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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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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先生鼻梁上架着黑框细边眼镜,专注地阅读一本英国小众作家的文学作品,对周遭环境和声音无动于衷,包括他身旁的那位女士。

    温时远观察入微,十余小时的飞行途中,每当女士和他说话,后者只淡淡颔首,偶尔回应一句,二人之间从始至终隔着半人宽的距离,即便女士挨近,他亦如先前般绅士,不曾有半分动摇。

    没有一对恋人会同他们一样疏离。所以温时远肯定,蒋冰冰猜错了。

    至少此时此刻,也许,还不是。

    “飞机即将起飞,请您系上安全带。”

    经过谢先生身边女士的座位,温时远低声提醒对方,正翻阅杂志的女人闻声而动,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径直扣上安全带,百无聊赖地捏着杂志边角。

    机舱有限的空间里,她的声音与空少的声音相混合,无人发觉。

    飞机在空中平稳飞行,谢令诚思绪飘忽,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索性搁下手里的书,摘了眼镜,闭目养神。

    梁菁探出头来看表哥,他眉头紧蹙,睡相很是不安稳,犹豫半晌,终究鼓起勇气拍拍他,悄声问,“你怎么啦?”

    谢令诚睁眼,漠然地瞟她一下,收起视线,直视前方,神情依然凝重。

    “昨晚没睡好?抑或是又做那个梦了?”

    自十年前那场事故,表哥一直受一个玄妙莫测的梦境所困扰,每每午夜梦回,便叫他心神不宁,起初他念念有词,不停讲着一些令人费解的话,比如欠了某个人什么。

    倘若追问,他却说不记得细节;问他是不是噩梦,他又说不是,梦里很安宁。

    总之,这是一个心理医生也措手无策的“病症”。

    阿姨和姨父并不喜欢他提起这个梦,随着时间冲淡阴影,他便鲜少再做这个梦了。偶然入梦,醒来后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浑噩,因为他习惯了,习惯梦里的人。

    梁菁和谢令诚是表兄妹,又有一块长大的情分,她是亲人中较为熟悉他性情的一个,察觉到他的异样,自当要关心的。

    因着父母排斥,谢令诚即便做梦了也不会告诉他们,而且他说过,这个梦已经许久没有来寻他了,但是当他有些什么异样,梁菁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个梦。

    “没有。”

    精神不佳的谢令诚揉揉眉头,“认床,你懂的,”

    梁菁不怀疑,哦一声,旋即接连打了几个喷嚏,缩了缩身子。

    谢令诚倾身上前探她温度,没有发烧,吃感冒药睡一觉就好了。

    从手包里翻出药丸,谢令诚盯着表妹咽下去,末了,梁菁软糯地喊冷。

    “早就叫你不要跟着我走伦敦这一趟的,你不听,最终难受的是谁?”

    “你第一次公开演奏,我怎么可以错过?”

    谢令诚外婆抱恙,数日前父母携着小妹先行一步乘飞机回海城,而他早已应了杰瑞的邀约,不好临时推脱,加上外婆病情不严重,母亲叫他如常参与演奏,结束后再与他们会合即可。

    原定计划中,梁菁是要随她母亲一同回去的,可一听说谢令诚不同行,便自作主张径直买了张去伦敦的机票,非要去听音乐会。

    这几天伦敦天气反复,天晴半日夜里就下雨,梁菁本身体弱多病,受到天气变化影响,毛病就找上门了。

    温时远从谢令诚座位后方走向前排,望见他帮身边的女士调整座椅,手边有一排药丸和一个喝剩一半的塑料杯,凭职业直觉猜想他或许需要什么。

    于是她上前,问客人,需不需要替他续杯温水,或者他们需要什么。

    谢令诚闻声抬头,与之四目相对,眉眼不自觉放松,朝空乘小姐说,麻烦给他一条毛毯。

    “没问题。”温时远唇边笑意更浓,伸出右手示意杯子,问他要不要水,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谢令诚端起杯子递到温时远跟前,略颔首,“谢谢,没有其他了。”

    那晚静默打过招呼,音乐会后半场,温时远全程看着谢令诚的椅背发呆,看到位置上的两颗脑袋轻轻相碰,他凑近结伴而来的女生,须臾退开。互动不算暧昧,可也不似朋友,即使看不见他表情,她都仿佛能猜到他在微笑。

    像伦敦街头的小店里,对陌生人那样礼貌克制的笑容。

    方才见到他不同于前两次会面时的笑,温时远有一瞬间脑子短路,而后觉得纯粹是自己多想,心脏火速跳动的反应是其副作用。

    温时远添水的时候,空少进了来,突然问她,“你在笑什么?”

    叠整齐的毛毯置在臂弯,一手举着塑料杯,温时远与他擦肩,不回头,答,“没什么。”

    不过一会儿功夫,那位生病的女士已然入睡,温时远将杯子交还谢令诚,收回手时手掌下侧掠过他的指骨,肌肤短暂相触,产生静电。

    温时远摊开毛毯细心为客人披上,谢令诚搭把手,确保病人不会再度着凉,加重感冒。

    办完差事,温时远下意识看向谢令诚,后者朝她道谢,微微笑着说的,沉静的眸子里含了一丝温度。

    谢令诚无疑是个沉默寡言且安分的乘客。请温时远要毛毯那一次,是他在这段长途飞行中唯一一次呼唤空乘,此后不是阖眼歇息便是阅读,很少见他开口说话。

    温时远来来回回奔走,几乎遗忘了他的存在,一旦想起来又不知不觉留意他那处,正如先前所想,他活在自己的空间里,对外界置若罔闻。

    人是具有多面性的,温时远不知道他是原来性情就冷,或是受外来因素影响才会这副冷漠的模样,总而言之,她不得不承认,谢令诚使她久违地生起了探究欲。

    然而,这份欲/望只能到此为止,飞机落地,他们便各奔东西,再无交集。

    作为空乘工作的这些年,温时远见惯了离别,对于分离释怀了许多。像他们这样隔三岔五流连异国的职业很难留住什么,有的时候即便你抓住了,也不一定能长久,因为冥冥中注定是露水情缘,顷刻间烟消云散。

    剧里有一句台词令她印象深刻,机场像人生的缩影,有悲欢离合,有缘者白头到老,无缘者擦身而过,缘来缘去。

    温时远不稀罕强留下来的人事物,她恨极了昙花一现,恨透了食言的人。

    飞机即将降落,温时远和空少坐在位置上,系好安全带,闲聊着。

    她不知道,有人逮住了路过头等舱的乘务长,询问空乘小姐的名字。

    一时忘了切换语言,他下意识用英文问的。

    乘务长诚实回答,顺道多问一句,“您找她有什么事吗?”

    grace。谢令诚暗自品了品,名字是普遍的,人叫他莫名有些亲切感。

    “没什么,你们空乘的服务很好,之后我想反馈客户意见,着重表扬一下罢了。”

    乘客有秩序地陆续下机,空乘们循例做finalcheck,偌大的飞机霎时寂然无声。

    温时远掩藏着失落心下机,走到半路,拖着行李箱的蒋冰冰猛地扑到她背上,温时远朝前趔趄几步,蒋冰冰揽住她肩膀,约她一起去吃饭。

    飞机上伙食中规中矩,蒋冰冰每次下机都要去大吃一顿才罢休。

    温时远想拒绝,手机进来一通电话,她接起来,对那头连声应好。

    “我不去了,想回去睡一觉,倒时差。”

    掐了电话,温时远告诉蒋冰冰她过两天要飞短途,没有充足睡眠就等死吧。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上演着相聚与离别的戏码,温时远和蒋氏姐妹习以为常地从哭笑声中穿过,径自朝机场出口走。

    她们同路,蒋暖暖把车泊在室外停车场,蒋冰冰自然跟姐姐的车,温时远则有人来接。

    临近出口,温时远惯性回望机场深处,移开眼时于人群中捕捉到某人的身影,他步履平稳,一手伸进裤兜里掏手机,退出来时有个什么掉了出来,他浑然不觉,脚步不停。

    温时远轻拍蒋冰冰腰后,向姐妹二人道别,“我走那里,电联吧。”

    离谢令诚掉落的东西越近,温时远的步伐越缓,看清那是什么后,浑身血液仿佛逆流,机场出口的自动感应门频频挪开,室外的风凉得她无意识哆嗦一下。

    温时远蹲下,捡起那只玩偶,细细摩挲它的三角帽,淡桃色指甲碰了碰其脚腕上的红绳,旧时记忆涌现在眼前。

    时远约莫周岁时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据后来院长回忆,当时的她坐在一个篮子里,把玩着一个手工粗糙的长命锁,背面刻着一个远字,底下还有她的生日,但是锈迹抹去了日期,唯剩月份和年份。

    081995

    院长给她换衣裳,袖口掉出来一张纸条,是她的名字,姓时,单名一个远。

    由于生辰的确切日期不明,多年来时远一直当八月一是自己的生日。

    十四岁那年,温行卓到意大利公干,回来带了一份生日礼物给她,是一只和电视剧里一模一样的triangel,为了区分自己和旁人的玩偶,温时远特意在玩偶左脚腕上系了一条红绳。

    那只玩偶早已不在她手里,温时远转赠给了别人。

    而眼下握在手心的玩偶,左脚腕同样有一条红绳。

    温时远定睛一看,稳了稳心神,她险些就以为谢令诚是那个人了。

    红绳与红绳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当年温时远系上的那条是粗绳,面前的却是细绳,类似化缘的僧人赠下的红绳,与她那条完全不一样。

    指腹轻轻拭去眼角的生理性眼泪,正想起身,余光中倏然闯入一双棕色男士皮鞋,对方几乎是小跑着折回来的,到她跟前时减缓了速度,立正在她面前。

    温时远抬头,意料之中的人微喘,笑容富有朝气,唤她,“grace小姐,我们很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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