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江望青做什么都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除了偶尔会对喻瑶华的事有些着急之外,知云就没见过他家公子失态过。
今日也是,他一句话弄得两个属下一阵提心吊胆,自己倒是先悠哉地泡了个澡,又换了身衣裳,确定自己看上去神采奕奕之后才带着知云到了书房。
江无岸正在赏画,他一见江望青就冲他招手,“润泽,怎么这时候过来?来看看这画,你觉得怎么样?”
“笔墨丹青绘尽深情,山遥水远江河在心,”江望青没有走过去,而是隔着桌案垂眸观看,认真点评了一句又说,“虽是临摹,但也可以看出绘画之人功底深厚。”
“哦?你看出来这是临摹了?”江无岸笑着问。
“这纸用的是京城前段时间新出的罗纹纸,可见是近期所作。但如今太平盛世,连您这一代人都许久不曾接触过战争,又有谁能画出这种包含忧国情怀的作品?”江望青淡声道。
“竟是在这种小事上疏忽了,”江无岸笑道,“那你知道这画的原作者是谁吗?”
江望青摇头。
“是我们江家的老祖宗,”江无岸叹气,“前朝暴虐,我们西南国的高祖率领起义军揭竿而起,起义军中就有他。后来夺了哀帝皇权,另立国号,老祖宗之功与高祖平分秋色,甚至更多人愿意拥立老祖宗为帝,但不知怎么的,还是拥立了高祖。”
“高祖感念其慷慨相让,立了他为护国大将军,手握七十万兵马。但人心最是难防,最初的感激过后,高祖始终疑心老祖宗要夺了他的江山,偏偏老祖宗始终闭口不提兵权之事,最终被高祖使了法子,把他独自去往定西守边疆。”
说到这,江无岸不由自主地冷哼一声,“他也不想想,若是老祖宗真的想要这江山,哪里还有后来他的份?”
这是族谱里没有写到过的,江望青眉心跳了跳,问道:“后来呢?”
“后来?哼。高祖驾崩后,太宗继位。比起高祖,太宗更加忌惮于老祖宗手上的兵权,最终使了阴险的法子,害得他枉死在了遥远的边关。”
江无岸的声音逐渐悲恸,“不仅如此,当时留守京城的江家众人也一并受到问责,上上下下十几口,无一例外全部关进了死牢。若不是群臣上奏联名求情,哪还有我们的活路?”
“就算是这样,江家也还是元气大伤,最终放弃了手里的兵权,近百年没再出过武将。”
江望青沉默一瞬,说:“可族谱里说的却是老祖宗被流寇所伤,江家众人悲愤难耐,再也不愿意接触兵权……”
“成王败寇罢了,”江无岸冷哼一声,“所以润泽,我们这不是造反,只是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罢了。等你荣登大宝,我就能带着你母亲去游山玩水,安享晚年了。”
“父亲,我来就是想跟您商量这件事的,”江望青犹豫一下,还是开了口,“其实,我不想要那方玉玺。”
一旁的知云看向江望青,心中突然不安了起来,他甚至想捂住他家公子的嘴,因为他知道他家公子接下来肯定没什么好话。
“你说什么?”江无岸皱眉道。
“我不想造反了。”江望青平静道。
书房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江无岸率先道:“那你诱惑喻晟吃元丹是为了什么?私下里在京城传的关于喻晟杀人剖丹的消息又是在做什么?”
“那不是我传的,”江望青垂眸,“是二皇子。”
“二皇子在喻晟常去的寺庙里混杂了自己人,他们伪装成道长的样子,再无意中让喻晟知道元丹的奇效。他们先是给了喻晟正常的元丹,让他尝到甜头之后再借口没东西了,以此骗得他走上杀人剖丹这条路。”
“这些都是二皇子做的,不是我。”
“行,就算这不是你做的,你又是发什么疯?你想干什么?”江无岸质问道。
江望青退后一步跪下郑重地磕了个头,“孩儿恳请,拥立皇三子喻瑶华为新帝。”
江无岸想也不想,拿起桌子上的香炉就往他身上砸。香炉不偏不倚地砸中江望青的额角,霎时间,浓稠的鲜血混着灰白的香灰缓缓下滑,落在江望青纤长的睫羽上。他眼也不眨,继续道:“三殿下心思单纯,但胜在聪颖善良,如若能得贤臣辅佐,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你给我闭嘴!你疯了吗?从小我亲自教你帝王之道,为了不引起喻晟的注意,你装了那么多年的废物,受了那么多罪,是为了让你给别人做嫁衣的吗?”
“父亲,三殿下不是别人,他是我的心上人。”江望青脊背挺直,眼睫上的异物滴进了眼睛里,刺得他下意识闭了眼。
“我看你是被他迷了心窍,”江无岸气得绕着桌子转了两圈,“你难道是想让江家百年前的悲剧重演吗?”
“父亲,现在是百年之后,三殿下不是高祖,我也不是老祖宗,”江望青深吸一口气,又磕了个头,“望父亲成全。”
“我若说不呢?”江无岸冷笑。
江望青抬头跟他对视,“就算我有幸登上龙椅,不出半日,我依旧会把皇位还给他。”
“你反了天了!”江无岸一巴掌打在他身上,这一掌带了玄法,又含了十成十的力道,江望青也没想躲,当下歪了身子,狼狈地吐了一口血。
“公子!”知云飞身拦在江望青身前,“您……”
“走开。”江望青想推开他,却实在没有力气,他为了喻瑶华身上的毒连轴转了好几天,根本就已经体力不支了,眼下又挨了打,虚弱肉眼可见。
“你别替他挡着!我今天就打死这个孽子!”江无岸气道,“我不但要打死他,我还要进宫杀了那个三皇子,我倒要看看还有谁再敢迷惑你。”
“没有人迷惑我,我喜欢他,我就要给他最好的。他既然是皇子,我就要看着他君临天下。”江望青说。
“喻家可没有好东西!”
“是,喻家确实没干过什么好事,”江望青笑了,粘腻的鲜血还在不停歇地往外流,“但是父亲,稚子何辜。”
江无岸根本听不进去,“我看你就是疯了,魔怔了。你要拥立喻瑶华,难不成还要等着喻晟升天吗?”
“喻晟自有他的去处,二皇子我也不会手软,届时整个喻家只有他一人……”
“你要他做你的傀儡吗?”江无岸的语气终于和缓了一点。
“父亲,我说了,我要他做明君。”江望青不卑不亢道。
“你!”江无岸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干脆一甩衣袖,“知云,把你主子带进水牢好生清醒清醒,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不说糊涂话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丞相府的水牢和别处不同,是江无岸亲自建造的,在里面注入了大量玄法,不但加了可以封印玄法的锁链,还降低了水温,泡在里面与冰窖无异。更可怕的是,水牢里无风起浪,身处其间,分分秒秒都能感受到强烈的窒息感。别说现在江望青刚受了重伤,就是他全盛时期,只怕也难以在水牢里待多久。
知云跪下膝行至江无岸身前,“大人,公子身体不虞,这又是寒冬腊月,水牢一待只怕命都没了,还望大人收回成命啊!”
“没就没了,死了算了!”江无岸咬牙。
江望青笑了一下,强撑着力气磕了个头,“孩儿不孝。”
江无岸内心悲痛,直接开了书房的门,却与江夫人对上视线。
江夫人美眸含泪,痛苦道:“你们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汀,汀兰……”
眼看着瞒不住了,江无岸干脆挑挑拣拣地把造反的计划说了。江夫人到底舍不得儿子受罪,也不愿意他们真的去造反,毕竟是成是败,这事都要背千古骂名。
她大闹了一场,但是没想到一向宠着自己的丈夫这次是铁了心要治江望青,硬是没答应江夫人的要求。
江望青当天下午就被关进了水牢。
知云哭着给他栓链子,双手双脚,腰上还要扣上一个压制玄法的特质铁环。他在搭扣子的时候手都在抖,江望青笑道:“你行不行?不行我亲自来。”
“公子,您就不能跟大人服个软?”知云抹了一把泪,扣上了,“三殿下有什么好?他什么都不会,只会撒娇……”
“我就喜欢他跟我撒娇,”江望青拍拍腰间的铁环,“还挺重,你回吧。”
“公子,您……您就算想让是三殿下即位,您也可以自己先登上那个位子再传给他,您今天这是何必呢?”
“我再传位给他?”江望青睨了他一眼,“然后再看着他和我父亲都被我气死?”
“笨死了,赶紧出去,你不嫌冷啊?”
知云道:“公子,我每日都会来看您的。”
“你别来,”江望青叹气,"我不知道要被父亲关多久,萧萧久不见我一定会来找,你就守在竹屋里,我这事别被他发现了。"
现在别说是江无岸,连知云都要疑心喻瑶华给江望青喂了迷药,不然怎么会都这样了还对他念念不忘。
江望青果然了解喻瑶华,他被关的第三天晚上,喻瑶华就主动来敲了竹屋的门。
“知云,”喻瑶华还站在屋外,看见门开就笑着打了个招呼,“江望青在里面吗?”
“公子他……公子不在。”知云眼神飘飞,说话支支吾吾。
喻瑶华敏感地皱眉,“他去哪里了?”
“玩去了。”知云随口瞎扯。
“他有空去玩没空来宫里找我?”喻瑶华瞪着知云,“什么能比我好玩?”
知云摇摇头。
“我要进去,你让开!”喻瑶华道。
“这……公子都不在您还进去?”知云不确定道。
“他不在我就不能进去了吗?”喻瑶华推开知云进了门,又把他推了出来,“我就要进去,你自己在外面待着吧!”
说完气咻咻地关了门。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果真没有江望青的踪迹,屋子里干净整齐,可见确实没人住着。
小皇子突然生了闷气。
他在宫里每天都在期待江望青溜进来再猝不及防地抱住他说“宝贝萧萧我来看你了”,再不济给他写写信让知云送来。他一天七八封信地往丞相府送,就连“中午出太阳了我搬着椅子去外面晒了会儿太阳但是最后被冻进屋”这样的小事他都迫不及待地跟江望青分享。
可江望青从来都没回过。
再说最近二皇兄不知怎么搞的,浑身戾气跟被抢了媳妇似的,他想着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于是今天特地去找父皇聊他和江望青的婚事,结果还没进御书房呢就被向影拽回来了,传话曰,“二殿下突然觉得江公子并非良人,暂时代替陛下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喻瑶华委屈透了,哀求了上北好半天他才同意带他来找江望青,结果江望青居然不在!
喻瑶华给自己燃了暖炉,又脱了衣服钻进江望青的被子里,想了想还是憋屈,于是狠狠地踢了一下被子,“讨厌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