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斩仇缘
一场雨在午后如期而至。
雨初时不大，濛濛星星如牛毛，带着飘飘扬扬的清爽。这种雨是不需躲的，微毫雨丝甚至打不湿衣服，只让人觉得精神振奋。
只过了半个时辰，雨势便大了起来。
豆大的雨点如天在泄愤，向人世释放久积的怒火。怒风狂雨直浇得大地滂沱，连一贯风雨无阻的摊贩都打了烊，匆匆赶车归家。
一户小院。
黑衣劲装的英挺少年收了拳式，擦了擦满脸雨水，一旁的管家立刻将伞遮在少年头顶。
少年的年岁不大，约十四、五岁上下的年纪，英眉逸飞，目如灿星，身姿挺拔，容貌俊朗，一见就知是良才美玉。
这少年不满地望着天空：“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扰了我每日练拳的时间。”
慈眉善目的管家笑道：“少爷您天天练拳，连游玩的时间也没有，这场雨正好能歇一歇。我备了火锅，切了三斤雪花牛肉，看这雨势一时半刻也停不了，不妨吃着锅子赏雨。我虽不通修行，但常听人言，一张一弛才是正理。”
“雪花牛肉……”
少年一听，便不由口中生津，这是他最爱吃的食物，这种牛肉浑身上下密布漂亮的雪花纹路，细腻滑口，入口微甘，一丝肉腥味也无。
他有些踌躇：“是不是有些奢侈了，这牛肉价格昂贵，前日里刚刚吃了一顿。”
“不碍的，昨日里老爷发了银钱过来，咱们账上绰绰有余。老爷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在吃食上节省了，您还在长身体的年纪，练拳又耗费精气……”
少年点头，同意了管家的话，却仍是说道：“虽说银钱足够，却也不可为了口腹之欲而铺张浪费。在外求学，能省则省，毕竟同学交际要花费的地方更多。”
管家连连点头，脸上带了欣慰：“少爷不愧是少年天才，不仅勤奋自勉更知道节制欲望，将来定能成为一方独尊的大修士。”
“这点小事又算什么。”少年脸上带了些不好意思，“整天就知道夸我，我都有点骄傲了。”
老管家笑道：“哪有天才不骄傲的……”
两人前后进了屋，很快便有炊烟升腾。
少年换了新衣，一番梳洗的工夫，炉上铜锅已然沸腾，汤水冒起了细密的泡。
呼噜噜……
管家将菜蔬牛肉下了锅子，不待烫熟，忽听屋外有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不紧不慢，只是声音既沉且重，显然敲门人用了不小的力气。
少年的筷子停在半空，疑惑道：“这时间怎有人来？难道是同学有事寻我？”
敲门声扰得少年有些心烦，唤着管家：“福伯，这时候有人登门拜访，怕是有事。你过去看看，如果是同学登门，不熟的替我打发了，熟悉的就请进门来。”
“是。”
管家福伯应了一声，随手撑了把伞，来去门口接待客人。
哗啦————
倾盆大雨让天地一静，唯剩雨声。
少年静静倾听这吵闹又静谧的声音，夹起一片牛肉送入口中。
铜锅沸腾着，少年连夹了数片牛肉，原本甘香的至味，在口中却越发失了滋味，味同嚼蜡。
“福伯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客人难缠，被绊住了？”
少年放下筷子，心中担忧越渐扩大。
他取下壁上长剑，紧紧握在手中，迈步朝外走去。
“多想无益，还是出门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半晌的雨，院中已积起了一层水洼。
少年踏着积水，绕过茂盛的草木来到大门。
大门半敞，不见老管家，只有一个被雨水浸透衣衫的人，半身站在门外，半身处于门内。
“阁下是谁？”
少年前走几步，才看清前方那人的面目。此人看上去少说有七十上下，满脸皱纹，一双剑眉却极凌厉，斜飞入鬓。
只一眼，少年便觉有一道剑气扑面而来。
此人好锋利的气势。
心惊之下，少年口吻不由缓了下来：“前辈，可有看见我那管家？”
那人声音带着嘶哑，反问道：“你是莫少英吧？”
话带疑问，语气却是笃定。
说着，他往前走了一步。
踏进这一步，来人已是彻底走入大门。在他身后，一个佝偻身形顺着大门缓缓倒落雨中。
地上有丝丝血液渗出，顺着积水流淌到莫少英脚边。
看着一道弯弯曲曲的鲜红，被雨水冲淡，由凄艳化成浑浊。
莫少英浑身汗毛倒竖，瞳孔紧缩。只一眼，少年便已看清，那门旁滑落地上的人，正是和自己朝夕相伴的管家。
以及……
来人指间那一抹血红！
他杀了福伯，少年心中又怒又惊，却是面色不动。
“我是莫少英，前辈所来何事？若为求财求物，我可双手奉上！”
莫少英拔出长剑，目光紧锁这不速之客：“若是那老家伙在哪里得罪了前辈，现已得到惩罚，与我毫无关系。若是前辈想进来讨杯水酒，在下也自当奉陪。”
他快语连珠：“若是我不小心得罪了前辈，可当面道歉，若是需要赔偿，也绝无二话！看前辈气息，亦是在一体境，与我境界相同，你我争斗起来，胜负难料。”
他最后斩钉截铁道：“何不罢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
“能屈能伸，倒是个好苗子。”
雨中人轻声道：“可惜……我此来，不为其他，只为一桩旧事。此前，你父用旁人替了你去魔宗的名额。你的这条命便该是属于我的。我今来收了你的命，以报恩仇。”
“恩仇？”
莫少英心中不解，却也没再多言。
当话已说到尽头，便只剩下剑！
他自忖这数月来，访明师，勤练功，虽未多习剑术，但拳剑有相通之理，他的拳法造诣在同学里也是名列前茅的。
莫少英大喝一声，化拳为剑，竟是朝对方冲杀过去！
师长曾言：夫战者，勇气也！
敌人先杀一人，步步踏来，气势已至顶峰，而我心惊之下，失了先机，此时先行动手，便是要落他气势。
狭路相逢，勇者胜！
剑锋穿透雨丝，划出一抹惊鸿，直取对手心口。
虽是简单一剑，但在生死中，莫少英已将一身拳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抛却胆怯，斩除迷茫，一往无前，身心混一。
落敌之势，振己之势的一剑。
只可躲，不可防的一剑。
争取先势的一剑。
取命的一剑！
莫少英眼中透着绝对自信，凭借这先机一剑，当在一体境，无敌手！
就在他一剑将要刺中时，忽见眼前人，向前进了半步。
面对我这一剑，他竟不退反进？
莫少英心中一动，惊见来人右手按在腰间剑柄。
刹那。
拔剑！
一道白虹自腰间纵出，直斩己身脖颈。
在这瞬间，莫少英心思电转。
好快的剑，这一招斩来，他的剑必在我刺中他之前，先斩在我的喉咙。
不好！他要以伤换命！
莫少英大急，强行收势，长剑回转，与对手急快无伦的拔剑相抵。
砰！
一声清脆。
不是意料中的两剑角力……
而是。
剑断。
人亡！
一截断剑斜飞而出，直插入地面。
莫少英紧紧握着半柄长剑，喉间隐现一道血痕。
“好快剑，此招何名？”莫少英看着对手的锈剑，问道。
“葬情第一，无形骸。”
“死在此招下，我，无憾……”
莫少英断剑脱手，仰天倒在地上，喉间血痕瞬间扩大，纵出一泓血泉。
死前，他灵台忽地清明，想到了来人的真实身份。
“你，你是…莫，争，先……
“恨！”
倒在地上的人，吐出今生最后一道遗言，含恨死去。
站在雨中的人，轻轻拭去剑锋血痕，眼中透着丝丝茫然。
“我在哪？”
“此人是谁，我为何要杀他……”
沉思良久，他眼中复见明朗。
“体内剑气似已凝聚，再杀那一人，我便可抵达虚气境了……”
莫争先望着漫天雨落，不觉陷入茫然。
“这场雨，下得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