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司命③风华
一路被提着衣领御剑疾行,临照被寒风吹得全身发麻,不觉连翻白眼。好容易到了山门前,她只觉半边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提了她一路的美人儿却面不改色地收了剑,全然没有松手的意思,就这么拽着她旁若无人地往里走去。
临照被拽得跌跌撞撞,昏头昏脑间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好容易停在一处院落前,幽幽梅香扑鼻而来。
她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去,只见门上悬着的匾额似已有些年头,上书四字“秋水长天”,笔力遒劲。四下打量间,只见白墙黑瓦如水墨画般,看着倒不像审讯之所或是关押之地,心里不免犯了嘀咕。
这里不会是秋濯的居所吧?
“进去。”
秋濯松开了拽着她衣领的手,依旧一派惜字如金的作风,说完就自顾自地向里走去,全然不在意她会不会趁机逃跑。
临照暗暗咬牙——她压根就跑不了。在心中问候了一轮隐泉山的掌门长老以及众弟子后,也只能认命般跟了上去。
秋濯在主位上坐定,扫过她的目光淡漠无比,不带分毫情绪。临照吹了一路的冷风,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正打算厚着脸皮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却听得屋外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女声。
“大师姐,几位师兄师姐喊您过去,问您魅姬怎么处置!”
临照霍地抬头去看秋濯,只听她冷然道:“何须问我,他们自行定夺便是。”
那弟子又道:“那……大师姐是打算亲自处置鬼荼靡吗?”
秋濯微微颔首,那弟子便躬身退下了,还很贴心地顺手掩上了门。临照心底疑云顿生,不觉横眉道:“你想如何?”
秋濯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纤长的指稳稳托住茶盏,语气依旧平静,一丝波澜也无:“坐。”
心里像有火焰灼烧着,无端便是一阵焦躁。临照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实力悬殊,需得智取,方勉强定了心绪,随意在一旁坐下。
秋濯瞥了她一眼,单刀直入道:“与你做场交易,如何。”
临照愣了片刻:“什么交易?”
脑中倏地闪过一事,她神色微沉,心底愈发笃定,便试探道:“玉霄君果然是重情义之人,禁足三年竟还不曾忘却那叛门之人。”
果然,秋濯神色沉了沉,默然片刻,一贯清冷的眸底似乎泛起了丝丝涟漪。
临照只觉坐立不安,又不敢再开口,每分每秒都煎熬不已。良久,秋濯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鬼荼靡果然擅于揣摩人心。”
临照心知自己猜中了,顿时长长吐出一口气,故作出一幅漫不经心的模样。
“玉霄君既要求我帮忙,那……能给出什么价码?”
“魅姬若落在掌门手里,必定魂飞魄散。”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应答,临照却瞬间明白过来,微微欠身:“如此,阿罗那边还有劳玉霄君费心。不知玉霄君又想让我做什么?”
秋濯漂亮的眸微抬,眸底的清冷之意似有些许融化。
“找人。”
晨钟声声,遥遥入耳。清早的林间雾气缭绕,有如仙境。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并肩而行,出了山门,那玄衣女子才长出了口气。
“当真没想到啊玉霄君,你能为了她做到这份上。这都三年过去了,她已经生死不知,你竟然还能为了寻访她的下落,来跟我做这笔一旦暴露就会身败名裂的交易。”
秋濯眸光闪了闪,淡淡道:“并非首次。”
确实并非首次,当初玉霄君临阵反水,对同门子弟大打出手的事迹她也并非没听说过。临照被堵了回来,百无聊赖地缠着荷包上的穗子玩了片刻,又凑上去道:“此事若是被你家掌门知道了,咱们岂不是得一起完蛋?”
“八九不离十。”
临照看着她一幅万事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脱口道:“玉霄君为何不让隐泉山弟子帮你查访这人的下落?这可比托付一个叛门者可靠多了。”
秋濯不答,临照也不催问,很有耐心地等着。片刻,才听得她缓声道:“他们不知内情,反而坏事。”
临照眨了眨眼,玩心顿起,调笑道:“那你如何确信我一定靠得住?毕竟我连自己的门派都能背叛,安知不会反手□□一刀?”
秋濯转头瞥她一眼。
“你并非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顿了顿,看着临照一脸迷茫,她又补了一句。
“你自己说过的。”
自己好像确实是说过这么一句话,临照吃了个瘪,便不出声了。
大概是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秋濯有些不适应,便回头看着她。清晨的山风还带着些许凉意,拂过女子明媚的面容,隽丽的眉眼间似乎笼了层似有若无的水雾,看不真切。
临照难得地没有开口挑话,只安静敛眉垂眸,似乎压根没留意到秋濯在看着她。她原本生得极明艳,是恰到好处的盛放,多一分太轻佻,少一丝又太简素。
就像是盛放的芍药,端的是玉容娇艳,风华正茂。
秋濯静静看了会儿,心底不免泛起了一个傻念头。
——这般好的皮囊,别是捏出来的吧。
“……你得换身衣裳。”不知不觉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像是即将化冰的湖,冰面下已经有涟漪迫不及待地窜动。
“这身打扮,太容易暴露身份。”
临照立时收起不知散到何处去了的思绪,伸手掂了掂空空如也的荷包,对秋濯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
“玉霄君,我没钱。”
山风扰得花叶簇簇,秋濯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无妨,我有。”
再度上路之时,临照已然换了一身鹅黄裙裳,眉眼宛然,俏丽可爱,当真看不出半分邪魔外道的模样。
——临照很郁闷。
其实她并不喜欢浅色的衣裳,总觉得过于柔嫩而便于攀折。只可惜她看中的那些或艳丽或稳重的裙裳,都被秋濯一一否决。
“这些衣裳打扮与你往日的喜好太像,有心人也不是不能看出其中端倪。”向来孤芳自赏般的玉霄君板着脸,一幅正经模样,“既要乔装,就必须换个彻底。”
她心里不虞,一时嘴快,漏了句“怕不是玉霄君往日里时常乔装改扮,方才这般有经验吧”。
下场就是失去了挑选衣裳的权力,被迫换上了这件鹅黄裙裳。原本还想再抗争两句,秋濯指着她空荡荡的荷包满怀深意地一勾唇,微微摇头,她便顿时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乖乖去换了衣裳。
——没办法,毕竟是人家掏钱!
秋濯则换上了隐泉山的内门弟子服,虽是最普通的款式,在她身上,偏就撑出几分清冷遗世的气势来。
午后的阳光太亮,临照看着看着,一时间晃了神。
她没有见过比秋濯更好看的女子了。
“玉霄君,你有什么计划吗?”临照一边努力把视线从秋濯身上挪开,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问道,“总不能就这么瞎找吧?天下之大,我们哪找得到啊?”
“……先去吃饭。”
秋濯听着她喋喋不休的话语,微微闭了闭眼,无奈道。
午后的酒肆外旗幡招展,人群熙攘。二人临窗对坐,深色的酒液映着秋濯清冷的瞳,生生染上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息。
临照已经灌了好几杯下肚,因着并无灵力化去酒力,神情渐渐有些迷离。她微微眯起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秋濯。
“玉霄君,你都不掩饰自己的身份,真的没问题吗?”
秋濯夹了一筷子菜,语气平静:“昨夜我已与掌门说过,下山除魔。”
“除什么魔?我不是已经被你抓了吗……”临照一边晃着酒杯,一边眯着眼嘟哝着。
秋濯平平放下筷子,拿绢帕慢慢擦了手:“江阳前日出了场命案,掌门本就要派人去看,我不过是主动把差事揽过来了。”
虽然话变多了,但语气依旧一如既往的淡漠。临照没趣地撇了撇嘴:“玉霄君,你这个人,当真无趣得很。”
“江阳属隐泉山地带,就在此地附近,本也该我们管。”秋濯怔了一下,并不接话,自顾自地继续道,“据说每个丧命之人都只剩下一具白骨,入夜便有哭喊之声不绝于耳,偏又不见半个人影。如今众仙门都绕着走。”
临照一下子睁大了眼,霍地坐直了身子,原本的几分醉意顿时消失不见。
“……白骨?”
正好店家小二端菜上来,闻声忙问道:“二位要去江阳?”
临照点点头,随口应了句:“是啊,我们乃修仙之人,听闻江阳出了惨案,正打算前去一探究竟呢!”
秋濯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那小二忙摇头:“去不得去不得!那地方邪乎得很,都快成了大凶之地了,两天死了多少人!多少自称修为高强的人眼巴巴地跑去,说是要除魔,结果都没回来!”
临照去看秋濯,只见她眼皮一跳,微微点头。她顿时会意,忙问道:“你说有很多自称修为高强的人都没回来,都是些什么人?”
小二支吾片刻,闪烁其词道:“这……也没怎么听说啊。想来他们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吧。”
临照笑得愈发亲切:“说得是!若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会自己往上撞呢?”
她说着,目光四下一扫,掏出两块碎银子放在小二手心,掩唇笑道:“店家莫怪我不懂事,多打听了几句,耽搁了你这些时间。如今正是忙时,你快去招待客人吧。一点心意,就当是赔偿了。”
那小二笑着谢过,一脸巴结讨好的模样,心满意足地转身。眼见他走出不远,临照神色顿沉,对秋濯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瞬,霜降便似月华天降般,直追那小二而去。
店内惊呼之声四起,众人皆惊慌不已,四下躲避。临照翻身跃上房梁,高声笑道:“店家,借你酒肆一用,打完了我们赔!”
她手中飞出一片银针,根根淬着闪亮的光,映着阳光,直直晃了人眼。
那小二顿住了脚步,身子依旧背对着她们,头却整个直直扭了过来,张口吐出一团幽蓝的火焰。
银针顷刻间就被烧成了飞灰,霜降也被挡了一下,发出一声嗡鸣,落回主人手中。
那小二口中发出桀桀怪声,像是夜枭的凄厉嘶鸣,并未留意秋濯,只死死盯着临照,似乎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块肉来。
临照肃了神色,看向秋濯,以口型示意。
“是冥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