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司命⑥疑云
临照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全身发冷，脸上却烧得难受，怎么也躺不住。辗转反侧间，似乎有一双温凉的手覆在自己眉心。
然后好像就没那么难受了。
一夜未得好眠，被江阳略带凉意的晨风吹醒的时候，临照不觉有些迷糊。
她茫茫然地抬眼看去，篝火已经熄灭了。秋濯斜倚在不远处路边的巨石旁，似还未醒。
思及昨夜的谈话，也不知为何，心里就是堵得慌。她轻轻叹了口气，思绪已然清醒大半，坐起身来的瞬间却觉一阵天翻地覆，脑门重重磕在了树干上。
这一下动静不小，秋濯似被惊动，睁开了眼。
“别乱动。”
她语气中的关切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并无一丝亲热之意，更像是出于礼仪不得不为之。
临照抬头看她，努力驱散眼前乱飞的金星。
“你发烧了。”
临照呆愣愣地盯着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想清楚她话里的意思，然后低低“哦”了一声。
她已经很久没有发过烧了。
许是脑子不清楚了，思绪就会乱飞。临照恍恍惚惚地想起，上次发烧，还是在两年前，刚堕魔不久的时候。
那时候，她刚和一只修为高强的妖兽打了三天三夜，好容易了结了它，还没来得及炼化妖丹为己用，便被路旁忽而跳出来的几个仙门子弟团团围住了。
其实他们的修为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若在她全盛时期，如何会畏惧半分。可那时她刚与妖兽恶斗一场，身心俱疲，灵力殆尽，如何还有心思应付他们。
她不记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只记得再醒来的时候，他们全都横死当场，连身下的血也凝结成了干涸的黑紫色。而她自己身上也有好几道几近致命的伤，横七竖八，狰狞无比。
那天大雨倾盆，将她浇得透湿。许是伤口沾水恶化了，没走出多远，她就昏昏沉沉地发起了烧。
心底忽而生出一丝荒诞的软弱，竟有些庆幸此番高烧，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尽管这个人是她曾经最厌恶的仙门中人。
秋濯盯着她看了片刻，蹲下身来，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她的手温凉，与肌肤相触之际便如春风拂面，仿佛能抚平心里的裂痕。
不过片刻，她就轻轻蹙起了好看的眉。
“你又没受伤，怎会发烧呢？”
临照只觉全身发冷，没有半分力气，倚着树干含含糊糊地道：“很严重吗？”
秋濯点点头，面色凝重，伸手去摸乾坤袋。
“有多严重？”临照勉强扯了扯嘴角。她一贯是不会示弱的性子，遇到伤病总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见秋濯这般动作，生怕她又要给自己塞什么神丹灵药，忙道，“其实我身体很好的，扛着扛着说不定就过去了，就别浪费你的仙丹妙药了。”
秋濯摇头。
“你与我现下并非敌人，见病弱者而不救，非君子之道。”
“……”
被当成病弱者的临照心底暗自郁闷。
吞了秋濯给她的药，又半昏厥了一会儿，临照的脑子终于渐渐开始清醒了。
其实她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发烧，天晓得她以前身体有多好。最艰难的那会儿连烟罗都病得昏昏沉沉了，她每日里连轴转却也没见有事。
总不至于是因为听了秋濯和祁鸢宁的故事吧？
临照更郁闷：她和秋濯压根没关系！不至于容不下别人！
思绪正满天乱飞着，秋濯忽而状似无意地问了句：“为什么这些邪祟会针对你？”
临照一时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她。
秋濯也抬眸看她。
“你不是邪道中人吗？”
临照霍地坐直了身子。
细细想来，酒肆里的冥火怪，江阳的舍灵，它们都有一个寻常人不留意就会略过去的共同点——交手之时，它们的主要攻击对象都是自己。
——而并非邪祟最讨厌的仙门子弟秋濯。
“……玉霄君的意思是有人在操纵这一切？”
“你觉得是谁在指使它们？”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临照苦笑了一下。
“玉霄君，您就行行好，别拿我打趣了。我现在病得稀里糊涂的，哪还有脑子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秋濯却摇头：“并非打趣。”
“禁足三年，早已与世隔绝。如今仙，邪两道的形式，我当真是一点也不了解。”
临照诧异：“隐泉山掌门就把消息封得这么严实么？”
秋濯微微颔首，眸底笼上一层阴霾。
“因为他们不愿意让我从任何消息中翻出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但我也并非没有怀疑对象。”
临照眨眨眼，表示洗耳恭听。
“不知你是否听过，约摸在四五年前，与隐泉山交界的一处仙门——素星宫管辖地界内，出了一桩惨案。”
“作案手法，过程，以及前去追查的素星宫弟子遇到的阻拦，都和我们如今遇到的相差无几。”
临照很想点头，但是她着实想不起来了。默了好半天，也只能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没听过，有这回事吗？”
秋濯似是无语了，片刻，才轻轻咳了一声，继续道：“那也无妨，你听我说便是。那会素星宫实力不强，宫主担心门下弟子遭难，还曾向我隐泉山求援，就是我带人去的。”
“那着实是一场恶战，到最后还是让它逃了。我甚至连它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只见到了一团水光。”
临照蹙眉：“玉霄君怀疑它又出来作乱了？”
“不无可能。”
秋濯静静垂眸，话锋一转。
“但这事若是牵涉到素星宫，就不是我能擅自定夺的了。众仙门各有辖地，若要越界，也得对方答应才行。否则，便是大不敬。”
临照不耐地“啧”了一声：“你们仙门还真是麻烦，就喜欢守着这些刻板到死的规矩面子。我们是好心去帮他们除妖啊！又不是干什么十恶不赦的勾当！”
秋濯微微抿唇，倒也不恼：“凡事无规矩则不成方圆。”
“我就知道，跟你们这些仙门中人肯定都讲不通！”临照更加郁闷，“那我难道还要跟你一起去见那个素星宫宫主？”
“自然。”
“……玉霄君，你若是嫌我死得慢你就带我去吧。素星宫宫主，夜衡君明璨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我若真随你去了，指不定除妖没除成，自己先成了靶子！”
“不会。”秋濯语气平静，“她怎么也要看我颜面——你是我带去的人，她无权处置。”
“若她真的就处置了呢？！”
临照抱头哀嚎，尽管是邪魔外道，可她也惜命得很，绝不想就这么没命了——她难得做一次好事好不好！
“那有我在，你怕什么。”
清早的阳光洒在面前的女子身上，恰到好处地柔和了她清冷绝尘的姿态。临照愣了片刻，心底某处的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哦。”
她下意识地脱口道：“那……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