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司命⑨苔痕
日暮时分的江阳铺着一层残血般的夕阳，重新回到这里的时候，临照的心境已与初来之时大不相同。
脑中不知为何开始隐隐作痛，她本能地蹙了蹙眉，心底涌上不祥的阴云。
怎么说自己修习邪道也有三年了，不至于连个鲤鱼精都对付不了吧？
想着，她努力定下心神，在心底告诉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那不祥的预感，却是愈发浓重了。
秋濯看她一眼，似乎觉察到了她的异样。
“怎么，有哪里不对吗？”
临照却顾不上回答她了。四下分明一片静谧，半个人影也没有，可她耳边却清晰地萦绕着很多声音。
水声，哭喊声，冷笑声，挣扎求饶声……
眼前的光影似乎渐渐开始扭曲了，迷迷糊糊间有一团蓝光直扑面门而来，蓝光深处隐隐闪现着黑芒，有如深渊的模样……
临照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抬手挡在身前，摆出防御的架势。
“鬼荼靡？究竟怎么了？”
秋濯疑惑的声音仿佛穿破了层层云雾，骤而将她的神智拉回清明。临照猛一晃神，再抬头看去，却见面前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蓝光的影子。
清冷的夜风拂来，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想着，她微微凑近秋濯，低低道：“玉霄君当心些，这家伙道行不浅。”
秋濯微微颔首。
“不错，这精怪如今再不操纵邪祟，而是自己上阵了。”
临照略有诧异，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莫非玉霄君方才也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秋濯摆手，“它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玲珑身影踏浪而来，手提一个花篮，篮上盖着一片偌大的荷叶。
有水珠萦绕在她身旁，环成一个圈，将她护在其中。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拔剑出鞘，警觉地抬剑遥指她。
那少女轻轻歪了歪头，微微笑了笑，端的是可爱俏皮，全然看不出半分作恶妖孽的模样。
“二位姐姐大老远地跑来我的地盘上，是为何事呀？”
秋濯冷着脸，语气清寒：“此地乃隐泉山所辖之地。你既敢在这里作乱，便该知道我们不会袖手旁观。”
少女轻轻掩唇，似乎略有惊讶：“那么姐姐，你想如何处置我呢？”
秋濯无意与她多言，飞身出剑，霜降剑端闪着锋锐的寒光。那少女一旋身避开，抬手一扬，撒出漫天沸沸扬扬的花雨。
临照很默契地飞身接上，囚光剑身上闪出一层黑色的火焰，烧毁了大半花瓣，顺道截住了少女的退路。
前有霜降，后有囚光。少女咬了咬牙，身上忽地爆发出一层水光。她脚下的浪涛似被激怒了，如巨兽般咆哮着向二人扑来。
临照反手一拉秋濯，二人撤身退开，抬手在身前结出一层灵盾。巨浪与灵盾相撞，刺耳的摩擦声不断传来。
那少女唇角勾起，笑容似乎带了几分冷意，抬手掀开篮子上的荷叶，又撒出一大把花瓣。乱花渐欲迷人眼，二人的防守渐渐变得有些困难，原本势均力敌的局势也逐渐落了下风。
临照一边维持着灵力的不断输出，一边抬眸打量着那少女手中的篮子，不觉微微蹙眉。
那不像是法器。
而且这少女看样子不应当是鲤鱼精吗？鱼和花瓣能有什么干系？那篮子不是个花篮吗？
花篮……花篮？！
好似一道明光自脑中闪过，临照忙转头看向秋濯，低声道：“玉霄君，你看她那个篮子，像不像个花篮？我问你个事儿啊，你有见过，或者说听说过——”
“这江阳的地界上，曾经出过什么花妖吗？”
秋濯猛地回头看她。
“我前来江阳的时候，听几个师妹议论过，一年前我尚在禁足期间之时，江阳一带，曾经出过一只芙蓉精。”
“玉霄君目力比我好，劳驾看看这鲤鱼精约摸化形多久了？”
秋濯不是蠢人，听她这一问，心头顿时明白过来，细细一看，便笃定道：“约摸一年不到些。”
“所以这鲤鱼精，跟那芙蓉精必然有关系。”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忽地逼到面前。
临照猛地转回头，只见那少女不知何时已然逼到了她的灵盾外。
她眉宇间再无半分玲珑温婉的模样，只带着肃杀寒意，如同数九寒冬。
“鬼荼靡阁下，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来龙去脉，不妨亲自跟我走一趟呢。”
临照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去摸囚光，却扑了个空。
下一瞬，眼前水光大盛，窒息感扑面而来。她仿佛落入了水中，无法呼吸，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溺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身忽而一轻。
临照茫茫然地睁开眼，只见三月春光，风和日丽。面前是条小溪，水波粼粼，映着日光明媚，如点点碎金。溪边有棵初初长成的芙蓉树。
这是……江阳？
不远处传来说笑之声，临照回头看去，只见几个少妇装扮的女子蹲在溪边，一边洗衣服，一边闲扯着家长里短。
“姊姊，你听说了没啊，这两天咱们江阳有个花妖哩。”
临照下意识地想离开，听得这一句又顿住了身形。四下瞧了瞧，见她们似乎都看不见自己，便随便找了个地儿坐下了，托腮听着。
“怎么没听说啊，已经死了好几个人嘞。我男人这两天都不让我晚上出门！”
“你们怕什么呀？我阿爸说了，村长已经去隐泉山找仙师了！到时候仙师一来，看那妖怪往哪儿跑！”
“是啊是啊，隐泉山的仙师我见过，那可都是能在天上飞的仙人呐！”
她们说笑着散去了，溪边那芙蓉树枝干微颤，树干上泛出一层红光，片刻竟化为一名红衣少女，眉眼宛然，却隐隐含愁。
芙蓉精？！
临照霍地睁大了眼，那少女正蹙眉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向临照的方向。
临照下意识地抬手护在身前，细细一看，少女的目光却并不是落在她身上，而是落在她身后的水面上。
水波荡漾，一条锦鲤游到岸边，抬着头吐着泡泡。
少女缓步上前，蹲下身看着锦鲤，目光柔和，轻声问道：“是你在看着我么？”
锦鲤当然不会回答她，她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
“小锦鲤，你要相信我，那些人的死，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会查出来是谁做的，相信隐泉山也不会冤枉好人。你别担心，我还是可以长长久久地陪着你的。”
临照无声地勾了下唇。
面前这少女，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江湖上的风云。那人既然存了心要栽赃她，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查出来的。
想着，身后忽而有阴冷的目光刺来。
临照猛地回头。
只见一道纤长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她们身后，白衣白发，犹如鬼魅。
夜里的江阳一片安宁，忽地有一声惨叫划破了天际。
匆匆赶去的少女只见到一地血迹和几具尸体，全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怎么会……又是这样……”
她手足无措地连连后退，惊惧不已。
“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
临照微微蹙起了眉。
从前的事她不确定，可就在方才，她却是亲眼所见，这少女赶来的时候，这些人都已经死了，确实不是她所为。
想着，她霍然转头，正好瞧见远处的街巷里有白影一闪而过。
——是白日里见过的那神秘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