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司命④皎柔
方才对答之时，临照便已经看出了端倪。那小二前言不搭后语，不是居心叵测，就是混淆视听。酒肆之上人多，若是放任他走了，还不知能不能再抓回来，因此才示意秋濯出手。反正玉霄君不至于如此没有分寸，必然能保证制服小二的同时不伤到旁人。
谁料一试竟试出这样一个结果。秋濯顾忌着酒肆之中其余人等，冥火怪可不会顾忌。如此一来，局势反而被动。
她无端地生出几分好笑的意味，心道自己身为邪魔外道竟也要担心凡人的性命了。不等她感慨多久，一阵腥风逼到面前，冥火怪露出森森獠牙，口中似有幽蓝的火焰在燃烧，当头扑下来。
临照如今并无灵力傍身，好在身手还敏捷，便撤身一闪。冥火怪一口咬到房梁上，森森鬼火顷刻间就将整根房梁烧毁殆尽。
秋濯沉着脸，抬手掐诀，霜降脱手飞出，直追在冥火怪身后。然而冥火怪行动却也敏捷，一拧身避开剑芒，口中吐出一团巨大的蓝光。
鬼火四起，尖叫哭喊之声不绝于耳。临照心中暗骂，这冥火怪果然狡猾，如此一来，怕是得顾此失彼，恐怕要让它趁机逃脱了。
想着，她也顾不上挡在面前的森森鬼火了，闪身冲进火海，生生忍着灼烧般的痛楚，正面迎上了冥火怪，一扬手洒出漫天银针，锁死了它所有能闪避的路线。
冥火怪似乎被激怒了，咆哮一声，铜铃般的眼里白光一闪，张口吐出一团巨大的亮白色火焰。
冥火怪吐出的鬼火颜色越浅，威力越强。临照心知不好，想要闪避，却止不住前冲之势。眼见就要直直撞上去，忽而听得头顶一声惊雷，旋即便有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那雨珠带着森然寒意，巧妙地避开了酒肆中所有人，倾盆而下，瞬息之间便浇灭了四下流窜的鬼火。
临照怔了片刻，四下看看，众人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却说收就收的阵雨惊住，酒肆里一时间死寂得像座坟墓。
秋濯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衣袂飘飘，水蓝的光在她指尖萦绕，有如谪仙天降。
那冥火怪奄奄一息地瘫在地上，雨珠如箭，早就将它穿了个千疮百孔。它身下有一大滩幽蓝的液体，散发着怪异的味道。
临照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玉霄君，我们……”
“我们还去江阳吗？”
秋濯掏出一袋银子放在已经看呆了的店主人手里，唇角微微抿起。
“去。”
与冥火怪的一番缠斗终于让秋濯意识到，没有修为的临照在自己身边就是个活靶子。若带着这样的临照去江阳，只怕她就成了第一个栽在怨煞邪祟手里的修邪道之人了。
从酒肆出来，眼见四下无人，她便从乾坤袋中取出一颗丹药，示意临照伸出手来。
迎着临照疑惑的目光，她淡淡解释了句：“这是元丹。”
“服下后可以疏通经络，恢复修为。”
掌心的丹药有如白玉般温润玲珑，临照犹豫了片刻。
“我要你办的事还没办完。”秋濯瞥她一眼，语气辨不出情绪，“不会在这时候害你。”
临照：“……”
她咬了咬牙，猛地一仰脖子，将元丹干吞了下去。
颇有些义无反顾的气势。
托那元丹的福，在暮霭沉沉，踏入江阳的地界之时，临照便已恢复了修为。
那冥火怪虽然满嘴跑火车，但有句话没说错，江阳还真成了大凶之地。二人走了许久，连个活人影也见不着，倒是满地白骨散乱，一片死寂，半分生息也无。
临照拧起眉，半蹲下去，随手拾起一块散落在路边的骨。
那截骨头分明是被人生生打断的，断口处狰狞无比。她试着将灵力注入进去，骨头表面顿时泛起一层绿荧荧的幽光。
秋濯耐心地等在一旁，见她收了手，方才出声问道：“如何？”
“这层光是残存的灵力所致。”临照神情沉了下来，“但这灵力是骨头被打断之时才沾染上的，还是这骨头主人本身的灵力，我便不得而知了。”
秋濯沉吟片刻：“素闻你擅驭灵之术，便不能召到一丝半毫的魂魄问问它？”
临照摇头：“此地的魂魄都太零散了，并不足以与我问答。”
秋濯微微挑眉，似是疑惑：“……零散？”
“你们仙门自然没听过这等手段。”临照随手扔了骨头，拍拍手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可我们这种修邪道之人，却是再清楚不过。”
夕阳斜坠，残光如血，映着她略有些诡异的笑容，竟像个喋血的厉鬼，无端叫人心里发怵。
“——能碎尸，自然也能碎魂魄，不然你当魂飞魄散这词是怎么来的。”
“魂飞魄散，无入轮回。”
一阵风过，凉凉的，吹得人全身汗毛倒竖。秋濯在心里细细揣摩了两遍她话中的深意，眸光渐渐了然。
“你的意思是，此地并非是简单的邪祟作乱，而是有人有意为之。而这个人不仅杀了他们，还碎了他们的魂魄。”
临照摊手：“我可什么意思都没有。”
秋濯定定地看了她片刻。
“我对邪术不了解，这三年来被禁足，也不知道外界的事情。”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仿佛隔着层层冰雪，轻柔却没有分毫温度，飘渺虚无。琥珀色的眸如一泓秋水般明定，仿佛要看到临照的心里去。
“鬼荼靡可有什么怀疑的人？”
临照沉吟片刻，脑中闪过一道身影，眸光骤而沉郁了下，下意识地微微摇头。
“没有。”
秋濯便移开了目光，似乎全然没有起疑。四下打量一圈后，她慢慢抬起手，随意按在一旁的树干上。
幽幽蓝光自树干中飘出来，秋濯阖眸，双唇微动，似乎在与什么人对话，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临照微微睁大了眼。
“……传灵？”
隐泉山掌水道，水为万物之源，故隐泉山的弟子皆可以水为媒介与世间花鸟鱼虫等生灵对话。片刻，秋濯便收回手，微微抬眸。
“它——都说什么了？”
临照心里翻腾不已，有万千心绪叫嚣着奔涌，却只能死死抑住了，抢先开口问道。
秋濯扫了她一眼。
“它说，来过这里的所有人，都死了。”
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窜上来，炸得她头皮发麻。临照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舍灵！”
此地确实没有完好的魂魄存留，她只能感受到魂魄被打散之后的碎片。打碎魂魄需要修习过碎魂术，而邪祟无肉身依托，会被碎魂术反噬，不能修习。既有魂魄碎片，那必然是活人操纵邪物所为。
可这树的树灵却说，所有人都死了——正好与她的判断有所分歧。
纵她堕魔数年，自诩对邪道了解颇深，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想到舍灵。
舍灵乃死后执念过深的魂魄。为求重返人间，它们会不停地附身凡人，吃掉他们的血肉，攫取他们的魂魄，再将只剩一具白骨的尸体碎尸万段。它们往往吞不下所有的魂魄，便吞一半吐一半。但被舍灵吐出来的魂魄，在舍灵腹中走了一遭，自然也碎得不像样了。
因为被舍灵附身的人已经不算活人，故而树灵才会说“所有人都死了”。而舍灵在攫取了这么多魂魄之后，必然已经炼出了足以依托魂魄的躯体。所以哪怕是她，也只能探到满地碎了的魂魄，而不能第一时间便锁定舍灵。
话音未落，身后一阵风动。她下意识地侧身一闪，回头看去。
只见一道面目模糊的白袍身影站在她身后，口中发出含含糊糊的音节，仿佛是野兽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