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花园
照旧，乌长叶昨晚没有睡好，但由于下午睡的有够长，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状态要好一些了，没有再眼布血丝，倒是卧蚕真成卧蚕一般大小了。
用过早餐后，听见宅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乌长叶便起身去开门，看见是一个头裹青巾的白丁，不知是哪家的下人。
那个下人笨拙地拜了一拜，道：“知县大人，今天我们黄老爷要来您府上拜访拜访，特地遣小的来此告知一声，大约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到。”
那个下人说罢又是一拜，转身便离开了。
此时阿秋也出了正屋，来到院门口，也听到了刚刚的告知，问乌长叶道：“这个黄老爷是谁？这么两年都没有听你讲过他。”
乌长叶道：“黄老爷是这镇上的商业独龙，家业是布行，实际上垄断了整个潭州城的商业，人家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我可不敢得罪。之前和他会面的时候没带你，就是怕你嘴瓢。今天他也是第一次到我府上。”
“什么嘴瓢，我只是向来心直口快罢了。”
“好好好，我们先收拾一下，你等下在楼上待着吧。”
阿秋听后嘴角一塌，不过也没说什么，先收拾好客厅再说。
过了一个时辰，院外果然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先是听到一声喊道“黄四爷到”，不一会便走进来一个头发斑白，穿着红色金花长袍的人。他一手负在背后，一手盘着核桃，左手带一串褐色水纹玉串，无名指上穿着白翠和紫透两枚玉指环，右腰系着一块方形黄金配牌，上面镌着“顺水”两个字。
进了院子，他抬手示意自己后面的人不要跟进来，自己一人进了院内。
乌长叶拱手迎道：“黄老爷光临寒舍，欢迎欢迎，蔽舍院外稍空，还请到里屋坐坐。”
黄老爷扫了一遍这个前院，感觉确实寒酸极了，面积也不算小，却只摆着两缸荷花，地上铺的石板还是最次的花岗岩，有些地方还坑坑洼洼，便说道：“大人客气了，老朽是想着很久没遇见大人了，特地打听了大人的住所，今日才唐突来拜访。”
接着，黄老爷又抬了抬负着的那只手，外面的人小声向外传声，不久，便看到一个穿着青绿直裰的人半躬身端着一个四方木盘进来，用黄布盖着什么，拿开一看，是一把黑黄红三彩雕白瓷壶和两只青花釉绘盖碗。
黄老爷笑道：“这是副茶具，老朽看着做工不错，想着乌大人也喜茶艺，便花了三千贯，从醴陵购来，聊表薄礼，还望大人笑纳。”
乌长叶闻此嘴角抽搐了一下，笑道：“黄老爷真是阔气啊，不过我这宅邸一向清素，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突然收这份厚礼，怕是供养不起，辜负了黄老爷的一片好意。”
黄老爷道：“乌大人说笑了，乌大人觉得既然不搭配，不妨让老朽出资免费帮你把这里翻修翻修，如何？”
乌长叶连忙把瓷器接了过来，道：“黄老爷真是豪气，翻修就太让您破费了，还是先到我里屋坐坐吧。”
黄老爷见此也是放声一笑，随着乌长叶便进了里屋。
黄老爷落座后，乌长叶提来刚好沏好的茶，细细地斟上两杯七分满的茶。黄老爷见此，问道：“这种事情怎么不让下人来做，还是说大人府上一个下人都没有？”
乌长叶苦笑道：“我这里一共就三个人，哪里需要下人，而且我也让另外两人暂且回避了一下，怕他们失了礼数，怠慢了黄老爷。”
黄老爷也只是随口一提，没怎么放在心上，端起茶碗品了一口，没想到这里到处都寒酸，这茶水却是上乘。
黄老爷放下茶碗，开口道：“除了拜访以外，老朽还有两件事要跟乌大人说说。”
“请说。”
“这第一件事，是关于我商道通关文牒的审批，我早两天前就呈送了，可直到昨天晚上也没有审批。第二件事，就是范主簿被辞了，他与我也是旧相识，便托我来问问你的意见，这是他要我交给你的。”
说罢，黄老爷递给乌长叶一张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二三四伍六七，孝悌忠信礼仪廉。”
乌长叶看后脸色一沉，默默将纸条揉进手心，转头对黄老爷叫苦道：“黄老爷你是有所不知啊，我已经不掌事有一个月了，上面指名道姓要我一个人去找个什么花，派来一个姓白的人来接替我的官府事务，这些事都是那个代理人干的。”
“这样啊，新来的，我这些时间都忙于商务，对此事不了解，那乌大人你什么时候复职？”
“旨上说找到花为止。”
“什么花？”
乌长叶遂介绍了那朵奇花，黄老爷听后也是觉得荒唐，又说道：“那老朽只能祝大人好运了，不过大人你去百花园找过没有？”
乌长叶听到“百花园”三个字觉得自己蠢极了，光问人去了，都还没去过百花园找过。
百花园在西区，种着各色各样的花花草草，也是整个潭州城药材的供应地源，要穿过大集市，再过湘水，从乌宅出发路程约有二十里，用脚走一趟要一个上午。
黄老爷看着乌长叶扭捏的样子，一眼就看出乌长叶的为难之处，便说道：“大人你不要担心路远，我家有几驾马车，都可以借给大人一用，大人到时候复职了别忘了我黄某就行。”
乌长叶听后不禁脸红，因为他知道黄老爷知道了他的窘迫，也只好拱手相谢。
“那我回去之后叫他们驾一辆过来，大人你随意使唤他们就行。”黄老爷说完之后又是一笑，起身便告辞了。
乌长叶也起身送行，到了大门口才折回，见阿秋也下楼来。
阿秋问道：“怎么，今天我们要改去哪个叫‘百花园’的地方吗？”
乌长叶道：“一辆马车的话，可能坐不下我们两个，你留在这里吧，要不你今天去酒肆先探一探？”
说完，乌长叶取来一卷皮纸，放在长餐桌撒上缓缓展开，在上面查找着民营店家。那上面显示，潭州城内只有一家酒肆，正开在乌宅附近，只有不到五里远。不过这图纸是四年前工部的人绘制的了，不知道如今有没有新开的，也不清楚这家还开不开。
乌长叶说道：“我把这路线抄画一下，你今天去探探它，我明天也跟着再去一趟。”
过了几个时辰，那马车来了，午饭也备好了。但乌长叶没有心思吃饭，带着一贯铜钱便出发了，想着到时候在那边下个馆子。
从东区到百花园必须先走鸿鹄道或王侯道先到大集市，再走将相道过湘水，沿着第二条支路一直到尽头，所有实际路程大概有三十里。
下马车时已经未时，但乌长叶突然又不再饥饿，算是件好事吧。
这百花园外围着一圈白砖墙，其上又是一圈青瓦檐，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棵窜云古树，其树叶茂密如车盖。
门口有一个亭子，里面有一个穿着麻衣，一只手撑着头看书的年轻人，应该还是个学生。
乌长叶上前问道：“请问这里是百花园吧。”
那个人的目光停留在书上，只不耐烦地说道：“你眼睛不会看吗，匾额上这么大三个字？门票五十文。”
“小兄弟你搞错了，我需要找你们园长给我带带路。”
“你什么人呐？找我们园长？”那个学生方才正眼看向乌长叶，却看到这人穿着深青色官服，这是几品来着？
那学生赶忙从亭子的后门进了院内，走前留下一句“你等一下”。
不久后，大门便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浅青色官服的人，他笑着说道：“不知大人来此，有失远迎，不知大人来这里有何贵干？”
乌长叶随即便介绍了自己的目的和那朵花的传说。园长听后也是一愣，说道：“这个传说我们这一行的人最清楚，就是个传说，哪里有这么神奇的东西，不过也许是上面搞错了。”
“我也希望是如此，但白纸黑字，字字不差。”
“这那大人先进来看看吧，当做赏花也是不错的。”
乌长叶随后跟着园长进了百花园。
“下官姓林。”园长说道，边走边向乌长叶介绍沿途的花花草草，有杜鹃石楠，鸡冠石蒜，海棠丽菊，山茶栀子，牵牛雪球，蜀葵凌霄开的没开的，艳的清秀的，林园长都如数家珍，各个介绍得滔滔不绝。
乌长叶不认识什么花花草草，只是连连点头，然后看着林园长满脸欣喜地介绍这里的一切，也不禁被他的热情感染，夸道：“林园长真是又专又博啊，这世道对不起你对植物的热情。”
林园长听后微微脸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路的尽头便是那棵古树。乌长叶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树，怎么长那么大？”
林园长回道：“我们目前也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树，也许整个华夏九州就这一棵，看着该是有几千岁了，它也许见证了整个华夏的成长。”
望着这棵有十抱的参天古树，乌长叶不知为何，心中的焦虑释怀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怅然，他喃喃道：“从尧舜时就有了吗？”
林园长听到了，说道：“如果不是独一棵，它的几千岁会让它独特，如果不是几千岁，它的独一棵会让它独特，但无论如何，它也有它倒下的一天，如你我一般最终归于尘埃。”
所以我在焦虑什么呢？乌长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也许是怕死，也许是贪生，也许自己根本就不知道。
乌长叶环顾着四周，发现了很多自己未尝见过的花，突然注意到这里没有向日葵，乌长叶便问道：“我这一路走来，看到了各种花花草草，怎么没看到有向日葵？”
林园长也笑道：“大人你这就是外行了，向日葵是农作物，种在田里的。我也喜欢向日葵，喜欢它身上的那股劲，但规矩就是规矩，这里不能种向日葵。不然，要那些辣椒、花生、油菜怎么办。”
两人相视一笑。乌长叶只道：“你真是个隐居的得道高僧。”
“哪里，差远了，大人要是喜欢，欢迎常来，也还要请大人帮忙多宣传宣传，这里光靠种药材很难活的。”
“好，一定，这里可是块好地方啊。对了，林园长，你在这做多久了？”
“十八年了，你还是第一个来这里的知县。不过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大人是东区那边的吧，现在赶回去恐怕已经很迟，要不要在此留宿一夜？”
乌长叶拒绝了，园长又说：“我这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那大人不妨挑一盆花走吧，也算是我送给大人的谢礼。”
乌长叶又沿着原路走，环顾着这里的花草，看到一棵树上缀满了朵朵粉白互染的小花，便问道：“这是树海棠吧。”
林园长道：“大人喜欢海棠吗？但这树不好带走啊。”
乌长叶说道：“不不不，我对它不感兴趣，我只是看到它，突然想起我一个朋友好像被送了一枝海棠，但是我记不清是哪个朋友了。这海棠的寓意是什么。”
“这海棠啊，有游子思乡之意，但是送人的话，是表达离别的苦恋。”
乌长叶又陷入了思考，他的朋友不是结了婚就是还单着，谁会苦恋？最终乌长叶还是决定不想了，也不想带走什么。
临别前，林园长折了一枝柳条要送乌长叶。乌长叶收了下来，说道：“林兄，下次来的时候我带一壶好酒，你可要备一桌好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