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三堂会审,程曼发现自己的身份从妻子和儿媳变成了违逆这个家的罪犯。
她一一扫过眼前几个冷脸不耐等待她回答的人,思绪突然变得恍惚,想起喃喃还健康的时候。
程曼出生富贵家,自小家里对她就是精英式教育,别的小孩子在玩耍的时候,她永远在学习,她接受这种理念一路长大,在该结婚的时候嫁给和自己门当户对的丈夫。
她自己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所以她也没有把喃喃的辛苦当一回事,总是觉得喃喃的努力还不够,她希望喃喃能够变得更加优秀,不仅要超过普通小孩,还要超过那些接受同等教育的小孩。
喃喃每次考试都会把成绩单拿给她看,小朋友的目光清灵又充满期待,期待能从她这里得到夸奖,然而每次,她都是让喃喃下次更努力。
记不清什么时候,喃喃不再那么期待地看着她了。
喃喃毫无预兆跳楼之前,还拿着最近一次考试的成绩单,低落地问她:“妈妈,我已经是第一了呀,我还要怎么努力呢?”
她说:“全国那么多所学校,你只是在其中一所学校里当了第一,跟你一样考第一的还有很多很多小朋友,你得打败他们,才是真的第一。”
如果她这时候,能够去摸一摸喃喃的头,告诉她,她已经很了不起就好了。
如果之前更多次,她能夸一夸喃喃就好了。
程曼缓慢又坚定地摇头:“我不同意。”
喃喃一直在哭,谢时变成猫没办法哄她,雪追这只大妖怪也不会哄她。
大妖怪不理解人类复杂的感情,在他眼里,让他高兴就可以留着,让他不高兴就杀了,就这么简单。
喃喃哭得很安静,只是不停掉眼泪,有些呆的眼睛似乎也被泪水洗得重新灵动起来。
小哈还太小,不懂眼泪的意义,只是围着她转,爪子勾住她的衣角,想去舔会流动的水珠:“汪汪。”
“喵呜。”谢时推推虎斑猫,“你想想办法。”
“?”
雪追皱眉沉思片刻,抬爪在喃喃额头上按了一下,喃喃当即昏了过去,止哭效果立竿见影,果然再不会流泪。
“喵呜!”
谢时挠了它一爪子:“不是让你想这种办法。”
“……麻烦。”雪追眉皱得更深,把小猫咪拢进怀里,诚恳地问,“这办法有什么不好?她不是立刻不哭了?”
谢时:“她醒了还是会哭的。”
雪追理所当然:“那就让她一直睡着。”
小黑猫又挠了它一下,从虎斑猫怀里跳出来,跳到地板上。
大妖怪对待别的人类没有那么多好心,对待小孩子也不温柔,喃喃直接摔到地板上,所幸铺着厚地毯,应该也没有太疼。
谢时走到喃喃脑袋旁边,爪垫按了按喃喃的额头。
喃喃自然没有因为他一按就醒,仍然睡着,脸上还有泪痕,皱巴巴的,像一只可怜的小奶猫。
谢时叹气:“我要怎样才能变回去?”
“等你感受到你的神力就可以了。”
“那我要怎么才能感受到?”
虎斑猫晃晃尾巴:“我也不知道,我是妖怪,妖怪和神的修炼方式不同。”
虽然都不是人,但妖怪和神也的确是大相径庭。
小黑猫绕着小女孩转了一圈,暂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只好先让她维持睡觉的状态:“你把喃喃移到床上,睡地上会感冒的。”
雪追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挥挥爪子,把喃喃移进床。
反正也变不回人,谢时也没有回宠物医院,和雪追一同在别墅屋顶躺了下来。
夜晚寒冷,大白虎现出原身,环在小黑猫身侧,替它挡住了风。
它长长的毛垂落下来,几乎要彻底盖住小猫咪的身影。
谢时钻进它的毛毛里,直钻到肚皮下最温暖的地方:“喵呜。”
“为什么你的皮毛这么软?”
雪追短暂安静一秒:“也能变硬。”
谢时听明白了,这只大猫的毛柔软度是自己改的。
“那你能变得再长一点吗?”
“能。”
大白虎在小黑猫隐隐期待的目光里,将毛毛变得更长。
谢时:“再长一点。”
雪追又变长了点。
“再长一点。”
雪追狐疑地盯着他:“你想干嘛?”
小黑猫娇气地喵了一声:“想用你的毛毛当被子。”
雪追:“……”
大白虎的毛已经变得很长了,整只虎都被毛毛挡住,看起来连脑袋都变小了许多,有点呆呆的可爱。
小黑猫抬起爪垫,碰了碰大白虎的嘴巴。
可以轻易咬碎钢铁的狰狞獠牙乖乖的,在它爪垫下一动不动。
谢时眯了眯眼睛:“喵呜。”
他这一句没什么意义,就是单纯喵了一声。
大白虎想舔它一口,可是小猫咪真的太小了,连它爪子大都没有,真下口了估计就能被它舌头上的倒刺给带进肚子里。
大老虎两只前爪拢起来,爪子收了收,耳朵抿着,犹豫半晌,还是垂下脑袋,很小心很小心地用舌尖舔了一下。
小黑猫浑身的毛霎时都糊到了一起:“……”
舔完,大白虎慌张地用爪子捂住它,生怕被它发现什么似的。
谢时:“……”
有大猫猫毛绒被盖,即使在屋顶吹风,谢时也不可能会着凉。
他昏昏欲睡地眯着眼睛,听别墅里传来的动静。
因为程曼的固执,男人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无法沟通,索性进了书房工作,男人的父母也懒得开口了,不生就不生吧,他们反正有的是办法搞出一个属于自己家血脉的新生儿。
至于程曼,她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她现在就是一个孤女,她的利益都和他们家绑定了,他们也不担心她能翻出什么花来。
别墅里几个人各怀鬼胎地沉默一夜。
直到谢时睡醒,小黑猫在长长的虎毛里伸了个懒腰,翻了几次身,才从老虎被子里钻出来。
别墅里也传出了动静,男人父母下了最后通牒就离开了,男人也开车回了公司,偌大的别墅里一下只剩下程曼和喃喃两个人。
大白虎变成虎斑猫,叼住小黑猫的后颈,利落地从窗户跳进房间。
程曼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喃喃,目光是迟来了很多年的温和柔软。
看到两只猫跳进来,程曼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哎呀,是你们啊。”
她对这两只送上门来的招财进宝有着深刻的印象。
“喵呜。”谢时回了一声,虽然她也没有听懂。
没有人在,没有人紧逼着她做决定,程曼看起来也是心平气和,她看了半天,抬手摸了摸喃喃的头:“妈妈要去工作了,等妈妈回来,妈妈带你去玩好不好?你以前想去玩的地方,妈妈都带你去一次。”
程曼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一个傻小孩好转,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弥补从前的一件件遗憾。
等她离开,虎斑猫走过去又对着小女孩拍了一爪子。
喃喃被它敲晕了,它不把她敲醒,她是醒不过来的。
喃喃慢吞吞睁开眼睛,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的茫然和无助里,醒来的眼神也被定格在昨天,朦朦胧胧的,倒映着苍白的天花板。
看到站在桌子上的小黑猫,她委屈地说:“哥哥,喃喃头痛。”
小黑猫偏头看了虎斑猫一眼,尾巴甩到趴着的大猫脸上。
虎斑猫很无辜:“喵呜。”
“最厉害的大妖怪,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谢时是想先治好喃喃,只要治好喃喃,很多困境都能迎刃而解,至于程曼到时候会怎么选择,谢时觉得她应该也能知道。
“可你才是神啊。”雪追说,“我们妖怪只会破坏,只能修复被我们破坏的东西,只有神才拥有修复一切的力量。”
“为什么……只有神才拥有?”
这个问题问住了雪追。
雪追的记忆里并没有和神打过交道的片段,可他对神又是那种发自本能的了解,所以谢时问他有没有解决办法的时候,他能毫不犹豫说“只有神可以”。
神是谢时,谢时是神。
谢时也是将神的印象刻进他本能里的人。
雪追思索着,封存的记忆似乎被打开了什么枷锁,沿着谢时的疑问,自然而然地流淌出答案。
“因为神爱着一切。”
爱?
小黑猫的瞳孔不知不觉竖了起来,思索起关于爱的定义。
人类给爱赋予的定义是,对人或者事有着深挚的感情。
谢时对喃喃自然没有这么深刻的感情,他只是同情这个小孩子,希望能帮助到她,希望善良的小朋友能恢复健康。
这不是爱,但也可以说是爱。
人类的每一次情绪波动都会消耗力气,有人选择无动于衷站在制高点看别人为一件事讨论得你死我活,也有人选择为不公慷慨发声,每一句恶意、每一声宽慰都不会无的放矢,它们一定会落到某一片角落,或重如泰山,或轻如羽毛。
能够体会到别人的痛苦,也能够体会到爱。
如果他的希望也能算是爱。
他希望喃喃能够好起来。
谢时忽然感觉血管里流淌起某种熟悉的溪流。
说熟悉,是因为他在净净的掌心里感受到过。
原来他握住净净爪子时,从净净那里感受到的那股暖洋洋的溪流就是爱。
小黑猫低头看看自己的爪爪,一跃到喃喃床柜上。
单靠他自己,他其实是跳不了这么远的。
雪追察觉到什么,警惕地盯着他。
小黑猫抬起爪垫,搭在喃喃的额前。
他看到了喃喃记忆。
记忆像是书页,已经被看不见的手撕烂了,然而他最先看清楚的一幕,却是小时候的喃喃双手举着奖状,笑容灿烂地拿给母亲看。
回忆里的程曼很温柔地拍拍她的头:“喃喃真棒。”
程曼只夸奖了她这么一次。
后来无论她考多少分,拿到什么奖状,又学会了什么曲子和舞蹈,程曼都只会问她还能不能做得再好一点。
喃喃不理解,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妈妈为什么不夸她。
她想要妈妈温柔的笑容,想要妈妈温暖的怀抱,想要妈妈夸她,于是咬着牙学习。
跳舞摔倒了就再爬起来。
练习大提琴划破了手指就裹上创可贴继续学。
她想要母亲的爱,感觉不到爱的小孩子把这当成执念,即使变傻了,也还是想要妈妈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