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司命①轮回
临照是在一个阳光和煦，春风拂面的午后睁开眼睛的。
她勉力坐起身来，全身都酸痛不堪，好似骨架被拆散后又回炉重造了一番。四下打量了一番，也没见着个人影，心中不免诧异。
前尘往事已然模糊不清，她只零零碎碎记得一二，连自己的具体身份都不能清晰想起。再略一细想，脑中就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临照只能咬咬牙，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翻身就要下地。
“伤势未好，不要逞强。”
脚未触地，身后却忽而传来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临照猛地转头，只见身后的窗台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红衣，衣裳上并无装饰，只在腰间悬了个白底金纹的荷包，一头墨发高高束在脑后。一张脸分明生得甜美可爱，黑曜石般的眸里却暗藏着落拓不羁。唇角漫不经心地一弯，眉眼间便平添了几分英气洒脱。
临照愣了片刻。
方才分明还没有人，哪怕她刚刚醒来，身体不适，也总不至于连这么个大活人都看不见吧。
不过现下……
她在心里掂量了片刻。自己方才苏醒，前尘往事几乎一无所知，别误伤了好心人才是。何况自己如今全身上下就没一处不疼的，哪怕这女子居心叵测，想来她也反抗不得。
硬碰不行，那就迂回。想着，她便扯出一个宛然的笑。
“只是不知姑娘尊姓芳名，来日我也好报救命之恩。”
红衣少女愣了片刻，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凝重起来。
“您不记得了？”
临照被她反问得一愣，心道莫非真是自己人，却是不敢轻易放松警惕，好在总算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便试探道：“听姑娘口气像是识得我，可否告知我，我姓名为何？”
她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全身却紧绷了起来，若这少女一答错，便寻机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少女默了片刻，低低道：“那我便僭越了，主上名讳临照。”
听得无误，临照总算松了口气，旋即才注意到她对自己的称呼。
“你叫我……主上？”
红衣少女再无一丝嬉笑玩闹之意，从窗台上跳下来，俯身向她行了大礼。
“属下烟罗，见过主上。”
这个名字不算耳生，临照皱着眉想了片刻，便与脑中残存的一二记忆对上了号。
魅姬烟罗，乃是怨魂凶煞里头一号的厉鬼，擅以幻境惑人心智，再吸其精魄修为化为己用。各大仙门早就想除掉她，可偏生她身后有人撑腰，屡战屡败，不能得逞。
她正想得入神，忽而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烟罗方才喊她什么来着？
对上烟罗深邃如潭的眸，临照没由来地一阵心虚，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你不要告诉我，我就是给你撑腰的那位仙门叛将鬼荼靡……”
烟罗看了她片刻，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
直到与烟罗一道离开这座暂避风头的茅屋，临照都没从自己居然就是传说中十恶不赦的仙门叛将鬼荼靡这件事中缓过神来。万幸的是方才刚醒来时候的混沌状态总算没有持续太久，她的记忆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她虽然重伤，但脑子没伤，自然想得到众仙门必然会趁人之危，攻人之弱。在心里颠来倒去算了好几遍两方目前的力量对比后，临照只想举白旗保命。
目前自己这边已知的帮手只有一个魅姬烟罗。而敌方……十大仙门的名号就不是白叫的，底下有零零散散众多依附他们的中小仙门，还有更多的散修子弟。
这些人若真的能团结一致，力量不容小觑。虽然平素里各有各的利益争执，想团结一致也难，但是一旦遇到邪魔外道，还是个从仙门叛出去的邪魔外道，可就说不准了。若她修为尚在，自然不会畏惧，可她不知中了什么阴招，至今修为也未恢复。
不过……她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叛出仙门呢？
这个问题在心里一闪而过，旋即便引发脑中一阵剧痛。临照微一蹙眉，虽然记忆大致恢复了，但关于自己叛出仙门前的记忆，她脑中大抵都是一片空白，并无印象，想了许久也依旧一无所获。临照正苦苦思索间，烟罗倏地脸色一变，横身挡在她身前，厉声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树后转出一人，腰佩玉箫，眉宇清冷，神情淡漠。一手往腰间的佩剑上一压，却又生生压出一股凛然威势。
白衣翩杳，胜雪欺霜。
四目相对，临照顿觉呼吸一阵莫名的急促，心跳仿佛都漏了一拍。
片刻她才缓过神，冷冷讥讽道：“玉霄君亲自出手，临照真是不胜荣幸。”
隐泉山首席弟子，玉霄君秋濯。在十大仙门里倒也是个传奇的人物。
——年少扬名，风光无限，却在挚友叛门之时不分是非鼎力相护，因此被禁足整整三年。
至于秋濯的挚友，她好像从来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也不知道那人如今是死是活，有没有念着秋濯的恩情。
平心而论，她其实挺同情秋濯的。禁足三年，当年拼死要保护的人估计早就断联了。要不是狭路相逢，她应该会对秋濯有好感的——谁叫她自己就是个叛门者。
想到这里，临照略有些轻松的心情又沉重下来了。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秋濯一双眸子里仿佛淬了亘古不化的寒冰，声线如敲珠碎玉，虽然动听，却清冷无比。
临照轻嗤一声：“反正说了也白说，你要动手就趁早。横竖都是一刀，就别假惺惺地故作仁慈了吧。仙门中人都这么会演么？累不累啊？”
十大仙门规矩严，子弟涵养规矩都极好，秋濯地位又高，大概是从来没被人这般当头奚落过，平静无波的眸底闪过一丝恼意，冷声道：“休逞口舌之快。”
临照毫不畏惧地瞪她，自以为很有气势。
——下一秒就被人一把提住了衣领，往后用力一拽。
锋锐的寒光直直逼来，擦着面颊划过，闪得她眼睛发疼。
霜降。
秋濯见一击不中，沉着脸招了招手，霜降又落回她手中。这柄玄冰打造而成的名剑已然养出了灵识，似乎感受到主人心绪不佳，剑身微颤，嗡鸣不已。
她微微垂眸，琥珀般的瞳中映出锐利的寒光。
“狭路相逢勇者胜。鬼荼靡，你若能胜我，便放你走也无妨。”
临照险些一口气没接上来。
胜什么胜啊！她现在修为全失，形同凡人，哪能打得过名震四海的玉霄君？
想着，她默了片刻，认命般一仰脖子。
“要杀要剐，随你就是了。”
秋濯闻言，微微挑眉，不置可否。片刻，才冷冷道：“倒有几分骨气。”
要不是现下打不过你，我还能更有骨气——临照心中默念。
秋濯逼近一步，霜降脱手而出，隔着几尺远就有冷气扑面而来。
烟罗猛地一推临照，无望出鞘，反手一格。
清脆的碰撞声传来，烟罗踉跄一步，好歹站稳了身子。而秋濯的神色却骤而变了。
琥珀色的眸底泛起了丝丝涟漪，似愧似悔，更似暗藏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她低低呢喃道：“阿宁……”
临照下意识地便以为她还有帮手，警觉地拉住了烟罗，四下看看，却空无一人。再凝神去看秋濯的神色，却有些异样，眉心更是隐隐泛着红光。
这幅模样，分明是中了幻境！
临照当即去看烟罗，刚想开口询问，却见烟罗一脸比她更加诧异的神色，脱口道：“这是怎么回事？”
“真不是你所为？”
这下连临照也震惊了。她虽然知道自家下属的修为如何，却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能这般好心。烟罗却笃定地摇摇头，道：“玉霄君修为深厚，绝非常人可比。我要是能诱得她中幻境就好了，只怕再修炼上三世也没这能耐。”
临照咬咬牙：“不管是谁，走为上计！”
神仙打架，她如今形同凡人，可不想遭池鱼之殃。烟罗却迟疑了片刻，踌躇着开口。
“……玉霄君前来剿杀主上，必是隐泉山掌门给她下的令。若是有个不测，这笔账只怕又要算在主上头上。”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杀的她！”
“可是那些仙门世家颠倒黑白，栽赃陷害的手段，主上也不是不知道。何况现下主上并无灵力傍身，还是别给他们这个师出有名的机会吧……”
临照眨眨眼：“所以？”
烟罗为难地摊摊手：“所以……咱们起码得确认她不会有性命之忧才能走。”
“……合着她还赖上我了？！”
临照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连趁乱逃命都成奢望的境地。
——顺带还得“保护”要取自己性命的人。
大约也没有比她更惨的仙门叛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