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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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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三夜里又下了点小雨,原本就刺骨的寒风里像是又夹杂了些细碎的冰,冻得人直疑心能不能安稳过完这个冬天。

    十水居药房,落棋熬得眼睛通红,嘴角起了皮,但他却丝毫不觉得疲惫,反而因为沉溺于极不常见的研究中而隐隐兴奋。

    天色终于大亮,江望青打着油伞疾步而来,“你要的东西。”

    手里的盒子里装的是一株五裂黄连。这药材本就十分难得,知云跑遍了京城各药店都没见到,眼下入冬又出行不便,江望青想从外面高价购买都做不到。

    好在这两天喻若华日日吩咐小厨房给知雨炖各种药膳,她只是在明光宫的库房里稍稍转了一圈,五裂黄连就顺利地送到了丞相府里。

    知云神色复杂,最终忍住了心里的强烈不适,小声嘀咕道:“算那个狗东西有良心,没有亏待我姐。”

    “叮当”一声轻响,落棋停了手里的动作,装着喻瑶华鲜血的瓷碗被放回桌子上,他皱眉道:“不应该啊……”

    “怎么了?”江望青紧张道。

    自从知道了喻瑶华的血不对劲后,他的神经就没放松过。每日不是盯着落棋的进度就是忙里忙外地部署下一步计划,还要分心排查有可能给喻瑶华下药的人,有时候落棋撑不住了他还会毫不吝啬地输送大量玄法给落棋,帮他强行提神。觉几乎没睡过,要是换了个普通人,估计早就倒下了。

    “公子,您与三殿下接触那么久,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落棋问。

    “特别的地方?”江望青皱眉,小皇子除了反应比较慢思路比较奇怪以外,似乎就没什么其他特别的了。

    他不放心道:“比如?”

    “比如……”落棋想了想,道,“记忆混乱,偶尔神志不清,行动与常人不同,或者是对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过敏……”

    “记忆混乱神志不清倒是没有,萧萧小脑袋里的很多想法倒是有时与常人不同,”江望青神色凝重,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无意间炫耀了一把,“至于过敏……我记得他说以前可以吃李子,现在不行,吃了容易长红疹,还会发烧,这个算吗?”

    “李子吗?”落棋的手反复摩挲着手里的丹药瓶,“没有别的了?”

    江望青又开始回想,从他在小树林第一次见到他,再到等级考试的刻意勾引,再到皇家狩猎时他第一次对喻瑶华起了杀心,却在动手的前一刻改变了主意……

    一道思绪蓦然闪过,他那时之所以决定留小皇子一命,是因为小皇子伤了脸,他自己一个人坐在大石头上和月亮姐姐说悄悄话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可爱了……

    小皇子伤了脸!

    “定魂草!”江望青笃定道,“萧萧和常人不同,他用不了定魂草,当时我只以为是宫里不干净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分明是因为他自身被下了药的缘故。”

    “那就说得通了,”落棋眼睛一亮,激动地握紧了手里的小瓶子,“古籍里有记载,西域奇药殇魂引,少量服用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可一旦多食,则会强行压制玄法师的修炼,不知不觉把人养成废物。再者,长期服用殇魂引的人,脉象平时与常人无异,可万一他真的病了,就是神仙也查不出病灶,如此一拖再拖,等到终于发现时,早已药石无医。”

    江望青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控制不住地回想起之前小皇子跟他袒露心扉时,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释放出一点点玄法,然后满脸落魄地告诉他自己是一个连低等玄法师都不是的废物,但他一年前分明比现在的自己强上许多……

    又想起小皇子爱吃肉,按理说多少都会有些肝火旺盛,但他在永阳县那段日子天天替他把脉,却愣是没发现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定魂草与殇魂引相克,所以三殿下才用不了它,”落棋皱眉道,“但是奇就奇在,三殿下似乎还在吃一些效果奇佳的补药,这些药把他的身体保护得好好的,但药吃得太多太杂了,所以他才会突然对李子过敏。”

    落棋叹了口气,“若我猜的没错,殿下一定还会对什么其他的东西过敏,只是还没发现或者没有告诉您而已。”

    “下药的这个人,心思也太矛盾了点,既不想让三殿下好过,也舍不得三殿下死掉。”

    江望青突然就失了力气,勉强扶着桌子才强撑着不倒下,他后怕地喘了两口气,若不是他留了个心眼,查了一下萧萧的血,那么等他知道这件事时,萧萧是不是就已经……

    “此药,何解?”江望青颤抖着问。

    落棋摇摇头。

    江望青的脸瞬间就白了。

    “公子,不是无解,是不用解,”落棋连忙补充道,“先让三殿下停了药,再慢慢减少他吃的补药剂量,如此长久的养着,两三年就好了。”

    “恐怕连萧萧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人以何种方法喂了药,”江望青冷着声音,瞳孔不安地转动,“落棋,这殇魂引有什么独特之处吗?”

    “有的,”落棋点头,“殇魂引种植要用碳灰施肥,所以总是比普通药材多了些碳火的味道。”

    “啪”的一声,江望青掰碎了手下的桌角。

    “喻若华!”

    雨势增大,一连下了三天。京城尽头的皇宫深处,知雨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手里的玉牌,一颗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张与迷茫。

    大门猝不及防地被打开,眨眼的功夫,玉牌就落入了来人手中。

    “翊,翊彬……”知雨的眼角迅速变红,浑身颤抖不已,不是害怕,而是心虚。

    “嗯,你乖,”喻若华看了眼玉牌上的内容,然后还笑着把知雨的发丝拢到耳后,“别害怕。”

    玉牌上只有一个字——杀。

    “翊彬,”知雨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忽闪的大眼睛此刻盛满了泪花,“不是你看到的这样的……”

    “嗯,不是的。”喻若华依旧温柔地笑着,眼底却没有丝毫情绪,甚至有些空洞。

    他抬手一点点拆了知雨的发髻,金钗步摇被扔了满地,他亲手为她打的蝴蝶钗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那你打算怎么杀了我呢?”

    “我没有……”知雨想拉住他的手又不敢,只能绝望地重复,“我没想杀你……”

    “嗯,我相信你,”知雨的发髻散落,满头青丝无助地垂下,他又开始取下知雨的耳饰、璎珞、手链,一件一件,通通扔到地上,“所以你跟那人联系多久了?告诉了他多少我见不得人的事情?你们到底在筹谋些什么?”

    知雨摇头,难受地说不出话来,终于鼓起勇气抓住了喻若华的手腕。他的动作只是顿了顿,却没有停下。

    直到知雨的身上再没有任何饰品,喻若华又开始脱知雨华丽低调的锦服。锦服所用布料是贡品,整个西南只有皇后宫里有两匹,他讨来后眼睛都不眨地拿去给知雨做了衣裳。那上头的镂空金玉盘扣废了尚宫局半个月的心血,更不用说那上等的刺绣工艺,那独一无二的新颖款式了。

    每一件都在昭示着喻若华对知雨的无上宠爱。

    厢房里安静地只能听见知雨压抑的喘/息声,喻若华垂眸,脱掉了她最后一件里衣。再想拉开她肚兜带子时,喻若华突然叹了口气,脱掉自己的氅衣把她严严实实地裹好,然后抱住,问:“还有什么能跟外人联系的小东西吗?”

    知雨闭上眼,摇头。

    “那以后不要再玩这些了,好不好?”喻若华问,嗓子因为太过压抑的缘故有些哑。

    知雨终于哭出了声音,把脸埋在他怀里,半晌点了点头。

    喻若华昂首,眼泪终是陪着她的一起落下,斜斜地滑入两鬓。他张大嘴巴勉强止住哭泣的欲望,喉头像是横置了一把尖刀,连呼吸都是痛的。

    “芝芝姐姐,”他说,“你是第一个把爱完完全全给我的人,所以就算是目的不纯也没关系,只要你一直爱我,我就什么都能原谅你。”

    “我爱你的,我爱你,”知雨点头,又悲恸道,“但是,但是他救了我,他让我平安长大,我就算是背叛自己也不能背叛他,可我又舍不得伤害你……”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明知道不该喜欢你,但我还是爱了。从我动心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注定要背叛他了……”

    “翊彬,我好难受……”

    “没关系的,不难受了,”喻若华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侧头安抚地亲了一下她的耳尖,“是我收了你的玉牌让你没办法联系外界的,你没有背叛他,你只是做不到继续帮助他了而已。”

    “我和他,我们互相试探,互相碾压,但你都不知情,你无能为力。”

    喻若华在努力为她开脱,但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哽咽,“不是你的错。”

    喻若华爱知雨,爱得卑微,爱得倔强。他能因为知雨随随便便的一个笑容就记住了她整整三年,找了她整整三年。他那么灰败,比起空气里的尘埃也不如,只敢把自己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偷食一点他人的爱意。

    但你笑得像阳光,于是我倾尽全力也不愿意放开你。

    而知雨也是,更加年少时的喻若华漂亮又干净,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和她说话时会脸红。初见时是诧异,于是鬼使神差地戴了三年玉佩。再见时是庆幸,当年那个迷路的孩子安稳地长大了。青涩的少女第一次心动,像春天的嫩苗初次试探到阳光,舒服得恨不得立马长成参天大树。

    喻若华明里暗里的保护她一直都知道,也都红着脸小心翼翼又欢呼雀跃地接受,只等着公子成就大业后就傲娇地宣布自己有了心上人。

    但却被先一步告知心上人就是公子不可不除的劲敌。

    幼苗开始躲躲藏藏,再也不敢接触太阳。

    紧闭的厢房门被打开,喻若华抱着已经哭晕过去的知雨回了自己的寝殿。他对知雨的温柔和宠爱近乎偏执,嘴角有笑,眼底含泪。

    而远在另一边的丞相府并不知道这一变故,江望青坐在竹屋的桌案之后,昼夜不歇地写满了一张张信纸,又按照时间顺序排好交给落棋。

    “还有十日,闻人楚便能到达京城,你按照我在这上面说的依次安排好,若是我……若是我出了什么意外,你也不要乱了阵脚,一一部署好就行了。”

    “公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落棋有点懵,“您会发生什么意外?”

    江望青笑笑,“还不知道呢,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了。”

    “公子……”落棋皱眉还想再问,却被江望青挥挥手打发走了。

    他短暂地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经布满了决绝,“知云,随我去找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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