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众生
黑暗中，最古老的神诉说着往事。
“幽冥界曾设有地狱，司罚罪之事。众生死亡后，灵魂归于幽冥，有罪的受地狱审判，磨尽罪业怨气，罪消方得往生。后来幽冥界死去，地狱不存，无数亡魂积压，人世没有转世的地方，他们不得往生，只得嚎哭不绝。
“在黑暗中，他们的魂体逐渐消散，化作幽冥界的基石。而恨意怨念却仍留存着，被砌入世界，久久不散。”
道君垂目：“我在人世，听到了哀嚎。新世界，不该有过去的罪，过去的痕迹。所以，我来了。”
黑暗叹道：“你乃灭世道君，只需挥剑灭世，何须在意些许旧日残痕？”
道君曰：“存在便是存在，非是闭目遮耳，便能听之不闻，视之不见。”
黑暗劝道：“凡人有言，不聋不哑，不做家翁。道君怎得还不似凡间老翁，只管一剑斩下，落得自在，管他未来如何，新世如何，岂不快哉？”
道君只是道：“我非当家翁，只是听怨愤之声不绝，便来根除，如此而已。”
黑暗沉默良久。
“道君既有此心，我愿成之，但……”
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一条道路。
这条道路幽邃，直抵无尽幽暗。幽暗中，有无尽哀声，悲泣，嚎哭……
一桩桩人间遗憾，一件件斑斑血泪，无数红尘事，随着哭声传入耳中，传入心中。
道君侧目，只见幽暗中浮现出无数亡魂形影，一幕幕悲欢离合，一道道生离死别，尽皆在黑暗中呈现。
人世之苦，生有尽，死不休。
众生之苦，在活着时得不到宣泄，死后化作最沉最深的怨恨。即便以地狱轮转消磨，也不得化消，不得解脱。
道君心有所悟，道：“这怨和恨，是罪，是业，在世界流转。唯有背负，承载这罪业，以一己身担负这罪，才不致人间灾劫横行，满目疮痍，如此，三界可安。”
黑暗中有声音传出：“昔年，冥帝身化幽冥界，一颗心却是化作这无尽地狱，意在消解无尽怨恨。只是在长久的恨中，冥帝忘却了初心，他的心灵在悲泣中沉沦。众生之苦，连最纯粹的黑暗都无法承载。于是，冥帝有了人类的感情，当先天之神有了感情，五毒心便生，嫉妒，怨恨，贪婪等七情纷至沓来。”
道君心念一动，顿时知晓此界破灭由来。
“冥帝受众生怨念而堕落，与天帝争位。其身死，化作大黑山，死前一口怨气不散，化作灰烬末劫。天帝重伤，坐化玉府，方有三界残破。”
黑暗说道：“道君若想消解众生怨恨，须以身承载，亲身体会一遭众生之苦，方可化消，使亡魂之悲鸣解脱。”
天命加身，位在道君，莫争先此时道合天道，境界无限拔高，视角由心及己，由己及众生，由众生及三界。
当即，他心有所悟，顿知天命之由来。
他抚摸腰中双剑，叹道：“原来这就是吾作一任灭世道君的原由，却非是道妙奇功，而是应在一个【忆】字。”
黑暗出声道：“此【忆】为何意？”
道君言道：“诸界修行各异，吾生之界，修行有道缺之代价。吾界修行乃是逆天之事，所以大道有缺，不得圆满。在突破至二气境界时，便有天意化刀，斩下一角，使修行者付出代价。吾之代价为【杀忆】，乃是杀其人，便忘其因果。
“吾今合天道，【杀忆】亦有天之规，被我亲手所杀者，将被我遗忘，被世界遗忘，不存于世。吾来此界化身道君，便是天意要我斩灭这众生之怨恨。”
黑暗片刻沉默，又道：“道君若要斩灭众生怨恨，却要先以身承载其罪业，道君当真要行此事？”
“然也。”
黑暗的神，以从未有过的崇敬说道。
“道君此去，身融亿万怨恨，斩却亿万自身，其功至大，其德无量。礼赞灭世道君，礼赞无上红莲斩罪消业大道君！”
道君以手扶剑，一步踏向黑暗之路。悄然间，世界至高位格加身，道冠玉冕，渡劫法衣，无上庆云，无量气数，滚滚而来，有千里之远。
道君，灭世道君，此时他方是那位执剑灭世的道君。
只一步，他视角乍变，却是化作另一个人。
此人老迈，白发苍苍躺在床榻上，身染重病，在垂死之时，心中恨火狂燃。
“我从小体弱多病，一直到老，大半辈子都在生病。我恨，我恨，为什么别人健康，我却病重！！”
一个念头转过，莫争先已然度过了病人的一生，体会了多病虚弱，躺在病榻上无能为力的憾恨一生。
“原来，病是这种滋味。”
一道念头，混合着病人的记忆，受道君一念而生。
莫争先一指点落，这道念头脱体而出，化作那病人。
一瞬。
淡红之剑抽出，只在刹那，已斩下病人之首。
随即。
莹白之剑跃动，将病人尸身斩作灰烬。
“天道赋予生命，我之念头承载点化，他便成了另一个我。我心合世界，我即世界，我杀我，便是我杀世界。杀剑斩其命，终剑灭其恨，这就是我为一任道君的使命啊。”
道君颔首，不受怨恨影响，心中生出欢喜。
“此事既可为，便当速行。”
他伸手，摄来十道恨意。念头转动，仿佛一身化十人，堕入轮回。
念头乍起，一生转瞬便过。
随即，有十人诞生，又有十道淡红剑芒闪烁，十道莹白剑光斩来。
道君心头微沉，十人的苦难轮回化作阴影，沉沉压在心头。
“十人之苦已然如此，千人万人亿人，又该如何沉重。冥帝以一神之能，在苦海煎熬千万年，其神威不可揣度，实是无上通天之神。”
莫争先的意识观想灭烬道图，道图那一抹道痕愈发清晰，
道痕光辉轻洒，在这光辉之中，心灵蒙上的阴影如雪融化，神魂之影凝视了些许。
“这……这是冥帝死前的怨恨末劫，也是冥帝对于消磨怨念的感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道君心志愈坚，转动心念，再度沉入十人之苦难。
承载了苦难，又将苦难念头化作自身，分化而出。
双剑连斩，弹指间莫争先已斩杀了成百上千次自己。
或是杀了太多自己，淡红色的杀剑蒙上了一层血色，剑身变得绯红。莹白色的终剑则变得愈发白润，似雪之白。
“由此来看，杀剑或称血剑，终剑则称雪剑。”
莫争先道心蒙尘，稍得喘息之机，再度观想道图。
阴影尘翳，厚厚的灰尘，道图光辉足足燃亮了片刻，才将之燃尽。尘去之刻，神魂清晰，随之有了具体形貌。
大量阴影推进，无数经验填充，灭烬道图大功成就，起了变化！
弧形之痕缓缓扩张，却是道光变换不定，将在下一个念头化作种种图形。
一念之间，弧形可化成灰烬，拥有灰烬末劫之力。
或是化成黑暗，掌握冥帝的幽冥之能。
道君心念一动，弧形道痕缓缓扩张，却是化作一道莲瓣。
“吾曾许下诺言，要令世界受业火焚烧，焚尽旧就一切，如今红莲出现，是该了却这桩诺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