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1.
咚咚两声,房门被叩响。
温行卓扭开侄女房间的门,探头望进去,行李箱摊开在床上,衣物、护肤品等整整齐齐置在里头,目光偏移,温时远正坐在梳妆台前化妆,闻声回望这处。
“goodmorning,”温行卓问候侄女,“时差倒过来了?”
温时远回了声早,半眯着眼,一只手稳稳当当地画眼线,“反正今天又要飞了,倒不倒得成已经无所谓了。”
温行卓招呼她下楼一起吃早餐,今天天公不作美,晚些他送她到机场。
温时远应了,为了不耽误小叔上班,利落地收拾好桌面,将行李箱合起来,温行卓搭把手,帮她把箱子拎到楼下去,请司机先行挪到车尾箱。
周一至周五,温家的早餐时间介于七点到八点之间,日日如此,风雨不改。
今天周二,眼下时间不早了,将近九点半,该上班的人早已出了门,该上学的孩子也蹭了大人的车去学校。
温行卓昨夜应酬了一个晚上,回来的晚,自然睡得也晚;温时远昨天一整日窝在房里倒时差,温太太早晨起来没见这两人出现在饭厅,便吩咐了阿姨给他们留饭。
温家人丁兴旺,早年间大宅与隔壁栋空置的别墅打通,扩大活动范围,而后一日三餐皆在大房所居住的主屋饭厅安置,若非事出有因,饭点时间一到,人便得聚在饭厅里。
温时远父亲那一辈有六个孩子,父亲是长子,除了一个外嫁的姑姑,叔叔婶婶们至今仍住在大宅。
至于她这一辈,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已结婚生子,哥哥和嫂嫂带着孩子住大宅,姐姐随夫家居住,剩下的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常年不着家,包括她一年到头也总在外奔波。
已然成家的兄姐与小叔年纪相仿,除却口头上的称呼,基本以同辈身份相处,反观她和温南星等人在小叔面前俨然是孩子,纵使年岁上差不远,也不得不因为彼此之间差了的那十年光阴与阅历而对他产生敬畏的依赖。
自时远来到温家,十数年来温行卓无时无刻表现出作为长辈对小辈的呵护溺爱,因此他亦获得了相对窝心的回应。
诚如此刻,他折返回房取文件,卧房较远,等他再次来到饭厅,温时远已经用完了米粥,在等他。温行卓一口将黑咖啡饮到底,示意侄女上车,温时远却跑到厨房拿了个三明治塞到他手里,苦口婆心地说教,“路上拿着吃吧,昨晚喝了酒,现在又空腹喝咖啡,伤胃的知不知道?”
温行卓:管好你自己。
“……”
尽管嘴硬,接送温时远前往机场的路上温行卓不得不屈服于自腹部传递而来的些许不适,撕开三明治包装,文件放在大腿上,边吃边接电话。
他谈他的生意,温时远看她的风景。
今日天色不好,天气预报预测下个小时将有雷雨,若情况持续恶劣,她所负责的航班可能会延误,思及此,温时远脸色不由凝重起来。
然而大雨未至,一架又一架客机井然有序地按照指示,离开跑道起飞,冲入云层。
挂了电话,温行卓问:“我没记错,飞伦敦是吧?几时回?”
“留两天就回,”温时远有些兴奋地说,“我们一群同事约好下机去音乐会,票都买好了,乔四哥也去。”
温行卓并未多言,只叮咛她注意安全,要惜命。无关音乐会,意指工作。
当初温时远要考空乘,温家全员举牌强烈反对,原因无他,因为辛苦,饶是惯会宠溺侄女的温行卓也不支持。不仅辛苦,还是一份高危职业。
彼时空难事件频发,机组人员家属均惴惴不安,别说温时远尚未入职,就连即将升任副机长的乔云升亦被家人规劝辞职。除去安全隐患,往坏里说,空乘就是高级侍应,任劳任怨招待乘客,并且生活作息不规律……温家人认为温家的闺女没必要找罪受。
温时远意志坚定,说你们怎么只拣坏的说呢?
温行卓反问道,有什么好的?你讲讲。要是能说服我,想上天还是下海,随便你。
温时远一噎,半晌没吭声,弱弱一拍桌子,鲜见地耍起小姐脾气,“我就想考!”
僵持两天,温先生夫妇败下阵来,由着女儿去寻找人生意义了。
“等她厌倦了就懂得回家的。别忘把你秘书的岗位给你小侄女空出来啊。”大哥对温行卓这样说。
温行卓深以为然,他见过太多振振有词追求梦想却半途而废的年轻人了。
然而这段时间他换了两个秘书,温时远仍旧对她的工作充满热诚,不曾回家怨一声苦。小叔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真不能小瞧真正有理想有目标去追梦的人。
或许他们都不该轻视时远。
温行卓提点她,我不想看你们这些小的走得比我早,倘若飞机上有个三长两短,也得先紧着自己,生死关头当一回自私的人也无可指摘。
这些话温时远听得耳朵生茧子,左右张望,看到副驾驶座有一个木制的摆设,轻拍两下,默念两声touchwood,“呸呸呸,天天生的死的,晦不晦气!”
温行卓下车亲自给她提行李,分别前温时远又讨好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待会开了会,我就去找四哥,一定叫他打起十二分精神!”
“难道你不说,他就不专注了?”
不过一句凑趣话,他竟较真起来,温时远实在没时间跟小叔辩论,何况她几斤几两,哪里能辩赢酒桌上与人打交道十几年的生意人。
温时远给小叔理正领带,皮笑肉不笑地跟他说再见,“我不会忘记你的礼物的!领带夹,right?”
一面说一面往后退,机场乘客络绎不绝,背后没长眼睛,避免小侄女与他人碰撞,温行卓挥手示意她好好走路,温时远意会,转过身往机场深处走去,没再回头。
半小时的航前机组会结束,温时远一左一右挽着两个同事谈笑着往外走。
因自幼在孤儿院打量旁人眼色度过,个性本就不热络的时远严重缺乏归属感,在社交关系中相对慢热且被动,旁人不朝她迈出一步,她定然原地不动,绝不向前。
好比当年她初到温家,小辈中若非温南星主动示好,牵引她融入这个大家庭,兴许今时今日她与兄姐们也不会相处得那般和谐。
然而职场上哪里有同家人一样耐心包容你的同事,入职一年多,温时远始终与其他同事止步于泛泛之交。
小侄女不甚在意,反而觉得保持距离感的关系舒心得很,当日常琐事一般交代给小叔听。对此,温行卓不置可否,众所周知,同事之间向来难交心的,正如他永远跟有密切生意往来的人处不到一块去。
时远跟在小叔身后成长,温行卓的处事作风潜移默化中或多或少影响了她对世俗的判断,小叔说的话,她很轻易便接纳了。
况且,于她,她钟爱自己的工作,只管尽心完成分内之事,但求不出纰漏,航班平安落地,工作以外的东西便随缘罢。
可这回,经温行卓输出的观点与现实产生了出入,温时远倏地醒觉,有的时候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还没遇到和你拥有相同频率的人。
两周前,温时远和两个数月前分别从文莱和新加坡分部调回来的同事一起飞了一趟澳洲。
长发女孩叫暖暖,短发女孩叫冰冰,她们是堂姐妹,恰巧前后脚调回来海城,澳洲之行是姐妹俩头一次共事。
妹妹虽然叫冰冰,但外貌和性格一点都不冷冰冰;姐姐虽然叫暖暖,但浑身从里到外全然与“暖”沾不上边,温时远说这姐妹俩该交换名字才能叫人如其名。
她们一冷一热,叫温时远觉出其中趣味来,愿意与她们有更多交流。
澳洲之后温时远飞温哥华,蒋冰冰托她代购,现下她把东西拿给她,冰冰喋喋不休地说起了这支美容产品的功效云云。
等电梯时隔壁走出来两位肩上三条肩章的机师,温时远叫住其中一人,“四哥!”
乔云升偏头,让同行的人先走一步,自己停了下来,信步到温时远面前,抬腕看表,竖起一根手指,“我只有一分钟。
“你让我买的酒我已经叫小叔送到你们家了,”对方赶时间,温时远立时把话说完,“到了伦敦,我想给小叔挑礼物,音乐会开始之前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趟?”
听她提及音乐会,乔云升如梦初醒,“哦,我临时有个酒会要去,很重要,你乔大哥不许我缺席,所以音乐会去不了了,票的钱我回头给你转过去。大后天可以,能陪你去。”
“不行,我只留两天。”
乔云升耸肩表示遗憾,随即作势要走,“不管你买什么你小叔都会照单全收,而且我相信你的眼光!”
温时远留不住人,乔云升抛下一句待会见就走没影了。
蒋氏姐妹初见乔云升,从温时远对他的称呼以及二人对话中的亲昵觉察出他们远超于同事界限的关系,在时远嘀咕四哥没心肝的时候,冰冰便问乔副机长是她的谁,表哥?
温时远简单解释:小叔的朋友,在家中排行第四,故而唤一声四哥。
蒋冰冰:“你小叔的朋友,按辈分,怎么也该叫四叔吧?”
温时远忍俊不禁:“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他的,看看他同不同意。”
蒋冰冰忙抓住她,“不行不行,这样会破坏乔副机长对我的第一印象的!”
“icy,heisnotavailable”
雷雨阵阵,航班延误两小时,一番辗转,抵达伦敦已是当地时间清晨六点。
温时远照旧给父母和小叔报平安,之后在酒店歇息充电,将近中午,她要出去逛逛,在一楼大厅等冰冰的时候遇到同样要外出的一群同事,他们和蒋氏姐妹一起下的楼。
一次意大利飞新加坡的航班,蒋暖暖结识了头等舱的华裔商人,对方公务出差,眼下正好逗留伦敦,所以她去赴男友的约,不和时远冰冰一道去逛市集。
一行人寒暄几句,纷纷作散,出发去往各自的目的地,临行前乘务长提醒大家,异国艳遇的同时别忘傍晚的音乐会,票很贵的。
过节的欲望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渐消淡,近几年温行卓将生日视作寻常日子,该谈生意谈生意,该应酬应酬,生辰丝毫不耽误日常轨迹。
然而,小侄女不准小叔蒙混过去,知道自己降生于何时何日是有些人可望不可及的事,每年坚持要给他庆祝,时间上不允许,礼物却是不可或缺的。
温行卓衣食无忧,从来不缺什么,给他送礼是一件叫人头疼的事。前不久他一连弄丢了几个领带夹,时远知道了便说给他买新的,当生日礼物。
左挑右选,最终挑了款银色一字式的,再刻上温行卓的英文名,hayden。
时间还宽裕,俩人到音乐厅附近喝下午茶,然后看街头艺人表演。
不经意一瞥,温时远留意到巷口一家小店,玻璃门前置放着半人高的素描画,橱窗里整齐排列欧式复古风的手工玩偶,没来由地燃起了童心,拉冰冰一道进店看看。
温时远取下其中一只陶瓷娃娃,细细观赏着,问冰冰要不要一起把一个系列买回去,两个人挑自己喜欢的。雕刻精细又五彩缤纷的娃娃,放在家里当摆设也赏心悦目得很。
正当两人盘算要买哪个系列时,身后有一对路过的情侣,女生见到了什么可爱的小物件,骤然拔高声量惊呼,而后与男朋友小声谈论起来。
她们闻声回望,冰冰想知道那是什么,挽着时远的胳膊走过去。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玩偶,戴有一顶三角帽,面貌勾勒栩栩如生,做工十分精细。
蒋冰冰觉得玩偶很眼熟,随后听温时远问自己,“港剧冲上云霄,看过吗?”
陡然一道清润男声插入:“triangel,缘分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