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司命⑧泥泞
两年前,落月双姝之一,落月宗宗主的师姐,宜亭君瑶缳一夕之间身死道消,众说纷纭,却始终没个定论。
史册载为落月之变,也正是临照口中所指的那件事。
作为邪道中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句话早就被她刻进了骨子里。故而这些年来,众仙门之中大大小小的消息,她可知道得不少。
——深夜前去寻师妹商量要事之时,被潜伏在门外的刺客发觉。为护师妹与刺客缠斗,最终身殒道消。
多么无懈可击的说辞,多么感人至深的憾事。任谁听了,都会叹一句:师姐妹情深谊厚,无奈天妒英才。
也不是无人提出过异议,例如瑶缳那么晚了跑去找师妹做什么;宜亭君修为深厚,如何会败在刺客手中……
却都被落月宗强压了下去。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临照耳中之际,她顿时便觉出了异样。
瑶缳其人,性情刚硬,宁折不弯。兼之修为高深,剑法莫测。若说她与刺客缠斗倒有可能,可若说她折在一个刺客手里……
临照当时就下了断言,这个说法绝对不可能是真相。
果不其然,在宜亭君出殡当日,她化灵前去,当真发觉了异样。
灵体之身,自然来去自如。她悄然潜入棺木之中,这才惊觉——瑶缳的尸身之上,分明被人下了蛊。
“……可是当初,落月宗宗主并未对外说及此事。”明璨听着,指节不自觉地蜷起,“我也曾悄悄验过——”
“那下蛊之人使的机巧便在于此,你们根本验不出什么来。”她话音未完,临照便开口打断,淡淡道,“那是阴灵蛊,若非修习邪道之人,在蛊毒吞噬中蛊之人的神智之前,都是无法觉察的。”
“宜亭君那时既还能与‘刺客’缠斗——”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拉长了语调,“想来神智尚且清明。”
明璨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从落月宗强压各方异议的时候,夜衡君就觉察到异样了吧。不然也不会坚持追查了整整两年。不得不说,你很敏锐,猜对了。”
临照皮笑肉不笑地结束了陈述。
“……鬼荼靡,既然我们验不出什么来,那你怎么证明你说的都是实情?”
明璨微微咬牙,抬眸问道。
“我没法证明啊!除了我,还有哪个邪道中人会这么好心,大老远地跑来跟你做交易?”临照摊手,“信与不信,全在夜衡君自己。”
秋濯不觉又看了她一眼,眸中情愫复杂,临照却顾不上她,只与明璨以眼神无声地交锋。
对视一阵,明璨慢慢挪开了目光。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临照听她此言,便知她心中已然妥协,转身看向秋濯。
秋濯眸色复杂,看着她的眼神仿佛隔着层层迷雾,辨认不清情愫。
片刻,她才缓缓道:“你先出去,剩下的事,我和夜衡君商量就是。”
临照巴不得这一句——她在这儿早就坐立不安了,立时便闪身出去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离开素星宫,走出好一段,秋濯忽而问道。
临照无辜地睁大眼睛看她:“玉霄君难道觉得我说的是假话?”
“这么大的事,我信你不会扯谎。”秋濯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将这口气吐出来,“不过是好奇,你为何会知道这件事。”
临照看了她片刻,敛眉正色,淡淡道:“玉霄君,你不会想听到我的回答的。”
她无所谓地扯了下唇角:“因为我给你的答案必然不可能是实话。”
她笑意浅浅,却好似始终笼着一层纱,若即若离。
秋濯也不说话了。二人沉默着并肩而行,临照的思绪慢慢散开去。
她并非什么正义感十足的好心人。当初也只是觉得这事有猫腻,为了拿住落月宗的把柄,才派人去调查这件事的。
只是到最后也仅摸出了一点模糊的线索,她便也就放弃追查了。横竖这些年来手里各仙门的把柄那么多,不差这一个。
只是没想到,这些模糊的线索,竟还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她自嘲地笑了笑。
邪道中人哪有一个是好的。秋濯从小长在隐泉山,哪怕曾经为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对抗同门,可归根结底,那也只是因为叛门之人是她的挚友,并非打心底里认可这种行为。
她知道在秋濯眼里,自己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不知为何,就是不愿意把这些龌蹉的心思展露在那人眼前。
似乎……是担心玷污了她遗世绝尘的姿态。
这些本不该属于她的念头在心底的阴暗处叫嚣着肆意滋长,扰得她心烦意乱。她不自觉地看向秋濯,阳光洒在那人皎洁的侧颜上,如梦如幻,那般美好。
那样的人,是注定一生都要在光里的啊。
哪能为地缝里的泥垢所染。
“我让夜衡君提供了当年案件的全部记载。”
秋濯似乎也没有过多纠结这个答案,转而挑起另一个话题。
“如何?”临照收回思绪,很配合地跟上。
“据当年亲历此事的弟子所说,曾听到过龙吟之声。”
“龙吟?”临照睁大了眼,“可我不曾听说过这世上有龙啊。”
“不一定是真龙。”秋濯沉吟着,似乎是在思索合适的词句,“或者你可曾听过一句俗语——鲤鱼跃龙门。”
临照眨眨眼,表示不解。
“鲤鱼若跃过龙门,是有可能羽化成龙的。”
“可若真是羽化成龙,为何你当初只看见一团水光?”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默了片刻,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半妖!”
准确的说,作乱之物不应该是龙,而是鲤鱼精——羽化失败的鲤鱼精。曾遭受此难的素星宫和江阳,皆是邻水而建。若说是鲤鱼精所为,也说得过去。
羽化成龙,本来就需要大量的灵力。如果这鲤鱼精根基不稳,确实只能采用操控邪祟屠戮凡人的方式,为自己积攒足够的灵力。
临照想着想着,忽地轻笑一声。
“这鲤鱼精若是不去强求羽化之事,只怕还能安生过日子,称霸一方。可非要将自己弄成这不伦不类的样子,惹人厌恶,招来杀身之祸,又有什么意思。”
秋濯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自顾自向前走去。临照微微落后几步,摊开手心,已经是一片潮湿的冷汗。
她在阳光之下,高山之巅。而她在阴暗之中,泥泞不堪。若非要强求,弄得自己不伦不类,又有什么意思。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真没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