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司命②婺落
虽被迫留下来守着秋濯，二人却也不敢靠她太近，焉知这不是隐泉山为了剿杀她俩演出来的苦肉计。
于是一合计便索性在路边树下安营扎寨，顺带也歇歇脚。万幸此地偏僻，倒不用太担心有人找过来。
秋濯的魂魄中了幻境，身体便如同雕塑般静静立着。神情淡漠，无喜无悲，好似个雪人儿。
烟罗在一旁放风，临照便托腮看着她。
方才生死攸关，没来得及细细打量，其实秋濯是极美的。如雪般剔透，如梅般傲然。一眼看去，便再难挪开目光了。
——正看得入神，眼前倏地有蓝光一闪，直逼到面前。
临照下意识地一闪身，霜降贴着她的衣襟擦过去，入地三尺，火花四溅。
如数九寒天般的冷气直直扑上身来，临照不禁一哆嗦，旋即便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头。
只见秋濯眉心的红光已然消退殆尽，眸底一片清明，尽是凛然杀机。
相顾无言。
临照干咳一声：“那什么，玉霄君既无事，我便先行……”
一边说着，她一边悄悄挪着身体，一边暗中给烟罗使眼色，随时准备脚底抹油。
“有事。”
不知是不是破除幻境之时费了太多精力，秋濯的声音还透着疲倦，却依旧清冷而沉稳。
“为何不走。”
临照愣了片刻，极快地反应过来，一本正经地编起了借口：“趁人之危，不是我的风格。”
秋濯眸色微闪：“你倒不怕我趁你之危。”
“玉霄君身为仙门名士，怎会做这种事？”临照故作诧异地反问回去。
秋濯神色平静无波，似乎全然没听出她话里的暗讽，抬手召回霜降，忽地身形一晃，亳无预兆地双眼一闭，直直向后倒去。
临照手疾眼快，抢上前去托住她，自己也被她带得身子一沉，一时不防，直接坐到了地上。
烟罗忙跑过来，细细探了探秋濯的脉，便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对临照微微摇头。
临照这才放下心来，低低道：“她身上应当带着信号石，我运不了灵力，用不了。你试试能不能叫人过来，确保她死不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此地不宜久留。再继续和这位清冷不染尘寰的仙子待下去，她真怕自己性命不保。
三日后，某处酒肆之中。
玄衣女子戴着白玉面具，遮去了大半张脸。坐在她对面的红衣女子则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妖冶的眸。
二人看似随意地夹着菜，眸光却都时不时地往酒肆外飘去。长街上三三两两地散着身着白衣的修仙子弟，正在四下盘查行人。
片刻，领头的弟子挥了挥手，他们便又聚到一起，御剑向远处行去。
酒肆的角落里，二人对视一眼，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好久没有尝到被通缉的滋味了。”烟罗夹了一筷子菜，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
临照斟了杯酒送到唇边，没好气地道：“难道你还乐意被通缉？行了，快吃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快些走。”
也不知那位出尘仙子玉霄君回去以后跟隐泉山掌门到底说了些什么，次日隐泉山就下了对鬼荼靡和魅姬的通缉令，气得临照直想穿越回去掐死当时还在幻境中的秋濯——还不如让她死了干净！
惹不起躲得起。二人一合计，只能踏上亡命之途。奈何隐泉山地界太广，走了三日也只是堪堪到了边界。眼看着盘查一日比一日严，临照心中着实不安，只求能顺利离开。
还没聊两句，喧哗声忽地大作，一群白衣少年冲进来，嘴里嚷嚷着：“都让一让让一让！”
“如有误伤隐泉山不负责啊！都让开！”
烟罗立时便去摸剑柄。临照一看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忙在桌下按住了烟罗的手，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她大致也猜到是自己二人的身份暴露了，可对方没有明指，若是己方先动手，岂不是送上门去。
当然，如果他们先动手……
她四下打量了一圈，眸底闪过一丝戾气。
看服制这些少年不过是隐泉山的外门弟子，想来修为不会很高。虽然自己暂无灵力傍身，但烟罗一人也足以应付了。即便真有杀伤……
那也只是“误伤”，是“被迫自卫”罢了。
众少年负剑逼到她们桌前，将一张圆桌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为首的少年警觉万分地打量了她们几眼，吐出一口气，似乎确定了什么，转而对身旁的同门道：“快去找大师姐，就说找到人了。”
临照：“……”
她一边咬牙切齿地维持着面色不变，一边暗暗把烟罗手中已经出鞘一半的长剑摁了回去。
秋濯居然也在这里，隐泉山为了诛杀她们还真是倾尽全力。
——准确来说，隐泉山的目标应该只有自己，烟罗大概是个顺带捎上的。
若她还有修为在身，倒还能抵挡。偏生现在她依旧形同凡人。力量对比如此悬殊，抵抗的活命概率还不如投降大。
不多时，众白衣少年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秋濯一身浅浅水蓝色裙裳，衣摆用略深的蓝色丝线绣着水波样的纹路。宽大的衣袂翻飞，仿佛遗落凡尘的仙子。即便是剑拔弩张的情景下，临照心中依旧不合时宜地生出了几分慨叹。
好个玉霄君，当得起一句傲雪凌霜，不愧是仙门众美人之首。
秋濯盯着她看了片刻，目光并不如何锋锐，却无端带着一股寒意，扎得临照几乎要跳起来。
于是她决定先发制人，恶心秋濯一把也好，便作出一幅轻佻笑意，道：“玉霄君摆出这副阵仗，莫不是想强抢民女？”
“仙门叛将，也敢对玉霄君不敬！”为首的白衣少年顿时出声呵斥道。
秋濯神色不变，眸光却慢慢沉下去了。片刻，才缓缓道：“不必与她多言。”
见状，临照心中冷笑，故作诧异道：“这位小公子，你说什么，我可听不明白呢。莫不是你们仗着师门势大，以势压人不成？”
那少年涨红了脸，也顾不上秋濯还在身边了，大声道：“当真看不出来啊鬼荼靡，你居然是这般无赖之辈，敢做不敢当！能和叛门者为伍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玉霄君是什么人？岂会如你们一般？少自作多情了——”
临照抬眼去看秋濯，只见她脸色微微发白，眸光冷如九幽，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方才出了口心中的郁结之气。
——当年秋濯为叛门的挚友而伤同门一事，可不是谁都知道的。
隐泉山规矩甚严，秋濯此行为形同叛门，本该被诛杀。可不知为何，掌门却想方设法瞒去了她犯的错。
现如今比较统一的说法是——玉霄君前去劝说误入歧途的挚友，却被那狼心狗肺之辈重伤，不得不闭关三年养伤。还有几个零零碎碎的版本，不过大抵内容也都八九不离十。而秋濯在众仙门中威望颇高，师弟师妹们知晓此事，自然不约而同地为这位大师姐抱不平了。
可这事微妙就微妙在，偏偏秋濯袒护叛门者的行径属实。可惜她又不能自打脸面，便只能听着自家师弟一句句扎她的心。
“行了。”
秋濯似是终于忍无可忍，抬手打断了那少年。她一双琥珀色的瞳带着数九寒冬般的肃杀，冷冷看向临照。
“何必多言，随我回山。”
临照乖顺地站起来，任由弟子们给她套上捆仙索。走近秋濯身边的时候，她倏地换了一幅狡黠的神色，悄声笑道：“玉霄君，你这师弟可真是胆大妄为啊，居然敢以下犯上！”
她唇齿间温热的气息绕在秋濯耳后，“胆大妄为”四个字咬得很重很重。偏生她声音又极轻，再无第三人能听见。不待秋濯发作，二人已然错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