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7.
梁天佑前言不对后语的话究竟是何意义,温时远不清楚,因为谢令诚让她别在意,梁先生这人说的话没几个人能听懂,很玄乎。
温时远望了眼往后台去的梁天佑及其下属,一只手臂垂下覆在那朵开得茂盛的向日葵上,莞尔回,“是吗?那么梁先生应该是个很有趣的人吧?”
谢令诚笑而不语,低头去看她包上的花,像是手工编织品,她手腕上还有条相似的皮筋。
温时远接收到他的目光,解释说,“这些是我自己编的,有空就喜欢编些小玩意打发时间。”
推开音乐厅入口的门,谢令诚偏身让她先进,而后说,“很好看,你手好巧。”
任谁听都以为是客套话,但谢令诚发誓他是真心的,温时远竟也不怀疑,笑意盈盈地从手袋里拿出一条蓝白相间、可调节的手绳送给他。
“算我的一个小小的喜好吧,有空就会做一做打发时间。谢先生,送给你留个纪念吧,就当是你今天邀我来听音乐会的谢礼,小小心意,你别嫌弃。”
“不会。“谢令诚接过来,提起上次机场见面时说过的话,”我们也是朋友了吧?还是别叫谢先生了,我不太习惯,当然,我也不叫你温小姐。”
温时远呆呆地点头,默念两声他的名字,心想不管叫他什么都有些怪异的别扭,或许还是尽可能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吧?
两人一同入座,周围也已坐满了观众,就等台上的音乐家准备就绪,拉开今日的序幕。
演奏进行到一半,灯光短暂暗下来,温时远借着调整坐姿的细微动作偷偷瞄身侧的谢令诚,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她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面轮廓,回想起出门前的一桩小事。
今日周末,因天气不好,本要出差的温先生和温行卓改了机票留在家里,叔叔们和兄姐也在,这光景很难得,别墅里充斥着欢声笑语,小辈们的嬉闹声处处可闻。
那时温时远和温南星一起去了厨房备水果,姐妹俩分工合作,一个洗一个切,闲聊着。
收到谢令诚的消息,温时远搁下水果刀拿起来看,正要回复,温南星挨过来探八卦,“这谁?你待会就是和他去听音乐会?”
温时远嗯了声,给对面回过去。
“他做什么的?”
温时远把手机塞回口袋,答,“拉小提琴的。”
温南星闻言笑出声,自己先吃了块苹果,含糊不清地说,“你的择偶标准好持久,这么多年都没变,到现在还喜欢这一类的呢?尤其是拉琴的。”
温时远看过去,表示不明白。
“高一的时候有个高三学长表演小提琴,你跟失了魂似的盯着人家不放,所有人都以为你对学长有非分之想,后来万圣节舞会,人家还和你一起cos罗赫呢!”
经她这一提,温时远想起似乎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那时候的她反射弧超长,直到学长毕业出国有人跑来问她是否有不舍之情她才知道这段时间旁人的议论。
时隔多年,温时远第一次为自己正名,“我喜欢他的琴,不是喜欢他。”
碧玉年华时的这份好感也只维持了一个月,她很快醒悟过来。
温南星毫不意外,“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他。你看着他,但心里念着别人。”
到现在,还念着,所以有今晚这场约会。温南星斩钉截铁肯定道。
温时远摇头否认,“只是朋友。我以朋友的身份应邀。”
温南星显然不信,也不跟她争论,“你的心在想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
舞台重新亮起,钢琴前奏令温时远回神,将思绪整理归位,正欲收回视线,却无意中看见谢令诚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那条她送的手绳,掩在西装袖口里,露出一小圈蓝。
意识到了什么,温时远愕然,眼睛挪到台上脑袋仍旧是懵的。
温南星说得对,她自欺欺人,昏了头了。
这样超逸清雅的男人是独立的个体,不该落入尘埃成为他人的替代品。
尽管巧合重重,却始终没有能说服她自己相信且强而有力的证据去证明谢令诚就是住在她记忆里的那个人。
寻寻觅觅许多年,失望落空许多次,此时此刻温时远宁可眼前人不是他,这样的话她就还能假装陪她度过孤儿院凄苦日子的少年在世界某一处角落仍旧将她放在心上,而不是如今相望却不可及。
五味杂陈的心情涌上心头,她的灵魂已经飘出了十万八千里,下半场的演奏再入不了耳。
谢令诚当然不知道身边人的心思百转千回,本着尊重音乐家和乐团的素养,除了偶尔扭头看看温时远之外,两人全程没有对话,他也没有留意到她的神色阴晴不定。
音乐会结束,观众纷纷离场,谢令诚领温时远一道去跟好友打招呼。他们都是国外长大的孩子,话里行间掺杂着外语和独属当地的流行语,话题也大多围绕着他们的生活圈和事业圈。
温时远默默聆听,时而微笑点头。
谈话中不难分辨谢令诚和好友来自何等家庭,若当真要比较,温家与他们旗鼓相当。自温时远到了温家就一直受到这等阶层的文化熏陶,知道如何应对这种社交场面。
谢令诚和好友谈话时为了不叫温时远感到被忽略,特意将话题绕到她身上,温时远硬着头皮在人家面前班门弄斧一番,分明讲得很好但又很谦虚,倏地令不冷不热的气氛升温发酵。
与好友分别,走出音乐厅的时候谢令诚露出略被惊艳的表现,夸温时远外语讲得很道地。
温时远客客气气地承了他的夸奖,说是小叔因为公务需要掌握了多种语言,她只跟着学了些皮毛。
外头雨停了,两人并肩走到室外,此时不到八点半,音乐厅附近的商业街仍生意红火,年轻人的夜生活正要开始。
梁天佑跟在他们身后,一眼就看出兄弟追女孩子的技术不行,进展太慢,决定助攻一把,“前面有家静吧,去那儿坐一坐喝两杯吧?”
谢令诚看向温时远,“你忙吗,有没有时间?”
温时远点头,答应了。
谢令诚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温时远身后不远处的阴暗角落有道人影,未曾多想,径直为对方打上歹人的标签,条件反射地伸手抓住温时远的胳膊朝自己拉近。
却不料对方以他为目标,冲他而来。
温时远猝不及防,趔趄两步扑到谢令诚身前,揪着他手臂上的衬衫衣料稳住身形。不等她反应过来,下意识回头,竟有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纠缠上了谢令诚。
由于少年时期经历过一场由心怀不轨的人引起的事故,谢令诚警戒心很高,却也因为事发突然有一瞬的迟疑,尤其在这个男人喊出他的名字的时候。
准确点说,是名里的一个单字。
“……小诚!是我,我是爸爸,总算找到你了,都长这么大了——\"
温时远听得云里雾里,和谢令诚一起问男人是不是认错人了,男人闻言突然抓狂,面目狰狞地质问谢令诚怎么可以忘记生父,知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多落魄!
梁天佑见状立即喊来保安,几个魁梧高大的保安把精神状态不稳定的男人架走,保安队长连声向谢令诚道歉,此处尚是音乐厅范围,他们大意才让不明身份的人闯了进来。
谢令诚淡漠地回,“没关系,不要为难人家,放了吧。”
保安队长称是,等谢先生走远就会放人的。
温时远若有所思地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谢令诚转头问,“吓着你了?”
温时远摇头,“没有。你真的不认识那个人么?”
谢令诚沉吟两秒,一面朝温时远示意静吧的方向,一面言之凿凿地答,“不认识,也没见过。”
身为半个主事人的梁天佑去处置外来闯入者的事,让他们先行一步,他回头再去会合。
走出一小段路,温时远偏头看着谢令诚,“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谢令诚投来狐疑的目光。
“我的意思是,在伦敦之前,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谢令诚不答反问,“你出生在海城,并且在海城长大,对吗?”
得到温时远“没错”的答复,谢令诚接着说,“我自记事起就在德国生活,这是我第一次来海城。我觉得你说的可能性比较低,我也没有印象在伦敦之前见过你。”
温时远接受他的说辞,没有多问。
反倒是谢令诚起了好奇心,“为什么这么问?”
“不瞒你说,我有一位故人和你有些像。他和你一样有眉心痣,对小提琴有天赋,名字里也有一个‘诚’。”说着,温时远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
还有一项听起来很荒谬的共同点温时远没有说。
——气息,带给她的感觉。
话落,温时远停顿了一会儿,用这几秒的时间观察谢令诚的神情变化,他始终很淡然,情绪丝毫没有波动,像她在谈及与自己无关的过去般置身事外。
于是温时远补充道,“不过人有相似罢了,希望你不会介怀。”
“所以你今天赴约是因为我像你的故人吗?”
谢令诚问得过于直白,温时远垂在身前交握的双手不由得微微颤抖。被洞悉心事的感觉很糟糕,况且她无法给予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她徘徊在yesorno之间不知如何做抉择。
沉默良久,进静吧前,温时远说,“老实说,不完全是。但从你答我第一个问题开始,几乎可以确认你不是他,因为你过去的记忆里没有我。”
谢令诚不答,也不知道该答什么,好像很多事情难以启齿,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说起。他该怎么告诉她,其实他不是一个完整的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迫切想寻回那些遗失的记忆。
坐在吧台的一男一女各怀心事,均是被围困于无解的局中,盼望觅得出路。
静吧老板的太太喜欢桂花香,店里燃着同味的香氛蜡烛,酒气与花香相混,抒情曲一遍遍回响,温时远托腮抬头望着天花板上的一盏欧式吊灯,刺眼的光亮好似某一年蓝天白云下从她指缝间漏出的光线。
“那么,能不能同我分享,你记忆中的他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