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情人相逢又不识
“多般配的一对,可惜现在一个痴了。”
同在拣棉花的队长夫人叹息道。
和罗汉臣同住一园的任家新媳妇却嫌热闹不够看,起哄道:“丁一鸣,亲一个。”
罗汉臣看着任家新媳妇,奚落道:“你是不是和任保福还没有亲过瘾?”
有听到的汉子接口喊道:“任保福,你媳妇喊你亲嘴呢!”
任保福脸臊得通红了,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不搭理他。
任家新媳妇朝着那汉子喊:“你和你媳妇不亲嘴,难道亲老母猪的嘴?”
打谷场上欢声一片。
丁一鸣愣了半晌,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认真地嘬起嘴,寻向王雅琴的脸。
王雅琴莞尔一笑,埋头,侧脸,避开了丁一鸣亲过来的嘴。
“亲,亲……”
丁一鸣嘬着嘴绕身到另一边,又被王雅琴闪过去了。
罗汉臣指着任家新媳妇说:“你呀,你呀,无聊透顶。”就去阻止丁一鸣。
丁一鸣泥鳅般从他的手边滑走。
连着两三次,丁一鸣似乎愤怒了,两手紧捏成拳头,对着罗汉臣的胸部狠狠砸去。
人说,痴子有蛮力。这话一点不假,丁一鸣的这一拳砸得罗汉臣胸部隐隐作痛。
罗汉臣忍着痛,对丁一鸣说:“我和你找魂去,好不好?”
“不,不好。我要,要亲亲。”丁一鸣任性得像个孩子,像从父母那里没有得到满足嘟囔着嘴的孩子。
罗汉臣看看王雅琴,意思是“你看怎么办”。
王雅琴说:“随他闹着玩吧。”
罗汉臣让开丁一鸣。丁一鸣撒欢似的在王雅琴身边绕来绕去,乐此不疲。
一个没留神,王雅琴被丁一鸣亲了个正着。
王雅琴羞涩地轻轻捶了一下丁一鸣。
丁一鸣得意地嘿嘿傻笑。
“丁一鸣,好样的!”任家新媳妇激动得站起来,还想变着法子怂恿丁一鸣。
旁边的队长夫人赶紧拉她坐下,说:“差不多就行了,差不多就行了。”
罗汉臣也怕事情进一步闹僵,想带他离开。
丁一鸣“哧溜”就往曝晒棉花的晒架下钻,紧紧地抱住王雅琴的腿。
王雅琴弯身对他说:“乖,出来。”
丁一鸣搭着王雅琴的手乖乖地爬出来。
王雅琴挪了只花包,按他坐下。
丁一鸣乖乖坐下,安安静静地看着王雅琴拣棉花。
罗汉臣这才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罗汉臣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罗汉臣,快点过来把这个痴侯弄走!”
罗汉臣抬头一看,说话的人是秦会计。
而他的腋下正挟着他先前扔掉的账本。很显然,队长又在他面前说过了软话。明面上,他没有占到上风。背地里,队长经常被他拿捏。队长既要顾全到队里的每一个成员,又要维持领导层的团结,也真够为难他的。
罗汉臣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里就不痛快。他不紧不慢地问:“为什么要弄走?”
“影响妇女们劳动。”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影响妇女们劳动了?你大吵大嚷,影响了我劳动,知不知道?”
“好好好,罗汉臣,算你厉害!看你能厉害多久!”
秦会计不再和罗汉臣多话,径自走到丁一鸣跟前,凶神恶煞般瞅着丁一鸣。
“痴侯,快点滚!”
丁一鸣浑身颤栗,往王雅琴怀里钻。
王雅琴把他揽到怀里,轻抚他的背说:“别怕,别怕。”
抬头看着秦会计,说:“秦会计是个有文化的人,老是痴侯痴侯的叫,有失身份。”
秦会计皮笑肉不笑地说:“我难道不是实事求是吗?”
王雅琴说:“秦会计既然讲究实事求是,就不应该赶丁一鸣走。他现在坐在这里,安安稳稳的,对我们没有什么影响的。”
秦会计谄笑道:“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
“哦,为了我好?”
“对呀,对呀。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怎么可以被一个痴侯缠着不放呢?我是帮你摆脱这个累赘呀!”
“我一直以为秦会计是个公事公办不讲私情的人。今天才知道,秦会计原来对我个人这么好。”
“你知道就好,你知道就好。”秦会计得意地说。
王雅琴当然知道秦会计的意思。
这秦会计年过三十,至今未娶。不是没有女子愿意跟他,是他心气高傲,看不上一般的女子。自从看到王雅琴,他就心生爱慕。他可不像丁一鸣讷于表达,逮着机会就用言语撩拨王雅琴。可王雅琴总觉得此人阴晴莫测,难生好感。相反的,她对丁一鸣一见钟情。为此,秦会计费尽心机,至今未偿所愿。
现在丁一鸣痴了,秦会计觉得大好机会来了,重新燃起了对王雅琴的猛烈追求之势。
为了让秦会计彻底死心,王雅琴一字一板地说: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不会领你的情。”
“秦会计,雅琴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就不要再自讨没趣了。”任家新媳妇直击要害。
秦会计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板直了身子,脸上又恢复了惯有的冷傲,说:“王雅琴同志,我现在以生产队会计的身份正式警告你,生产劳动的时候要一心一意,不要谈情说爱。”
“秦会计说哪里话了!”队长夫人说,“丁一鸣现在这个样子,能谈什么情,说什么爱?丁一鸣是我家老头子安排在这儿的。不信,你去问他。”
“队长真的这样安排的?不是安排给罗汉臣的吗?队长的事情,队长可以说了算,你可不能乱说。这会给他添麻烦的!”
队长夫人是个宽和忠厚的人,牙不尖,嘴不利,被秦会计怼得气炸肝肺却无言以对。
任家新媳妇白了一眼秦会计,跟队长夫人说:“你可得小心点,有人要找队长的麻烦呢!会计做得不称心,想做队长了!”
秦会计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他指着任家新媳妇说:“你才来了多长时间,就开始搬弄是非?”
“是非人自有是非,哪里还需要别人搬弄?”任家新媳妇一句不饶。
“任保福,你过来!”秦会计大喊道。
任保福屁滚尿流地跑过来,对着秦会计连说“对不起”。
秦会计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你这个媳妇蛮得不得了,你不及早管教管教,以后有你的害受。”
“秦会计真是聪明人,刚才还说我搬弄是非,原来你才是最会搬弄是非的人。我和任保福相敬如宾,你这是要挑拨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吗?”
任保福向媳妇一个劲儿地使眼色,说:“秦会计是个正人君子,你新来乍到,不要胡说八道。”
队长夫人怕事情闹得过僵,给丈夫增添工作的麻烦,就从旁竭力劝说,劝任家新媳妇无论如何要给自己丈夫一个面子,给秦会计一个台阶。
任家新媳妇不说话了,继续拣她的棉花。
任保福说:“秦会计大人大量,别和她一般见识。空闲的时候,我打老酒向你再赔礼。”
秦会计拍拍任保福的肩膀,然后回了回手:“这,就不必了。”
任保福如释重负地回到远处专心干他的活。
“痴侯,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秦会计冷不丁地拎起丁一鸣的衣领朝旁边一甩。
丁一鸣像个草把人似的被甩到旁边。
罗汉臣远远看见了,义愤填膺,拎着镗钯就奔过来,嘴里嚷着:“姓秦的,你不在人里头算。这样对待丁一鸣,我今天要帮他讨讨公道!”
秦会计看到罗汉臣的样子心里也发怵,但是他又不敢飞脚逃跑,那样有失颜面。又不敢不跑,只得加快脚步,边走边说:“罗汉臣,我今天要出去开会,没功夫和你纠缠。”
也幸亏中途有人阻了几阻,罗汉臣才没有赶上秦会计。
“这个畜生,我恨不得一镗钯砸死他!”罗汉臣一边痛骂秦会计,一边赶忙去看丁一鸣。
丁一鸣趴在地上掩着面,浑身抖如筛糠。
罗汉臣轻声耳语道:“丁一鸣,我是罗汉臣。我们一起去找魂,好不好?”
“好,好的。”
刚才的变故让丁一鸣的头脑又完成了一次切换,他的潜意识里找魂的愿望又强烈起来。
话音刚落,丁一鸣便蛙跳似的向前爬去。
爬了一会儿,忽然回头对罗汉臣说:“你,你,怎么,怎么不,不找魂?”
罗汉臣看看众人,再看看丁一鸣,扔掉镗钯,和丁一鸣一起爬起来。
众人惊愕不已,但谁也没有笑,有几个眼里还含着泪。
王雅琴伏在晒架上偷偷哭泣。
任家新媳妇跟着队长夫人过去劝慰她。
“我们知道你的心思。本来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能想到他忽然痴成了这样呢?你不要太难过,这是命啊。”
王雅琴兀自哭泣不已。
而那边,丁一鸣爬了一阵,找到一两个虫子揣进了衣兜里,心满意足地爬起来。
罗汉臣也跟着爬起来。搀着丁一鸣朝这边走过来。
王雅琴听到动静,停止哭泣,看向丁一鸣。而丁一鸣径直走过,仿佛根本没有她的存在。
有情人相逢又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