见儿子正偷偷地向秦劲松翻白眼，李二姑娘赶紧催促秦劲松。
秦劲松慌忙放下水烟壶，继续说：“三兄弟都做了个什么梦呢？哼哼，荒诞的黄梦！三兄弟都梦见一个漂亮的白衣女子。这白衣女子身段婀娜，媚眼如电。远离市井，身处僻野，本就寂寞难耐。突然出现这么漂亮的白衣女子殷勤主动，老大老二情难自禁，巫山云会。但老三定力奇佳，未入彀中。第二天，便将夜间梦艳之事当作笑料讲述。老三说，两位哥哥当心，不要着了狐狸精的道，被吸了精血。老大老二哈哈大笑，说，老三可能还没有成人。二人并不当回事。然而，晚上，同样的梦境再次出现。老大老二心知有异，竭力控制心神，奈何心神已散，一发而不可收拾。如是几日，兄弟二人精尽而亡。”
“精尽而亡？”秦会计惊得目瞪口呆，他仿佛刚从死亡线上逃回来，暗暗庆幸，又暗暗后怕。
“你这是在编故事吧？”李二姑娘觉得太过离奇，不怎么相信。
“你看我像是会编故事的人吗？”
秦劲松平日里一天说不了几句话，偶尔说几句，不是被呛，就是被无视。天长日久，在人面前说话都有些磕巴。叫他现编这样的故事，难比登天。
“那这些话是从哪里来的？”李二姑娘问。
“孙家祖先一代代传下来的。我是从他们和爷爷的谈话中听来的。”
“那孙老三后来有没有出事？”李二姑娘也好奇心大起。
“你傻啊？孙老三出事了，还有孙家吗？”一向精明的媳妇今天居然犯傻，秦劲松忍不住要笑。
李二姑娘勃然变色，一扁担拍在秦劲松的后背上，秦劲松瞬间老实了，垂眉顺目，耷肩松背，还是那一副窝囊形。
他说：“那狐大仙被孙老三的定力所感动，不计前嫌，与孙老三缔结盟约。孙家允诺不再屠戮狐族，世代单丁相传，避免人口繁盛与狐族再生纠葛，并每年香火供献。狐大仙允诺护佑孙家平安。后来，随着开荒的人越来越多，人狐矛盾再次激化。又有一些人和孙家老大老二一样走上了不归之路。总之，狐族不宁，人族亦不宁！人们逃离了人间的战乱之苦，又深陷人狐争斗之苦。后来，孙老三居中调停。狐大仙意识到，人进狐退，已成大势所趋。她能阻挡一时，却难改最终结局。于是遣散狐族，各凭天命。而自己留在孙家老园享受人间香火供奉，以延续自己的仙缘。”
“这么说，狐大仙虽非人类，却也属善类。”秦会计对狐大仙的认知有了改观，心中的恐惧也消退了不少。
“唉，利益面前，善恶的界限往往模糊得很啊！利益，会让善变成恶，也会让恶变成善。”
秦劲松在叙述狐大仙事迹之后忽然发出这样的感悟。
这样的感悟也触动了秦会计的内心。他隐隐地感觉，为了追求王雅琴，自己正在善恶的边缘游走。但他最终说服自己，善恶是任人评说的，而利益才是与自己直接相关的。
秦会计问：“从我记事起，就没有看到一年一度的祭狐典礼，这是为什么？”
“何止是你记事起，自我爷爷去世之后，大规模的祭狐典礼就没有进行过，只有孙家人在祭狐。就是孙老太，她祭狐，也只是按传下来的规矩照办，和狐大仙之间已经没有了交流。”
“以前祭狐的时候狐大仙怎么与人交流？”秦会计越听越有兴趣，他这个不中看的父亲肚子里还有这样稀奇古怪的陈年趣事！
“她会幻化成人形，出现在祭祀的人面前。”
“狐大仙漂亮吗？”
秦劲松紧张地说：“狐大仙亵渎不得的。若对她有非分之想，她能够洞察秋毫，虽已不再害人性命，也会给予惩戒的。一定记住，碰到狐大仙要恭恭敬敬，千万不能生邪念！”
秦会计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那狐大仙后来为什么不出现了呢？”
“据我推测，有几个原因。”秦劲松边想边说，“一个原因是战乱时期，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去祭狐呢？时间久了，传承人断了。我爷爷之后就不曾出现过主事的。一代一代隔膜下来了。第二个原因是人们受教育的程度高了，普遍不相信鬼神之说了。狐大仙在人间没有了知己，也就懒得现身了。即使现身了，也会吓到他人。以她的道行，她现在已经不屑于做这样的事了。”
“那我今天在孙家是真的遇到狐大仙了？”秦会计自言自语道。
“可能吧。但她为什么这么在你面前现身呢？哦，一定是你的什么坏心思被她察觉了！”秦劲松笑得更猥琐了。
“你儿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该睡，睡去吧。不要再在这里恶心人了。”李二姑娘用扁担头把秦劲松顶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