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
转眼已到腊月，难得的好天气，没有一丝风，一轮暖阳高悬，照得人身上心里都暖融融的。
周许的腿伤已经痊愈，却依旧没法出门。因为母亲魏氏自来到长安后，日日监督她练女红。
今日阳光灿烂，母女两人坐在小院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做女红。
周许自幼就不喜做这些，拿针线的日子屈指可数。以往有周通纵容着，魏氏也不好强求，这眼看要嫁人了，再不练习恐真被人笑话。
周许看着母亲绣了一半的百合花，赞不绝口，回头再看看自己惨不忍睹的菊花，自觉无趣。
抬头看着天蓝如洗、阳光明媚，却不能出门，更觉烦闷不已。
陆瑾辰悄无声息地来到小院门外，听到周许望洋兴叹的话语，笑意隐隐地走了进去，恭恭敬敬地对魏氏说：“大娘无需忧虑，阿许不喜女红不练也罢，总归我也不是娶绣娘。”
魏氏无奈地笑着：“她从小就被她阿耶纵容惯了，现在你又这样惯她，我看她这辈子是学不会了。”
周许娇嗔地挽起魏氏的胳膊，“阿娘！”
陆瑾辰嘴角上扬，“阿许，想出去吗？我带你去看看我重新整好的院子。”
周许一听可以出门，立即用央求的眼光看向身旁的人，魏氏轻笑一声，“去吧！”
周通站在门前看着两个喜笑颜开的年轻人，内心颇感欣慰。
周许来到陆瑾辰的院子，几株翠竹掩映着门扉，在暖阳下投落满地的墨影，堂前耸立着几株花叶葳蕤的老树，扶疏的枝叶随风摇曳，院子右侧摆放了是石桌石凳，墙角红梅点点。
这个静谧的庭院，显得十分清雅又整洁。
“喜欢吗？”陆瑾辰看着眼前的女子，双眸炯炯有神。
周许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走，看看里面。”他拉着周许的手，往房间里走。
只见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四周墙壁全用锦缎遮住，室顶用绣花毛毡隔起，既温暖又温馨。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绣衾，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喜欢这里吗？我还特意为你准备了书房，想去看看吗？”陆瑾辰悄悄伸出手臂，把她圈进自己怀里，轻声问。
周许嘴角勉强勾起一抹笑，“不用看了，你准备的自然都是极好！”
陆瑾辰焦急地说：“你若不喜，我可以立即让他们换。”
“不必。”周许忙伸手阻拦，手心无意间碰到了他的唇，他顺势亲吻了她的手心。
周许像是触电一般，迅速放下了手。
看着她眼神晶亮得恍若夜空中闪烁着的星辰，陆瑾辰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像着迷一样，她总是轻易地就能让他意乱神迷，他缓缓地俯下身，近在咫尺的距离。
周许能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缭绕在自己鼻息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连呼吸都困难。
就在他的鼻子要贴近自己脸颊时，她下意识地把头转向了一边。
陆瑾辰愣了片刻，少顷，直起身，双臂放开了她，意味深长地笑了，“我会等你。”
周许匆匆走出房间，在院子的石桌旁坐了下来，轻轻舒了一口气。
陆瑾辰跟在后面走了过来，浅笑着：“你若是喜欢这个院子，那我们日后就一起住在这里。”
她半晌没出声，过了一会儿，垂下眼眸，低声说：“已经到了腊月，大理寺的审查却还没有结论，父母亲私下很是忧心。”
陆瑾辰轻叹了口气，安慰道：“今日上朝，我特意问了大理寺邱长官，他说已经将证人带回长安，过几日可抵达。你兄长周归远也一起跟随。听闻卓家也有人跟过来。”
周许眉头紧蹙，一股淡淡的烦躁爬上眉梢。
腊月的好天气总是很难得，晴朗了一天后，转眼就又是阴冷天。夜里下雪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如同落入凡间的精灵，纯洁明净，不愿落尘埃。
陆瑾辰坐在书房，听着江枫的汇报，“还有两日，大理寺就可将证人带到长安，按照郎君的指令，周归远没有作为犯人关押。”
陆瑾辰放下手中的毛笔，淡淡地说：“一切按计划行事。”
雪后初晴，灿烂的阳光照在雪上，整个世界一片晶莹透亮。
一大早，阿橘急匆匆拉着周许往外走，“小娘子，御贤王命管家送聘礼来了，娘子让我们赶紧出去迎着。”
此时，陆府的管家恭恭敬敬向周通拱手行礼，“这便是御贤王给宣武节度使家的聘礼，和先前纳礼的单子一致，这是礼单，请过目。”
周通看着密密麻麻的礼单，又看着陆府的人不停往院子中央抬来一口又一口朱红色的大箱子，早已眼花缭乱。
“羊脂玉如意一对，九龙琉璃盏一套，东海夜明珠一对，血珊瑚两尊，孔雀石……”
单单珠宝首饰便是两整箱子，绫罗绸缎便抬了满满的五个箱子，还不包括已经做好的春夏秋冬的衣衫和鞋子。
周许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一叠房契地契，瞬间觉得沉甸甸的。
她无奈地看向母亲，魏氏看着她，慈爱地说：“皇族成婚都是如此，这是御贤王的心意，不要有负担，这聘礼母亲会作为嫁妆让你带走。”
这边周许觉得聘礼太多是负担。而此时伊娜看着眼前的聘礼，心里愤愤不平。
今日一大早，她听说御贤王给周府的聘礼多达八十八箱，连周府中央的院子都放不下，现在到了自己头上，才只有区区六箱。
比桑劝慰着：“周家小娘子是正妻，公主是孺人，身份不同，这聘礼自然是有差别的。再说成婚以后，不是比谁的聘礼多，而是看谁能得到王爷的心。”
伊娜这才勉强消了气，来日方长，看谁能笑到最后。
周家正在着清理聘礼时，门房下人把周归远带到了厅堂。
周许一眼看到神情憔悴、胡子拉碴的兄长，她瞬间跑过去抱住他，“阿兄！你终于来了！”
看着小妹红了眼眶，周归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疼爱地说：“兄长这次没有给你带礼物，以后给你补上。”
“这一路上还好吗？”周通关切地问，周归远点了点头。
他垂下眼眸，悔恨地说：“是孩儿不孝，让阿耶阿娘担心了，后天判决，还得阿耶亲自去一趟。”
周许看着眼前的兄长，全然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模样，她心中一阵痛惜。
周通拍了拍他的肩膀，点了点头，安慰道：“没事的。”
“我只恨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帮到兄长。”周晏之一脸懊丧。
转眼到了周归远审判的日子，一大早，周许焦急地等在厅堂，看着父亲周通和周归远走出来。
她上前拉着兄长的手，双眸久久地凝视着他 ，“兄长，你放宽心，我们一家人始终都是一条心。”
周归远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这一天，周许觉得格外漫长，因兄长有官职在身，这次大理寺审案，刑部和御史台一起参与。
周许心里忐忑不安，她隔一会就催着阿橘去大门口看看，父兄有是否有回来。
从晨曦初露到日薄西山，一直等到夜色弥漫，烛光下，周许一直正襟危。
周晏之看她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心疼地端来一碗汤饼，周许没胃口地摇了摇头。正说着门房来报，郎君回来了！
她骤然起身，大步走到门外，只见阿耶和兄长从游廊拐角处走了过来。
她见两人神色不佳，又不敢开口问，周通见她焦急的模样，疲惫地笑着：“阿许不要担心，今日因为三司审核结论不一致，需呈报给皇上，明日才能有结论。”
周许只是点了点头，她很想去找陆瑾辰问问，却还是忍住了。
此刻，陆瑾辰还在皇宫内殿，皇帝看着眼前的案子，疑惑地说：“斗杀是在斗殴中过于激愤而失手将人杀死；过失杀是耳目所不及，思虑所不至，导致过失杀人。两者差别不大。死者因为脚滑摔倒在被告面前，还欲动手，被告情急之下拿起花瓶砸下。这要是距离远了，那花瓶也砸不到头上，就定过失杀人吧。”
陆瑾辰嘴角微微上扬，“谢过圣人！”
这一晚，周许彻夜难眠，她不敢想象若兄长真被定罪，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
次日，周许坐立不安地在门厅等了一个上午，陆瑾辰从容地走了过来，她陡然站起，神色紧张地看着他，“我兄长怎么样？”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和颤抖。
陆瑾辰双手便在身后，身子微微前倾，灿然一笑，“已定为过失杀人，无罪，赔些银两即可。”
周许激动地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眼圈泛红，呢喃着，“太好了！太好了！”
陆瑾辰缓缓站起身，含笑地用手擦去她眼角的泪花，用手指轻轻地刮了下她的鼻梁，“小哭包！”
周许赧颜转过头，刚好看见周通和两位兄长忍住笑意站在门口。
今晚的饭桌很热闹，算上陆瑾辰，一共四个男人都没有劝住周许。她心里压抑了太久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其他人都没喝酒，她自己一个人喝，倒是把自己灌醉了。
“阿许？”陆瑾辰轻声叫她，
她用手撑着头，晃着脑袋答应着，下一秒就俯在桌上睡着了。
陆瑾辰走到周许身旁，又叫一声，还是没有答应。
“睡着了，我把她送回房间休息。”陆瑾辰对周通说。
“去吧去吧。”
陆瑾辰弯下腰将她稳稳地抱了起来，一路来走到她的房间，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
陆瑾辰低头看她，双颊绯红的，嘴微嘟，真是少见的娇憨。
他轻笑一声，就她这三杯倒的酒量，以后万不能让她在外面喝酒。
几家欢喜几家愁。大理寺少卿江奕云府上，卓雨航义愤填膺地说：“我三十岁得子，好不容易才求得的儿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结果凶手居然还逍遥法外，想赔点钱了结，休想！”
江奕云耐心地劝着，“姐夫，这个案子已经定了，连皇上都是这么判决的，你再多想也是无济于事啊！”
卓雨航自嘲地笑着，“是啊，既然官府朝廷都定不了罪，那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江奕云心中一惊，“姐夫……”
这段日子周许甚少出门，她格外珍惜和家人们团聚的时光，每天不是和周通下棋，就是和周归远一起练习射箭。陆瑾辰每天来找她，却总不忍心打扰。
射箭她从小练到大，却从未认真地学过，这次难得和大兄长一起，练得格外专注。
周归远看着小妹温暖明媚的笑容，想起周晏之的话，他心里五味杂陈。
“听说你前些日子为了逃婚还伤了腿，后来知晓我的事情后，才下定决心嫁给御贤王……阿许，兄长对不起你。”
周许抬头，看着满脸歉疚的周归远，她把手里的弓放到一旁，认真地看着他，“我们是不是一家人？你是不是我的兄长？”
周归远一怔，过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一家人本就应该风雨同舟，既然如此，兄长为何要和我如此见外呢？”周许坦然地看着他，“以后照顾阿耶阿娘的重担就落在你身上，所以兄长日后务必要克己慎行，多思多虑。”
周归远慎重地点了点头。
和家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总是像瀑布一样飞逝。转眼到了腊月十八，还有三天就是大喜的日子。
太皇太后在宫里设宴邀请周许父母、伊娜和比桑，陆瑾辰的双亲安乐公主和陆放一同参加。
太皇太后主要是想见见周家小娘子和伊娜。长辈之间的互相客套寒暄后，太皇太后和安乐公主还算满意。
周许出身不错，模样俊俏，是个充满灵气、乖巧又稳重的孩子。
伊娜虽不懂中原规矩，但十分热情，还是回纥的公主，自然也不能怠慢。
陆放和周通关系融洽，作为前朝廷官员和现任官员，两个人倒是有很多共同话题。
周许觉着这宴席实在无聊，找了个借口出去透透气，宫人把她带到了御花园。
不愧是皇家园林，园中回廊曲折，花木葱茏。松鹤山石，藤架花圃，亭台歌榭，小桥流水，一应俱全。
只是腊月里独自站在小桥上，一阵寒风吹来，周许感觉周身有些凉飕飕，这才意识到披风被遗忘在室内。
清浅见状，考虑再三，还是转身回去帮她取。
她站在桥上，看着小溪里成群的金鱼出神，突然听到一旁的脚步声，她心想清浅怎么这么快就返回了。
转过头，只见一个年约五旬有余的男子走近，一张偏瘦的长条脸，两只细长的眼睛，眼神犹如鹰隼一般犀利，给人一种阴沉莫测之感。
周许正欲离开。
“未来的御贤王妃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男子开口问道。
“你是谁？”周许疑惑地问。
“我是谁不要紧，我只是不希望你即将成婚还被人蒙在鼓里。”
看着周许怀疑的眼神，男子冷笑着：“你兄长的案子已经了结，你肯定以为是御贤王帮了你。你知道大理寺为何会审查你兄长的案子吗？”
“是卓家紧追不舍。”周许笃定地说。
“哈哈……真是天真！因为有人写了举报信，不是卓家，也不是大理寺少卿江奕云，而是你的未婚夫陆瑾辰！”男子嗤笑着。
周许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