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姜夫人
竹姑娘本想训斥一下吵闹的丫头们,但瞧着她们那年轻快活的脸,便想起了屋里的夫人,死气沉沉,毫无生念,哪里像是个雍容的贵妇人。
她叹口气,没再管这些侍女们,转身进了屋。
屋内,江不离安静的抄写经文,她生的秀美,皮肤白皙,如今三十多岁,面容依旧年轻,又常年见不着太阳,身上几乎不见血色,显得过于白了。
若不是抄写经文时,纸笔接触发出的清响,竹姑娘差点以为夫人变成一尊白玉雕像了。
“外边何事吵闹?”
竹姑娘被江不离看了一眼,呼吸下意识一窒,情不自禁想道:如此美人自囚暗室,真是暴殄天物!
随即暗暗呸了几声,这么多年了,自己怎么还没有习惯夫人的美色。
竹姑娘连忙端了杯茶水递过去,见江不离接过茶水,小心翼翼的将姜云升为她打猎这事说了。
江不离一怔。
“皇家园林?”
竹姑娘忙不迭点头,将小丫头说的话又复述一遍,末了道:
“老爷这么多年对夫人始终如一,只因夫人想吃野味,老爷便能冒险入皇家园林猎物回来,奴婢瞧着,这份真心不像是装的。”
“夫人不如与老爷心平气和的谈一谈?或许当年的事……有误会?”
她见江不离不语,咬了咬牙,又低声道:“夫人也该想想公子,虽说于大人夫妇对公子极好,可他们家中不还有个老太太吗?”
“老爷是朝中一品大员,公子在于府那些人手下过日子,哪有在老爷夫人身边来的好?”
竹姑娘说完,头快埋到了胸口。
本以为自己逾越了,夫人会处罚自己,却只听到平淡的声音。
“好了,莫要再说。”
江不离淡淡的看了竹姑娘一眼,这么多年衣食起居都由她侍候,知道的多了,也是寻常。
“你记性不好,怕是忘了,弘毅是于家的孩子,怎会到我身边生活。”
竹姑娘眼眶红了:“夫人,奴婢观老爷行事,的确是对夫人一心一意,夫人才三十多岁,不该就这么困在这小院子里。”
“夫人,您就放过自己吧。”
她跪了下来,声音哽咽。
侍候江不离整整十五年,这是她最大胆的一次,说句违背规矩的话,在她心里,江不离就是她的亲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二十年来自我囚禁,日日自我折磨,她心里实在难受。
竹姑娘也怨姜云升,怨自家老爷不能好好对待夫人,可还能怎么好好对待呢?
江不离最好的年华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
她不想自己的主母,自己的亲人就这么一辈子困在小院里。
竹姑娘这些话,江不离知道是为自己好,但她不想听进去。
“我累了,你下去吧。”
说完,江不离按下镇纸,靠在了榻上,听着竹姑娘啜泣一声后,就是轻轻地关门声。
屋内再次只剩下她一人。
江不离睁着双眼,呆呆望着榻边的雕花。
这雕花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款式,她出嫁那天,是父亲亲手为她的婚榻雕花,等到父亲含冤悲愤而死后,看到这雕花,江不离便想到父亲。
如何能放过呢?
姜云升,她的丈夫,她视为今生要一起走下去的男人,他站在朝堂之中,站在皇帝面前,站在百官之上,出卖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的一生清名,被他毁于一旦!
她怎么能,又怎么可以放过。
江不离也从未想过将儿子接到身边,她真的是怕了,她看不透这个男人。
姜云升,他为什么可以表现出对她的深情爱重,对父亲的尊敬信任,他曾说出父亲就是他亲父的话语,句句真诚。
到底是怎样深的心机,才可以这样伪装数十年,才可以骗过她,骗过父亲,骗过天下人。
三天前,她才收到姜云升的信件,信中互诉衷肠,又是思念,又是担忧,嘱咐她肚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那样的浓情蜜语,那样的关怀备至。
她那时是多么甜蜜幸福啊。
三天后,她就知晓了丈夫当朝污蔑她父亲意图谋反。
不过短短三个日夜。
回到京城,面对依旧温声温气,却试图告知她父亲谋反真相的丈夫,江不离撕心裂肺,悲痛万分。
他知道的,他一定知道的。
父亲不会,绝对不会谋反。
江不离清楚,那个男人一定也清楚。
看着始终温柔相待,一副包容她模样的姜云升,她突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也许不是姜云升变了,而是他一直都没变过,哪怕到了现在,他依旧半分不曾卸下他的伪装。
这样的男人,太可怕了。
若是儿子在他们身边,谁能保证姜云升会不会上一刻还在疼爱有加,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将孩子出卖。
想到在于家呆了二十年的儿子,江不离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合上双眼。
她想,娘不求你荣华富贵,万众瞩目,只求你平安喜乐。
话分两头,另一边,姜云升走进书房,就在桌子上看到了于文忠的调查资料。
身为当朝一品,权倾朝野又心机深沉,他衷于排除异己,手底下养了不少人,昨天下令调查,今日就有了结果。
他拿起这份资料,仔细揣摩。
于文忠其人,既是旁支,又是庶子,从小到大没少受委屈。
虽说本朝以孝为先,但他身为三品大员,自有体面,他那嫡母也不能堂而皇之的亏待与他。
后宅里的手段,缺衣少食是不能的,份例该是如何就是如何,否则传了出去,嫡母便会名声尽毁。
别看如今于府不肯让于文忠一家子分出去,他的俸禄也都以孝敬为名到了嫡母手中。
平日里,嫡母见了他,那也是要带上三分笑容,一脸慈爱,万万不敢留下一点恶名的。
所以,于文忠便认为嫡母并没有对自己多么苛待,不过就是生活水平上艰苦了一些,旁的倒是还好。
于文忠自己身为男丁,清苦惯了,也不怎么在乎他人的目光,但对家中娘子和孩子来说,那位名义上的嫡主母,便格外难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