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劫亲
三月的庆安城韶光淑气,几场春雨后柳绿桃红,般禺的迎亲使团已入京城,正被李承炆安置在驿所休息。
般禺使者甚是温谦,但和亲的皇子宁文钰倒是好玩游乐的脾性。
入城第一日便惦记着庆安的花柳场所,只要得空便去勾栏饮酒,还曾为抢夺一个歌妓与人动手,几日下来风流的性子满城皆知。
宫廷春日宴,皇帝集诸位重臣邀般禺使团宴饮,灵犀虽不想入席,但不能违抗皇令,只能硬着头皮。
宫宴笙歌不断,满堂艳彩,宁文珏在温柔香中醉得脸色通红天昏地暗,盯着舞姬的曼妙身姿挪不开眼,直直盯着飘动的舞袖,在落近的一刻猛然抓住回勾,将舞姬扯到自己怀中玩弄。
般禺使团随行的一位长者见状,慌忙给晋帝行礼道歉,
“皇帝陛下勿怪,我国皇子饮酒醉了,请陛下恕罪。”说着,忙叫来小吏给舞姬拉走。
晋帝心思深沉却不展露,如此不妥场面仍和颜悦色,
“般禺太子如此真性情,朕怎会怪罪呢,亲使不必紧张,来,饮酒。”
使者跪谢,举盏饮尽,重臣掩面嘲笑,灵犀如坐针毡,羞愤透顶。
晋帝又端起酒盏道,“三日后便是好日子,必定十里红妆相送,只求两国修好,以造万世之福。”
使者奉迎,“自然是,微臣代我国皇帝,向陛下表达敬意。”
灵犀心里十分难受,和亲的任何细节她都无比排斥,还偏要嫁一个如此骄奢淫逸的浪子,灵犀苦恼得不想再待下去。
灵犀起身,对着晋帝道,“女儿身体不适,请父皇准许女儿先行离开。”
晋帝未发话,宁文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拿着酒盏,一步一摇地晃到灵犀的面前,一脸轻挑地从下到上打量着,
“灵犀公主,身材不错来,陪本皇子喝一个”
“咣当——!”,酒盏被灵犀打翻在地,宁文珏怒火四起,直勾勾瞪着灵犀,灵犀毫不示弱,又一扬手,“啪!”,在宁文珏脸上甩了个响亮的耳光。
宁文珏后退连连,脚下没有站稳,直直仰坐在地上。
堂上众臣再也掩不住,哄堂笑了起来,使者忙去给宁文珏扶起来,宁文珏坐在地上撒酒疯,边疯边嚷,
“你个女子寡淡无奇,还比不得百花楼的花魁娘子有趣味,若不是个公主谁能瞧你一眼,待本皇子纳了花魁娘子,你就等着一辈子守空房吧!”
“那你去娶你的花魁娘子吧,本公主不奉陪!”
灵犀怒不可遏,不管堂上乱局转身就走,若手上有把刀,她定会刺过去。
场面着实有些混乱,使者们捂不住宁文珏的嘴,他便闹得越来越欢,晋帝一直面不改色,但眼神却不似方才和善了。
公主府内。
灵犀扶在茶桌上哭得厉害,她不想嫁给宁文珏,出嫁之日迫近,可就是没有脱身之法。
她想起钱婉莹,那个病弱的被父亲掌控幸福的姑娘,当时笑她胆小没有主见,不想如今也沦落到这种下场。
玲珑端来整齐堆叠的红嫁衣,轻轻在灵犀耳边道,“公主,嫁衣已经备好了,陛下说,要给您试试。”
“我不试,拿开!”
灵犀推开玲珑,嫁衣散落于地,灵犀抹着泪水冲出门去,她要去找南风,她要离开庆安城,再也不做这外人眼里高贵,却失了自由沦为和亲工具的公主。
行至院门前,两个守备将灵犀拦下,冰冷的利刃横在灵犀身前,再往前一步便刺入胸膛。
灵犀气愤得大喊,“我到底还是晋国的公主,今天我倒要看看,若我硬要出门,你们能不能杀了我!”
守备面面相觑,手上的兵刃未松一毫,也不敢伤灵犀一分,只得恳求道,
“公主恕罪,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望公主别为难我们了。”
灵犀不顾这些,毫不犹豫地往刀刺上撞,玲珑和几个丫鬟赶紧跟出来拉着,几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住手!皇帝陛下是要你们这样侍奉公主的吗?!”
不远处,雪柠郡主边呵斥边走来,灵犀见了雪柠委屈得哭了出来,抱住雪柠的肩头不撒手。
雪柠知道灵犀的苦楚,宁文珏的才识品行也早有听闻,她安慰地拍拍灵犀的头,
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灵犀,我们到屋子里说。”
安静的寝阁中,灵犀红着眼睛哭了很久,帕子哭湿了几个也不见停,雪柠还没见过灵犀这样伤心绝望过,连同她自己也被感染得要落几颗泪。
雪柠执起手帕擦了擦灵犀的小脸,“灵犀,小心把眼睛哭坏了。”
灵犀抓着雪柠的手,抽泣着满脸泪,“我该怎么办啊,雪柠,我现在该怎么办,今日在宴堂上受辱父皇也没有为我说一句,看来父皇是铁了心要我嫁去般禺的,我不要嫁,我不要和娼妓同一屋檐”
雪柠叹了声,心疼地拍了拍灵犀的手,“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昨日我在街上遇见了寒朝公子,他代南风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灵犀十分惊喜,激动地问,“南风她说什么?”
“她说”
雪柠谈吐间有点不自然,话也吞吞吐吐的,灵犀急得又问,“雪柠你倒是说话呀,她说什么了?”
雪柠瞧了一眼四周的丫鬟,灵犀知其意都将人散了去,雪柠这才道,
“她,她说说你要吃好,睡好,不要烦心,不要忧思,命是天定的,请你等她。”
灵犀睁大的眼睛疑惑不解,满满只听到一个命字,满是失落,
“命,什么命啊,我的命不就是和亲吗,这是什么意思啊?”
雪柠也品不出其中的意味,只能尽力安慰,“或许南风也在暗中努力着吧。”
想起那日永延殿,南风被打得浑身是血九死一生,差点就被关进刑慎司,灵犀顿时就慌了,她猛摇头,恳切地对雪柠道,
“你告诉南风,叫她千万不要做危险的事情,父皇的心思很深,万一出什么事她必死无疑的。”
“可是你”
灵犀草草地抹了一把泪,“我没事,我会听话,吃好,睡好,你务必把话带给南风,或许我和她本就是无缘份的,互通过心意便是最好,我希望她好好生活,她好我便安心。”
雪柠点了点头,“好,我一定把话带到,你也一定要保重啊。”
灵犀没有回答,珍重地拥进雪柠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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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烟花礼炮齐天,大红花轿落在公主府门前,几个下人往街上撒些钱币散喜,街巷上围满了抢喜的人。
灵犀装扮整齐一身红嫁,在玲珑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公主府,红色的盖头盖住脸看不得,但无疑是极美丽的。
玲珑掀开绣着喜字的轿门,扶着灵犀坐进去,八位轿夫将车抬起,宁文珏骑马行在前头,随着亲使和百名护亲兵甲,一队人浩浩荡荡地驶出城。
风吹动帘子,隐隐能看到街巷上投来惊艳和叹息的目光,人群来往不断,可这些人群中,一直未见那熟悉的身影。
灵犀眼角泛红,她希望人群中有南风的身影,至少可以看一眼做个告别。
自永延殿始就再也没见过了,很想看一眼,只一眼便好了。
可直到出了城门,南风也未出现。
灵犀不再专心帘外的人,她失望无力地向后依靠,红盖之下,一颗接一颗的泪珠落在白皙的手上。
一直没有南风准确的消息,一直都不知道南风在做什么,或许南风早已放弃了。
那句听不懂的话就是在告别了吧,好蠢啊,哪儿来的什么希望。
庆安城在身后越来越远,方才还能听见城里嘈杂的声音,现在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灵犀的心里收缩得紧,她知道要彻底离开庆安城了,全然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受宁文珏无尽的羞辱。
此刻,灵犀最明白,这天下最大的谎言便是,晋国公主最受宠爱。
多少女儿都想投身于帝王之家,其实,皇室的女儿最是身不由己,甚至从出生始,就注定成为国政的牺牲品。
灵犀打开随身的匣子,将匣子里一把短刃匕首握在手中,犀利的刀锋上映着脸上绝美的妆容,还有眼底的骨气和烈性。
为国政,灵犀可以和亲,但为南风,誓死不要嫁予别人为妇。
慢慢地,灵犀将刀刃抵在脖颈上。
春风徐徐,吹动帘子沙沙作响,灵犀撇了一眼帘外,茂密的树林和一条羊肠路,这是灵犀从空瑟回来与南风分别的路,她还能记起当时的心情。
太晚了,这就是命吧,相遇相恋也抵不住这种结局。
灵犀绝望地闭上眼睛,手上只需轻轻用力,她便解脱了。
此时,花轿突然失力跌落在地上,灵犀身子失衡向前一倾,手中的刀滑脱出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能听见一片慌乱的惨叫声。
“大家小心,有刺客!!”
数十名蒙面黑衣人从林间冲出,迅速又狠绝地突破卫兵的围阵,毫无顾忌地挥刀劈砍,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已倒在血泊之中,百十多人只剩一半。
宁文珏十分惊慌,胯下瞬间便湿了,来回踱着马步,不知进还是退,嘴里只能惊喊,
“我是般禺皇子,你们,你们岂敢伤我?”
被溅的满身血的亲使跌跌撞撞跑到宁文珏马下,急切呼喊着,“殿下快走,快走!”
“噗——”,马身上一团鲜血,亲使背上被狠狠插下一刀,一名黑衣人正冷冷地瞪着宁文珏,好似在说你是下一个。
宁文珏惊恐之下夹了马背,扬鞭驰马而逃,身后一之利箭正对准了他的背,满弓,箭出,宁文珏从马下摔落当场毙命。
这一切都被灵犀看见,敢劫和亲车队射杀般禺皇子的必是一群亡命之徒,没想到皇城之下竟会发生如此骇人之事。
灵犀来不及想太多,她不能坐以待毙,拿起防身匕首便逃出了花轿,一路遮掩着祈求上天,不要被看见不要被杀掉。
偏巧这时,一双眼睛盯上了她,急奔着而来。
灵犀顿时慌神,什么也顾不得撒腿就跑,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那杀人的就在身后跟着,灵犀只顾着逃命。
一路跑到丛林山涧,这里的一切她都熟悉,可越急就越往死路上走,直到她看见那个曾和南风躲雨烤鱼的山洞。
真的没路了,真的逃不掉了!
那人已追到身后来了,灵犀又惊又怕连连后退,颤抖地将手中的匕首对向那人,紧张失语道,
“你别过来!我,我的东西都在那车上,你拿了便是,但是,但是你若敢伤我,我我,我会跟你拼命!”
那人站在眼前不动,忽而就笑了,“这就对了,刀是对着别人的,不是对着自己的。”
灵犀一愣,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她不敢相信,她觉得这是在做梦,手中的刀没有握住掉在地上发出脆响。
“南,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