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杀忆
“我好像要用这盒子来装人头，还给它起了个名字……”
“到底什么名字呢？要装谁的头呢？”
莫争先看向地上永远不能说话的尸体：“你死在这里，或许要装的就是你的头。”
“但……”他看着手中剑，又看着尸体：“你是谁，我为何要杀你？
“罢了，你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回答我的。
“这是哪里，我为何在这里……”
他迷惑地看着庭院，又抬头怔怔看着天上绵延不绝的雨水。
莫争先伸出手，一滴雨水打在他的掌心。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下雨。只是这雨渐渐小了，或许要停了。
“雨该停了，我该走了。”
他提着剑，一步步走在水中，溅起的鲜血染红了落雨。
大门前，莫争先停下了脚步。
因为有一个女人，昂着头倔强地拦在门口。
这无疑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尽管精致的妆容被雨水打花，衣裙湿透显得狼狈慌乱，但这丝毫不减那迷人的风韵。
“你……”他搜索着记忆，“你叫阿娴……好像是某个人的情人。抱歉，我记不清是谁了。”
阿娴看着面前遍体鳞伤的人，手中紧紧握着厨刀，玲珑有致的身体禁不住发抖。
“你，你杀了我的男人。”
莫争先疑惑地看着她：“或许是我杀的，反正我已记不清了，有什么事吗？”
阿娴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你杀了我的男人，我就要为他报仇。”
“男人死了，再找一个便是，为何要报仇呢？”
阿娴握着刀，这似乎给了她勇气：“因为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男人，我亲眼看见你杀了他，所以我必须替他报仇！”
莫争先轻叹一声：“所以你要杀我？”
“没错，我要杀你！”阿娴眼中恨意狂涌，“不杀我，你永远出不了这座院子！”
“我成全你便是。”
莫争先看了拦在身前的女人一眼，随后挥动剑锋。
他的剑并未触及到女人，但女人的脖颈却出现了一道血痕。
“多谢……”
莫争先的眼神陷入迷茫，他疑惑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人。
“这人为什么死在这里，又为什么要感谢我呢？”
他看着手中伤痕累累的断剑。
“锈剑已断，不如葬之。”
莫争先看着一旁如茵的草圃，拍着断剑道：“此处风光秀丽，倒是个不错的地方，你在泉下静听风雨，和绿草红花作伴，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断剑沉默，似在无声应答。
莫争先拾起那截断剑，侧耳贴着剑身，他仿佛听见了什么，轻声笑起来。
……
雨停在了魔城。
莫争先一身破衣烂衫，独自在大道前行。
尽管已两夜未睡，但他的眼睛依旧明亮，明亮得就像里面藏了一口剑。
一别昼夜，他身上多了数十道伤痕，这些伤痕不曾愈合结痂，轻轻一按就能涌出血水。
他成就二气·虚气境的葬情剑气，本就不擅体魄。
莫争先走得并不快，反而比普通人走得更慢。
在周身经络窜行的葬情剑气，每行一个大周天，剑气便有丝丝缕缕的进益。
除却突破境界后自然带动的修为，更多的是每修炼一次功法，所带来的经验。
用【一心二用】来形容莫争先此刻的状态并不贴切，准确地说，他将八成的心力用在修炼上，剩余两成在走路。
每走一段路，他的气息便强上一分，整个人像是一把正在打磨的利剑，逐渐展露锋芒。
“原来是这样，我悟了，我悟了。”莫争先喃喃自语，“葬情三剑，重意重境不重形，劫主的劫阴冥绝功重气，自修一道真气，霸道绝伦。而我的葬情剑却是气蕴于剑，充塞天地，走的是一剑破万法的路子。”
清晨的魔城敛去了繁华，无数道遁光如漫天流萤，消失各处。
这个时辰，是劫修活动的最佳时期。
能施展遁光的至少也在二气·住气境，那些修士自有相应境界的劫修应付。而靠两条腿走路的，便是低境劫修的盘中餐。
莫争先一身剑气萦身，偏又穿得破破烂烂，这副穷苦模样，一看就知道是那些把全部家当都砸到剑上的剑修。
这种人往往又穷又能打，就算啃下这根硬骨头，也得不偿失。
一些劫修跟了莫争先一路，便都放弃，转而追求别的猎物了。
白昼和黑夜，在魔城市面上，不许有任何流血事件发生。
只有在日月昏沉，天地蒙昧之时，才是留给劫修的时间。
“有舍有得，有收获必然要付出代价，只是我进阶【二气境】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是记性不好吗？”
行路人不解，因为他的剑气仍在锐发。
“我好像明白了……”
莫争先忽地停下脚步。
步履一停，乍闻一声雄鸡高唱，天地大白，煌煌大日又要升起了。
充斥眼中的剑气渐渐隐下，只在瞳孔深处凝结一个小点，通身剑气不再躁动，变得沉默下来。
危险的沉默。
就连脊椎中伏藏的劫阴真气，似也感知到了危险，收缩了凉意。
莫争先站立不动，静静看着升起的太阳，直至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一头黑白参杂的发丝彻底变成生命力充盈的黑色，成熟面容重新带了稚气，回到他本来的年纪。
韶华青春的十六岁。
二气·虚气境的修为，彻底稳固。
在阳光照拂身上刹那，莫争先已然明悟了进阶二气境的代价。
【缺·杀忆】
“我每杀一人，就会忘记被杀者的因果吗？难怪我已记不清，我为何要杀那人。”
“只有身前路，不见身后身。”莫争先怔怔道，“遗忘，也是一种代价吗……那一路走来的证明，痕迹，又都成了什么……”
他转而想着：“如果遗忘是一种代价，那么劫主的代价是什么？
“如今，我能轻易驱除脊椎那道劫阴真气。但驱散真气是不被允许的，劫主会杀我。我自破境后，添了百年寿数，不复老态。但他之前吸走了我五十年的阳寿，这笔债是要讨回的。”
莫争先伫立看着太阳，有人悄无声息地走至身旁，与他同站一处。
就像是个透明人，没有呼吸声，没有脚步声，甚至没有人味。
“我果然没看错人，你已晋至二气境了。”
乍起的声音让莫争先回过神来，他神色一动，手成剑指，本能划过身侧。
一剑落空，指尖划过一瞬，那道声音已出现在另一旁。
“你的进境远超我的预料，看来已立足虚气境了，莫不是天生的剑才？”
莫争先看着来人，神色淡淡：“宫炼秋，你果然不是常人，过去我看不透你，现在我仍然看不透你。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会沦落为劫奴呢？”
宫炼秋仔细打量着眼前人，此人如今已可称为剑客。虽衣衫褴褛，浑身带伤，却让人不敢轻视，浑身气息藏而不露，隐含锋芒。
再看其人面相，目中藏剑，眉如剑形，脸色苍白，一眼看去，让人忘却五官，只觉一道剑气。如今形貌，已不是前天老迈垂死的模样，而是蜕变为风华正茂的少年。
这是他本该有的模样。
突破境界不仅添了百年寿命，更让他脱胎换骨，仿若新生。
宫炼秋笑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是吗……
“时间还剩下五天，你若有事未了，不妨趁此时间去做。”
莫争先看向远处：“我剑道不足，难以反馈体魄，生死相搏，这是致命缺陷，我还要去完善一部功法。”
宫炼秋侃侃而谈：“二气境，以体根为本，功法为元，炼出一道真气。真气成就，乃逆天改命之举，天道不许，故而有缺。
“你若再成一部功法，体内便存了两道真气。二气虽同出你身，却有自相攻伐之虑，且每成一功，便生一缺。多种缺陷，令人寸步难行，你扛得住吗？”
莫争先沉默片刻：“劫主乃魔宗真传，功成上境，要对付他，就要有搏命的觉悟。”
他凝视宫炼秋：“我有死的觉悟，你，有生的本钱吗？”
“哈哈哈哈哈哈……”
宫炼秋仰天长笑：“果然，我果然没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