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寒露
那乞丐正欲继续开口，一个肩阔腰圆、身材高大的人跑了过来，开始汇报自己的调查结果。汇报的声音没有收敛，连坐着的乞丐都能听到，乌长叶忙打住他道：“等下再说，这里还有人，我要先听他讲些故事。”
乌长叶随即简单介绍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当听到“一百文”的要价时，那个人惊得又要喊些什么，好在乌长叶及时止住了他。
这个人是乌长叶的贴身侍卫，乌长叶叫他“阿秋”，为了方便，我们也如此称呼他。
见那二人终于说完了，乞丐也开始了他的故事，他道：
沿着镇上的一条偏僻小道直走，熬过迂回曲折，最终能看到一处破落小村，阡陌不相接，杂草竞相生，往来尽粗麻，谈笑总欢颜。想来是要效仿着哪朝哪代桃花源记，却弄得个不伦不类，只叫人想快点离开。
可是那里是个什么地方呢，真的那么丑陋不堪吗，活该这般贫穷落后吗？那也要从不知哪朝哪代说起了，那个时候，有一伙不知从哪来的粗布麻衣，带着零零散散的行李，在这里安营扎寨，也不与外界来往，直到有天从附近的镇子砍出来一条有模有样的小路，终于让他重见天日，给他们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是能够买来外面闻所未闻的新东西，另一个则是他们虽然之前没有受到任何来自文明的优惠，但从进以后也要定期纳税了。
话说这村子简陋，里面的人也长得不太好看，常常有大耳朵的，多根手指的，反而来了个手脚健全的官兵视察，被当做了异类。
按理来说没人想要来到这种地方，只有他们村里的人好奇地去了外面，又两手空空地被赶了回来。
这样的情况也许不会持续太久，总会有人发现他们的价值。
直到某年某月某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姑娘，无名无姓，还一问三不知，我们都叫她“李小妹”，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话说她刚来的时候，衣衫褴褛，形销骨立，头发乱的似废弃的鸟窝，手脚上沾满了泥土，脸上却十分白净，只是留了几个脓疮，许是被山里的毒虫咬的，而且四肢无异常。总之，这般模样初见是很不讨喜。
不过这村里的人虽然家里穷的只有粮食，却很热情，关切地问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又来此作甚，却都不记得。大家都以为她应该是脑袋摔在哪里被磕到了，才会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便打算一起筹钱送她去镇上找个大夫治一治，然而却被她坚持地拒绝了，只是说希望能有人收留她。
她又赶紧解释她其实手脚勤快，干活麻利，能下地种菜，割草养猪，还识得字，能写能画。
还识得字？这可把大家吓到了。要知道，这个村里的人世代为农，传说之前好不容易出了个有能力读书写字的的，却因意外最终又回来继承土地的衣钵。
“这位，额，姑娘，”只见一个眉须尽白，且浓密如盖，又身形矮小的老者拨开围观的村民，缓缓走来道：“你当真识得字吗？”
那姑娘的对上老者的眼睛，却发现他的眼睛被浓密的眉毛盖住的，内心不免怀疑老者的眼神还好不好使，但也顾不得多问，只是答道：“是的，您可以随意考验我。”
一时间，围观的村民如鸭子放出窝似的议论了起来，此消彼长，又此起彼伏。
“安静！”老者清了下嗓子，声线稍许沙哑地喊道，村民便立刻安静了下来。
“好，那我问你，这是个字？”老者接着拿着自己的拐杖，在地上比比划划，终于绘成了一个村民们看不懂的符号
“这是个‘花’字。”姑娘轻松地说了出来。
老者闻此后点点头，看不见表情却看得出他的满意，随即又写下几个字，那姑娘依旧轻松辨识。
“‘枯’字。”
“‘人’字。”
“‘亡’字。”
听罢，老者突然发出刺耳的笑声，转身便走了，同他四十年未曾释放出的笑声一同渐行渐远。次日，这位老者被发现在家中上吊自杀了。
这下村民们时隔四十年，终于要再选村长了。但如果你早知道了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大概就明白了选不选村长已经不重要了。
但这位莫名而来的姑娘如何处置还没有结论，村民们也因此埋怨村长就什么都没干就撒手人寰，好不负责任。
这时他们想起了村上一个姓李的老汉，他为人老实忠厚，干活卖力，可惜长了张鞋拔子脸，细节相貌也令人不舒服，人还有点傻，所以至今未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不如但他们还是选择先问过这位姑娘的意愿。
令人惊讶的是，这位姑娘十分开心，即使是将李老汉的短处一一揭开后，也还是由衷感谢村民们的帮助。
之后再次见到她，已经是三天后，——这位姑娘已经把自己洗得干净，又稍稍打扮，换上了一件干净的麻布衣裳，脸上的疮也好了——她是来发喜帖的，她和李老汉打算几日后成婚。
这时村民才发现她原来生地十分秀丽，明眸皓齿，身形窈窕，举止大方，眼里还透露出不染尘俗的清澈，这分明应是镇上某位老爷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屈尊在他们村子里？
一时间，只见那老张离不开了眼，老刘被媳妇追着骂，老赵嫉妒得起了杀心，小孩躲在窗口下窥，老人感觉自己又年轻了。
因为她，这个村子在沉寂了多年后，终于又热闹起来了。
于是这位姑娘就此在这个村子里住下，大家都叫她李小妹。
讲到这里，乞丐便沉默，应该是故事讲完了。此时阿秋还是不耐烦地对乞丐说道：“这就是你要一百文钱的故事？和我们找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那乞丐却只呵呵地笑着，说道：“小家伙，我劝你还是学着点尊老爱幼，别把我吓着了，要是一口气没缓过来，就得赖着你给我办葬礼。”边说边对着阿秋指指点点。
“你”阿秋觉得自己遇到了个无赖，一时词穷。
乌长叶眼睛一眯，便出手拦住了阿秋，对乞丐说道：“老人家说的是，不过恕晚辈愚钝，还望前辈能再多解释解释。”
“哈哈，果然还是你比较有礼貌，以后肯定是要干大事的，多多管好你的随从，以免日后惹是生非。不过，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东西，你们自会找到的。”那个老头依旧笑嘻嘻的。
“我要找个馆子困觉去了，就此别过。”乞丐将乌长叶拿出的钱都收进自己兜里后，老人就拿起地上的破碗和横着的木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这时他们才发现，他只有一条腿。
此时天色也不早了，落日已经和地平线相切。
乌长叶见眼下该问的也都问了，便叫上阿秋，从直道回府上去了。
路上，阿秋问道：“话说，为什么你要亲自去找呢？我之前听过一篇故事，是永州那边盛产异蛇，有很大药用价值，于是抓蛇来钱很快。那里的人便不顾性命，荒田废土，全去抓蛇了，你是怕这样的情况发生吗？”
阿秋说出了令乌长叶十分意外的话，至少他认为阿秋不会尝试引经据典。
“怎么，你曾也学过书。”乌长叶没有着急答复。
“没有，不过这是我听来的，我之前游走江湖，替各种人打工，或多或少有所耳闻。”
“你说的我也想过，也想昭告天下啊，这样也不必我们亲自，只是上面下旨要我们亲自去找，还不得大肆宣扬，看这样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乌长叶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周围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之后，方才开口继续道：“古有贤士，不能用之则杀之，秦王焚书，儒生复辟则尽灭之，多少朝代兴复亡，驭民护邦之术不过二三。”
这下阿秋听迷糊了，略略不悦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文绉绉的话我可听不懂，我是个粗人，要讲也只讲粗话。”
乌长叶笑了，说道：“就是说，你跟了我，要是想继续混口饭吃，可是要好好保住我的小命呀，不然可没饭吃了。”
“瞧你这说的，天底下可与我鼎力的我还没遇到过，还能让人害了你？”阿秋又继续说，“况且，就算我不跟你混了，我也有的是力气，饿不死。”
“瞧你这话说的，我还活着你就想着你的后事了，怎么，你那么想去做农民？”
“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一向心直口快，这你是知道的。”
“怎么，你嫌弃做农的？他们可都是凭双手劳动过活的。”
“害，你莫要再戏弄我了，我说不过你们这些读书的，赶紧回去吧，我已经饿了。”
“行行行，赶紧回去吧，等下我叫阿娘做一盘蒸猪脑，让你消——消——气。”乌长叶说罢便转身回家，阿秋还一脸疑惑地杵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