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司命⑦素星
泉声淙淙,鸟语啁啾。素星宫坐落于幽静的山谷之中,天际云烟浩渺,如仙人所居之地。
清泠泠的流水声回荡在山谷之中,惬意的风轻拂面颊。纵使临照再有万分的警觉,也不可避免地略放松了戒备。
素星宫与她想象中的气派宫殿却是大相径庭。雅致的庭院错落于花木之间,风光如画。
秋濯在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心里,微微抬头,看着院门上悬着的牌匾。
“水月洞天”。
临照也抬头看着。这块牌匾已经有些年岁,字迹略显沧桑,边角的包金也稍有些磨损。
秋濯回头看她。
“你觉得,这匾额如何?”
“极好。”略一沉吟,临照便脱口而出,“看着狂放不羁,实则内里极有章法。”
她并不精通书法,最多只能看出这幅字好或不好,但却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评价了。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忽而自身后传来。
她霍地转头。
女子眉眼宛然,神情却肃然。一身宽大的浅蓝衣袍,衣袂翩翩。本该是玲珑温婉的长相,眉宇间却压着沉稳果决的气势,似藏锋之剑。
秋濯上前一步,微微躬身。
“夜衡君。”
女子略一颔首,算是还礼。
她顺着临照的目光,抬眸看向门上的匾额,微微勾唇,似有几分怀念。
“此匾乃故人所赠。”
淡淡解释了一句,她的神情又恢复了无喜无悲的淡漠模样。
“玉霄君,进去说话吧。”
临照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够堂而皇之地踏进仙门的地界。
——还是个座上宾。
说起这位夜衡君明璨的前半生,简直算得上传奇。
年少困顿,贫穷潦倒,却在及笄之年赶上了江湖变乱的尾巴,抓住机会建立了自己的门派,从此摇身一变,一飞冲天。
明若骄阳,璨似繁星——凡间说戏的话本里,提起这位夜衡君,总是少不了这两句话。
而这位传奇般的人物,到如今,也不过堪堪二十出头。当然,也正是因为她年纪尚轻,开宗立派太晚,根基不稳,素星宫才不能与其余门派相比。
秋濯却没有分毫怠慢的意思,即便面前的人比她也大不了几岁。她恭敬执了晚辈礼,落座下首。临照原不愿遵守这些所谓的条条框框,可见秋濯这般,也只能跟着她中规中矩地坐了下来。
明璨却不急着询问她们的来意,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临照片刻,挑眉道:“鬼荼靡?”
临照暗暗咬牙,若不是顾忌着会连累秋濯,她哪肯这么规矩。只硬着头皮答道:“临照先前多有狂妄,诨名罢了,夜衡君不必放在心上。”
答罢,自觉礼数已经做足。
明璨微有意外,勾唇道:“鬼荼靡话中之意,似是要从良?”
从什么从,从良两个字怎么写她都不知道!
临照暗自腹诽,面上还得装出一幅笑意:“夜衡君这话说的,是否从良岂是我一人之事。”
——若是她当真改邪归正,手下那些邪祟就得第一个跳起来撕了她!
明璨也不知领会到了她的意思没有,只轻轻颔首,看着她的目光愈发意味深长。她不说话,临照自然更不会主动开口,一时间气氛凝结了片刻。
“夜衡君,您当真不知我们此番前来,是所为何事?”
秋濯微微蹙起眉,终于开口打破了寂静,缓声道。
明璨眸光一闪。
“玉霄君,我以为你一贯知晓我的作风。”
——守身自持,不问红尘。
曾经的明璨也是个倔强刚烈的性子。谁不曾有过风光的好时候,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初心行且知。天高日长,那样的好日子,本以为一生一世也是过不完的。
可好时光总会过去,世事无常,打磨尽了少年的意气风发,最后生生拧成妥协圆滑的模样。
在来时的路上,秋濯曾对临照提起过明璨的往事。当年论道会上,旁的门派拜高踩低,她看不下去便出言相助。
最后的结果就是招了人家记恨,素星宫险些一夕倾覆。那一夜杀得昏天黑地。拂晓之后,素星宫的宫训里便多了这两句话。
那时临照便想:这样一个受过血泪教训,明哲保身的人,秋濯真的有办法说动她吗?
“隐泉山曾对我素星宫有雪中送炭之恩,可我并非没有回报。时至今日,应当也算两清了吧。”
明璨没给秋濯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缓缓起身,衣袂在空中翻飞出优雅的弧度。
“邪祟在你们的地界上作乱,那就是你们隐泉山的事。哪怕和当年那桩案子再像,也有可能不是同一人所为。我可不愿担这个越俎代庖的名声。”
秋濯双眉蹙得更紧:“夜衡君,您当真罔顾江阳众亡魂,也罔顾本心了么?”
四目相对间,明璨轻轻叹了口气,略带无奈地笑了笑。
“玉霄君,这个答案,你心里已经很清楚了,何必再问我呢?江阳众亡魂本不属我素星宫管辖地界,你就别为难我了。”
“至于本心什么的,就是拿来让人糟践的。”
她说罢,转身向内室走去,再无回顾。
临照看了秋濯一眼,霍地站起身来。
“夜衡君。”
她唇角轻抿,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神情却无比笃定。
“如果,我有足够的筹码与你交换呢?”
明璨意外地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她,眸底似有幽幽冷焰在燃烧。
临照毫不畏惧地迎着她锐利的目光。
“我并非成心为难夜衡君,只是看你追查那人的死因多年却一无所获,给你指条捷径罢了。”
她勾唇笑着,眉眼弯弯,人畜无害。
“我知道那人曾于夜衡君有恩,你不肯顾及江阳亡魂,总该念着当年的救命之恩吧。”
明璨的神色终于变了,不复方才的淡然自若。
“你到底什么意思?”
“夜衡君难道觉得邪道中人会如此好心?”临照笑着反问,“若要我告诉你一些事情,那你也总得付出些代价来吧。”
明璨微微咬牙:“你是指宜亭君殒身一事?”
临照笑意轻俏,话中却步步紧逼,“我已经说过了,就是你一直在追查的那件事。”
“端看你信不信我,还有那人在你心里的分量能不能让你放下所谓的自持。”
秋濯也抬眸看向临照,神色免不了几分诧异。明璨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肯。”
临照微微吐出一口气。
“夜衡君果然知恩图报,不失君子之风。”
“当年那件事,最初我也只是一时心生好奇,却不想,当真别有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