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甥舅行计
秦会计离开杏儿家,直奔大队部而去。
大队部的李支书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木靠椅里看报纸。
听到有人到了门口,他不抬头,也不开口。他已经习惯了别人主动先和他打招呼。
然而,来人在门口就停住了,斜倚到门框上,一言不发。
李支书仍装作专心看报纸的样子,但一个字也看不进。他将耳朵的敏锐度调校到最高级别,精心地捕捉着来人的信息。
来人叹了一口气。
这是谁?
为什么叹气?
是对自己感到不满吗?
谁敢当着自己的面宣泄这种不满?
难道是上级领导明察暗访来了?
想到这里,李支书不寒而栗。
他扔掉报纸,从木靠椅上站起。
看见门口倚着的是秦会计,李支书拿起办公桌上的茶杯,慢慢地呷了一口茶。
“你小子今天是不是被哑巴鬼上了身?进门不说一句话,吓我吗?”
秦会计离开门框,进来一屁股坐到李支书刚坐过的木靠椅上,仿佛缺少了支撑,他这副躯体就会垮塌下来。
“年纪轻轻,垂头丧气的,一脸倒楣相!什么事不开心,你跟我说。”
李支书放下茶杯,屁股半搭在办公桌上,双手环抱胸前,盯着秦会计说。
“舅舅,这会计我不当了?”
“当得好好的,突然发什么神经?”
“他们不尊重我,经常挤怼我。”
“谁?队长吗?”
“队长还可以。”
“我说嘛,队长是不会不看我的面子里的。那到底是谁?”
“多了。尤其是那个任家新媳妇嘴像个铁叉,一点都不留情面。连丑八怪杏儿都敢对我横眉竖目地指责了。再这样下去,大家不都要爬到我头上屙屎吗?”
“无缘无故的,他们为什么要挤怼你?一定是你说话做事有失分寸留人口实。做干部,说话做事要讲究艺术的,不是扯了干部的虎皮就能吓唬人的。威信是靠自己慢慢树的。你还太嫩!”
“他们就是要挤怼我,我有什么办法!我看他们骨子里头是没有把你当回事。他们又不是不晓得我和你的关系。”
“你小子今天来是为了给我添堵的吗?我每回到你们生产队,还没有碰到哪个对我有不恭。你不要把你的问题牵扯到我身上。”
“很多人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舅舅,你是老江湖了,难道还不懂吗?”
李支书“嘿嘿嘿”地笑了,说:“要想得到所有人的真心拥护,那是不容易的。能让你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你小子到底历练得还不够,看不开,看不透。好了,好了,别的也不扯了,你不想当会计,就不当了。”
秦会计吃惊地说:“舅舅,你真不让我当了?我才不愿意和他们一样一天到晚在田里劳动。”
“你小子口是心非了吧!你肚子里有几条蛔虫,我做舅舅的会不清楚?你想摆脱队里的那帮人,现在就有个机会,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把握?”
“什么机会?”
秦会计眼里放光。
“公社的王书记看中了你。”
“王书记要提拔我到公社去吗?”
秦会计激动得从木靠椅上站起来。
“先不要太激动。有条件的。”
秦会计定格在那儿,惴惴地等待舅舅说条件。
“条件是你要做他的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就上门女婿。”
秦会计轻松地回答,定格的身体恢复了活动。
“答应得可不要这么快哟!我话说在前头,王书记女儿的长相和杏儿有得一比。”
秦会计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就像美梦中突然闯进了一头凶兽。
“怎么样?还答应不答应?”
“算了,算了,还是算了吧。”
秦会计咬咬牙下了决心。
被提拔到公社是他梦寐以求的,但以每天面对一个丑八怪老婆做代价,他目前还心有不甘。
“我就知道这件事不容易成。你再考虑考虑,我暂时不给王书记答复。挑老婆一定要那么漂亮干什么?灯一熄,不都一样?”
秦会计被舅舅的话逗乐了。
过来人就是现实、通透。
可秦会计还达不到这样的境界。他还有幻想,他要把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梦中情人争取到手。
“舅舅,当不当会计的事先不谈了,那是我一时的气话。我这次来是想请舅舅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队里来了个女知青,叫王雅琴,长得像个仙女似的,我看中了。”
“是要我给你做媒吗?”李支书很兴奋,半搭在办公桌上的屁股索性全坐上去了。
“做媒还早呢!讨厌的是,同时还来了个男知青叫丁一鸣,人家王雅琴对他有意思。”
“你想从别人嘴里抢食?”
“难得有这么好的机缘,我不想放弃。”
“那你要我怎么帮忙?”
“他们两个都被队长安排住在孙老太家,朝夕相处,我怕他们干柴遇到烈火,生米煮成了熟饭。我想请舅舅帮忙,拆开他们两个,把王雅琴安排到我隔壁的张二寡妇家住宿。这样,避免了危险,我也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看来你小子花花肠子不比舅舅少。这个忙我可以帮。不过,我提醒你,追到就追,追不到拉倒,千万不要出格。”
“谢谢舅舅。你的话我记住了。”
秦会计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支书就来到孙老太家。
孙老太正好出门提水,看到李支书,激动地说:“李支书早啊。”
李支书说:“老人家也早啊,身体可好?”
孙老太说:“托你的福,身体还硬朗。你贵人金步,今天到我这老人窝来有什么事吗?”
李支书说:“你这里是不是住着两个插队知青?我是来找他们谈话的。”
孙老太有点失望,随即朝房间方向喊:“雅琴,一鸣,李支书来看你们了。”说着,就到河边去提水。
丁一鸣和王雅琴听到喊声,都连忙出来了。
两个人一出现,李支书感到眼前一亮,心想,哪里会有这样两个标致的青年?难怪外甥要动心?更难怪外甥要多心?这两个多般配!外甥虽说也长得一表人才,但和丁一鸣比起来就逊色了许多。
他说:“你们两个来了几天,我还不曾有空来看看你们。住在这里还习惯吗?劳动还能适应吗?”
王雅琴说:“谢谢李支书的关心。我们都习惯,能适应。”
丁一鸣也跟着附和道:“习惯,适应。”
“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好样的。皙白粉嫩的手每天都在泥水里浸泡,没听到他们一声抱怨。”孙老太提着一桶水上来了。
“这就好。”李支书说,“根据上级精神,我们有义务帮助你们快速提高生产技能,尽快融入劳动人民的队伍里去。经研究决定,要把你们分别安排给队里的劳动能手传帮带,和他们同住同劳动。”
孙老太着急了,说:“李支书,他们两个在我这里住得好好的,怎么又要让他们搬走?”
李支书微笑着对孙老太说:“老人家,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是上级的精神。”
孙老太说:“传帮带中也没有说一定要同住呀!”
李支书愣了片刻,随后说:“传帮带的不仅是劳动技能,还有生活习惯、思想觉悟。同住同劳动才能更多的耳濡目染,进步才能更快。”
孙老太闷不做声地提着水桶进了屋,随即又匆匆出门去了。
王雅琴和丁一鸣看着孙老太失落的身影,心里也涌出了酸楚。短暂的相处,他们已经与孙老太结下了浓厚的祖孙情。
李支书说:“你们不能感情用事,要服从大局,贯彻上级精神,这样才能不断成长进步。”
王雅琴和丁一鸣只好点头称是。
“我们领导组经过考察了解,罗汉臣是男性里头的佼佼者,是个劳动的多面手。丁一鸣,你就和罗汉臣结成帮扶对子。”
和罗汉臣结成帮扶对子,丁一鸣自然没有反对意见,甚至还感到很开心。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孙老太和王雅琴。
“王雅琴,你呢,就和张二寡妇结成帮扶对子。”
张二寡妇话不多,一门心思地干活,活干得快而好。王雅琴打心眼里佩服她。和她结成帮扶对子,她也没有意见。但要离开孙老太,她感情上有不舍。而且,从此和丁一鸣相处的机会也很难得了,这让她很遗憾。
正在这时,队长来了,后面跟着孙老太。
队长说:“李支书,你好。这么早,还没有吃早饭吧?到我家吃点便饭吧。”
李支书说:“不必客气。我已经吃过了。我今天来是根据上级精神帮两位知青同志结帮扶对子的。没有预先和你通气,队长不会有意见吧?”
“哪里,哪里!你这是在帮助我做工作。我要感谢你才对。”队长转头对丁一鸣和王雅琴说:“李支书这么关心你们,千万不要辜负了李支书。你们分别是和谁结成的对子?”
两个人将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
队长说:“李支书真是洞察秋毫,对我们生产队的情况一清二楚。佩服,佩服。李支书,我有个建议不知可不可以说?”
“当然可以。”李支书爽快地说。
“孙老太年事已高,又是孤寡老人,有个人照应,我也放心。孙老太和王雅琴投缘,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孙女,舍不得她离开。而且,孙老太曾经也是生产队里数一数二的劳动能手,平日里也可以传授传授经验。所以,我建议,王雅琴就不必搬走了。劳动的时候仍把她跟张二寡妇安排在一起。李支书,你看呢?”
李支书心里不痛快,但脸上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他看看孙老太,孙老太颤颤巍巍地立在晨风里,眼里满是乞求的目光。李支书在大队群众的口碑不错,因为他是个玲珑人,工作上有刚有柔,很在意群众的反应。他不想在这件事上做得太过,以致英名有损。好在也算将两个知青拆分开来,对外甥有了交代。就顺水推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