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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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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时分,海浪拍打岩石的动静依稀可闻,隔壁床小伙伴的闹钟无比准时地响起,时远翻身而起,嗒一声掐掉闹铃,扫视不大却能容纳十张小床的房间。

    除了她,没有人动作。

    今天周末,大家可以起得比往常晚一些,不会有人来开门掀被子。

    时远起得最早,摸黑走到墙边,打开小手电筒,白光打在墙面上挂着的日历,上头还是昨天的日期,右下角写着忌搬迁,不单昨天,一连数日都是。

    她稍稍踮起脚尖撕下一页,数字15映入眼帘,右下角明晃晃写着“诸事皆宜”。

    时远回望自己那张小床旁边的床位,一个比她小几岁的男孩睡得安稳,他是新来的,取代了某个人的位置,而今天过后,也会有人取代她的位置。

    过了今天,就再也没有人记得这里曾经住过她,和他。

    但是她会牢记的,不计代价。

    天大亮,用过早餐,院长助理来给时远装扮,换上以往望尘莫及的洋装,红丝带束起了长发,将刘海打理整齐,再穿上闪着珠光的银色平底鞋。

    明眸皓齿,也不过如此。

    这是每个离开这里的孩子都有的待遇,落魄狼狈地进来,要体面地走出去。服饰上的打点便要视带你离开的人而定,终归不会太差,就讲一个得体。

    宝马驶入大院,停泊在榕树下,驾驶座下来一个男人,一身熨烫齐整的白衬衫黑西裤,戴着价值连城的腕表的手利落合上车门,一手抄兜,信步走来。

    清晨下过一场雨,残留在树梢的雨滴顺着树叶滑落,几滴陆续掉到他头发或肩膀上,男人随意拂了拂,毫不在意被打湿的衬衫。

    时远不认得他,并未出声称呼,院长没来得及提醒,男人便已走到近前,两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小温先生,”院长心生疑惑,面不改色地问,“怎么只有您一个人来了?温总和温太太呢?”

    温行卓径自接过院长助理手中的行李,下意识掂量掂量,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估计女孩没有多少要带走的东西,只不过是走个形式。

    “临时有点事,由我来接也一样的。”

    说着,温行卓垂眸去看那从头至尾低着头的女孩,他下车时她望了一眼,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的模样,似乎一点都不期待即将开展的新生活。

    院长见状,扶在时远肩上的手倏地紧了紧,俯身启唇想叫她开口。温行卓皱了皱眉,探出手去制止了对方的行为,将姑娘圈到自己跟前,脱离院长的掌控。

    此时一名工作人员小跑过来寻院长,正中了温行卓下怀。

    他温和地对院长说,“院长公务繁忙,我就不妨碍你了。家里人还等着我把孩子带回去。”

    若论起来,这年轻的男人分明是客,却端着主人的姿态下“逐客令”,偏偏没有人敢驳他一句喧宾夺主,只得好生目送他领着女孩远去。

    时远脚上穿的鞋是如今最新潮的,国内线下限量一千双,即使价格不菲,也在最短的时间内售罄了。

    她在学校见过隔壁班家境优渥的同学穿,目的自然是为了在大家面前炫耀一番,但对方是跟亲戚借回来穿几天,不是自己的东西,而现在这双鞋完完全全属于她。

    因为懂得好日子来之不易,鞋沾上点脏污,她便要拿帕子立时擦干净,无论何时何地。

    温行卓走在前面,身后脚步声忽然止了,他回头,见女孩蹲了下来,正擦鞋面。

    院外重型摩托轰隆隆开进来,女孩却恍若未闻,温行卓只好折回去,站到她身侧,高大的身躯为她保驾护航,时远不敢耽误,草草擦了几下就直起身。

    温行卓长得高,时远在他面前活脱脱一个小矮人,懵懵懂懂仰头望着他,不动也不说话。

    温行卓与她对视半晌,放下行李,抽过她的帕子,蹲下身细细替她擦拭,并问:“喜欢这个款式吗?要是喜欢,家里那几双新的就归你了;不喜欢的话,下次带你去店里挑别的。”

    从来没有人跟她讲过这样的话,时远受宠若惊,眨眨眼睛问,“我可以吗?”

    “当然了,你现在是温家的女儿,是温家的一份子,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温行卓拍拍手站起来,时远想把帕子拿回来,他不让,随意塞到裤兜里,说脏了,回头让阿姨洗干净了再还她。

    时远没有回绝的余地,乖巧地点点头。

    “你叫时远,我可以喊你小远吗?”

    温行卓进退有礼的态度令时远放松了警惕,点了点头,突然大胆起来,问,“那我要喊你什么?小叔?”

    领养时远的温氏夫妇曾带他们家的孩子来过,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十句话有八句离不开“小叔”,再兼院长称呼温行卓为小温先生,她便猜这是养父最小的弟弟。

    温行卓拎起行李,将她鬓边细幼的发丝别到脑后,“对,随他们喊我小叔。”

    ……

    往后十几年,她也和旁人一样,长成了将小叔挂在嘴边、放在心上的女孩。

    好似为了不负她如此一般,家里七个兄弟姐妹,温行卓最最偏袒她,姐妹之间闹不愉快,他也站在时远那处给她撑腰,回回惹得温南星上蹿下跳。当然,最后也轻易平息了矛盾。

    时远曾问过他缘由,彼此心照不宣,自己不是温家的血脉,而南星是正儿八经的温家小姐,也是他亲侄女,偏帮她有什么意义?

    温行卓赏她脑袋一记敲打,问记不记得当年接她到温家时他说过的话。

    ——你是温家的女儿,温家的一份子。

    温行卓说他知道,小远是几个姑娘里最叫人放心的,别看温南星容易跳脚,其实心里是最喜欢时远这个妹妹的。平常吃饱没事干,哥哥姐姐和弟弟没人乐意搭理她,所以就爱逗时远,结果时远油盐不进,自己倒是气急了。

    时远摸摸脑袋说她知道,南星只是贪玩,没有坏心思的,反而这样才叫真性情,够洒脱。

    有次她在写信,温南星悄悄进了房间,以为她在练字,躲在她身后偷看,待时远停了笔,她猛地抢过信纸,急得时远追着她要回那封信。

    温南星玩性大,硬是不物归原主,但读了两句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是信,要寄出去给人的,收信人是时远以前的玩伴,据说已经随着养父母定居国外了。

    转过头一看,时远红着眼眶低低抽泣,温南星吓坏了,她这一哭,小叔定然又要怪她捉弄妹妹,一怒之下断她零用怎么办?

    “我不读了我不读了,你别哭,还给你。”

    时远不是爱哭的人,至少来了温家两年,温南星从未见她哭过,一问之下,才知道她的玩伴已经有一段日子没给她回信了,她心里难受。

    温南星不懂安慰人,想法比较贴近实际,与其给妹妹编织童话,她更倾向于告诉她现实:“小远啊,你们离得这么远,而且又有了各自的新生活,变化必然是会有的。”

    温南星自认说得很委婉了,可偏偏这句话戳到时远心窝处,复又哽咽起来,望着信纸喃喃自语,“不会的,他不会的……”

    随即大哭起来。

    温南星手足无措,以往只有别人哄她,何曾轮到她哄别人呢,惟有给时远一个熊抱,像哄小孩一样生涩地轻抚她后背。

    时远渐渐平复了情绪,温南星递纸巾给她擦眼泪,然后听到妹妹闷闷的声音:“南星,你觉得世界上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这道题答法可多了,然而对彼时的温南星而言实在深奥,于是她捡了个绝对不会有错的答案:“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不会变;你姓温,也永远不会变。”

    那一年生日,时远许了两个愿望。

    一个是向老天爷还愿,感谢上苍眷顾,让她来到温家。

    一个是向老天爷祈求,望她有生之年,能与故人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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