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广陵散绝
“真的不能走吗?”姬伯常遗憾的说。
“这是那日山涛给我的信,等四天之后,我死了你再打开,你便会明白一切。”嵇康说。
于是姬伯常只能离去,留嵇康独自享受生命最后的时光。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吕安已经很老了。
他在东平隐居几十年,早不知今世何朝,今日谁为天子。
有一日天色很好,他陪儿子和儿媳在院中晒谷,两个孙子在院外舞剑争胜。
两人出剑,使招,拆招极为流畅,颇有成为一代剑侠的天资。
他二人耍剑时,院前来了一匹马。
“爷爷!爷爷!”
听见孙儿呼唤自己,吕安抬头。
抬头就看见了一个身穿布衣的年轻人,缓缓向自己走来。
他走到近前,开口:“仲悌兄,近来可好。”
“你是……”吕安皱了皱眉,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年轻人,可是认了半天也发现是谁。
这时年轻人又开口说:“我是当年洛阳狱中的姬伯常啊!”
“啊?……”那是很久远的事了,自从他离开洛阳,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沉默了好一会,他也没想起。
于是他说:“过了多少了?”
姬伯常说:“四十年。”
吕安又问:“整整四十年吗?”
姬伯常答:“对,整整四十年。”
“那……哦……”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夜晚,自己从床上醒来,好像洛阳狱的过往都是梦。
直到一封嵇康的信被他发现,上面写着:“称病不朝,待钟会反叛,辞官隐居。”
他才发觉,是嵇康和那个狱卒把他救了出来。
对,那个狱卒就叫姬伯常。
吕安忙问:“你是真姬伯常?”
姬伯常说:“对!”
吕安这时又皱起了眉头:“可是,你怎么一点也没有老啊?”
印象里,姬伯常四十年前也三十岁了吧。
姬伯常轻笑:“那说来话长了,咱们待会聊。”
“那……嵇康究竟有没有死?”吕安补充道:“那几天我就躲在家,听说嵇康死了,可我不确定,我想着嵇叔夜不应该死,也绝不会那样轻易死去。”
“可是,他的确死了。”姬伯常说。
吕安又说:“那……他为什么把我救出来,自己却死了?”
姬伯常说:“救出你后,他给我一封信,我就离开了他,到他死后,我打开那封信,才明白,他是为大家而死。”
姬伯常的回忆一下子回到了四十年前。
那一日,天阴,嵇中散临刑于东市。
嵇康缓步走入刑场,入场后端坐于场中。
三千太学生一部分静坐于司马昭府前,一部分观看嵇康最后的风采。
洛阳城里的百姓也有很多人看,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所有人屏息凝神。
直到嵇康呼唤他的哥哥:“琴带了没?”
他哥哥上前,把琴给他,他调试一番,开始奏广陵散。
那是他最出名的曲,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希望是这曲陪伴他。
可那曲子绝不是哀乐,姬伯常虽然不懂琴,但他听得出,琴音含杀意,激昂慷慨。
那简直是战斗曲。
这时太学生中有人提到了聂政。
聂政是战国时韩国侠士,为了报严仲子的仇,独自一人,持剑杀入王都,杀侠累于台阶上,后拼杀至死。
嵇康弹它,必有用意,可惜姬伯常不是知音。
一曲弹罢,嵇康沉默。
随后,他颇为自嘲的笑了:“当年袁孝尼要学《广陵散》,我没教,看来自此刻起将成绝响。可惜!可惜!”
说罢,刽子手举刀,嵇康赴死。
起风了,忽然风很大,吹得众人一阵视线模糊,吹起众人衣服噼啪作响。
不少人哭,可姬伯常抬头看了看天。
“尊前作剧莫相笑,我死诸君思我狂。”
嵇康若是看见自己死后那么多人哭,他也许会跳起来:“哭什么哭,都是男子汉,有这个劲去战斗啊,武人为刀,文人用笔,反抗这个荒唐时代啊!”
他想着,也许此刻开始,真的嵇康死了,普世价值下的嵇康活了,活在人们心里的嵇康不是真的嵇康,嵇康想着对抗,对抗不了就非暴力不合作。
而绝不是逃避。
此后的部分文人沉醉在饮酒作赋的风流里,沉醉于虚假中的统一盛世中,仿佛自己只要附庸风雅,写几篇文,奏几首曲,吸几口五石散,就成了嵇康第二。
风气变得浮躁,贪图享乐。
于是,后世人谈及这可悲的屈辱时代时,也只能说“荒唐且浪漫”这种胡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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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伯常苦笑,没有说话。
“那叔夜为何赴死?”吕安的一句话把姬伯常拉进了现实。
“这个嘛,看了信你就明白了。”
姬伯常拿出一张泛黄的浸满岁月痕迹的纸。
上面写道:河内老者司马昭,拜言叔夜足下:
昭久闻足下大名,风姿特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为天下士子倾慕。然朝廷欲举足下为官,屡辞不受。山公欲举足下,足下亦与书告绝,实乃可惜。冲虚之道,利心,不利于国,足下若弃之,昭必授以重任。若不弃,恐天下效之,望借足下之性命,以成足下之道,以绝冲虚之风。足下死后,妻子无虑,昭自当厚待之。东平吕仲悌亦可安也。
书不能悉意,故略陈固陋。谨再拜。
(白话版:我很喜欢你,想让你当官,但你不去,非要隐居。我害怕天下的读书人要是都学了你,那谁来建设国家呢?所以,要么加入我的团队,要么就只能让你死,好绝了天下读书人隐居不当官的念头。不过你放心,你死之后,你的老婆孩子,一定最好的待遇安排上。你那些朋友也不用操心,我不会为难他们。至于吕安,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你怎么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